无念坊

　　（56）想起那个他放在心尖的女子，卓珩充斥着煞气的脸庞都霎时柔和下来。就连那条如蜈蚣般横亘在他右脸的狰狞伤疤，也少了几分可怖。阿清，他也多么想这般唤她;嫉妒，他也想这般拥她入怀。若她爱鲜衣红妆，他护她长乐未央；若她爱金戈铁马，他伴她驰骋疆场。没有人知道，他之所以追随于她，不是为了保家卫国，而是为了坚持信仰。自从那抹红色闯入了自己的世界，荒芜中也开出了繁花。自此，她便成了永远的信仰。可悲哀的是，大概自己在她心中永远是得力的副将，是可靠的朋友，是稳重的兄长，却独独成不了她藏在心底的那个人。
　　但即便如此，又有什么可在乎呢？只要能守护在她身后，即使能给她幸福的人不是自己又有何妨。那个他想温柔待之，如珠如宝的女子，惟愿她平安喜乐，一世长安。可那个人千不该，万不该······思及此，卓珩刚毅的脸上布满阴沉，深沉幽暗的眼中凶芒闪烁。
　　顾霗就这般看着他陷入这种似怀念又似痛苦的回忆中，静静得，不打扰。从过往中挣脱出来的卓珩微微收敛了外露的气势，看着面前依旧云淡风轻的顾霗，眼神微闪，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我凭什么相信你？”卓珩站起身，俯着身子微微逼近顾霗，铺面而来的是一股常年征战留下的杀伐气势。顾霗也不躲，就这么直直地迎上去，那双眼似乎能看透一切，就这么望尽了他的眼底。“卓将军，已经信了，不是吗？”顾霗淡淡地开口，脸上丝毫不见被挑衅的恼怒。
　　她微微侧身，从宽大的衣袖中拿出一个约莫半个巴掌大小的白玉瓶。卓珩看着那个瓶子，也不好奇心急。顾霗看着他的沉着模样，眼中透出一抹欣赏，却也愈发觉得这人难以琢磨。“若我没猜错的话，将军的红缨枪怕也不是凡物。观之其上的黑煞之气，怕与穆将军脱不了干系。”话及此，顾霗不出所料地在卓珩的眼中看到了波动。
　　“我现在便可让你见她一面，但也仅仅是见而已，不可交流更不可触碰。”“这是为何？”顾霗话音刚落，便听见耳畔传来卓珩的沉声质问。“这柄红缨枪嗜血无数，杀孽极重。想必穆将军的灵体怕是附身其上才能弥留世间，但这却也是万万不为天道所容的——”“哈哈哈哈——天道？何为天道？难道所谓的天道便是让忠良无辜惨死，让奸恶之人逍遥法外，让一个无辜女子受尽折磨吗？若是如此，逆天而行，又有何惧？”男子的癫狂笑声中有不屑，有狂傲，更多的是痛失所爱的悲凉。
　　顾霗就这般望着他，这种毁天灭地的绝望令她心神一震，眼中似有红光一闪而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就连她自己也毫无所察。
　　“万物自有因果，冥冥之中皆有定数。若无大道，何来太平？”顾霗闻声而言，似是劝慰卓珩，也像是说服自己。“这忘忧露，你且拿去。它可净化怨气，缓解煞气——”然而话未说完便被卓珩厉声打断，他满是敌意地说道：“哼化解怨气？若你是想借我之手对付阿清，那就别痴心妄想！只要我在一日，是人是鬼，我都护她安然”他温柔缱绻的目光落在紧握手中的红缨枪上，有怀念，有愧疚。“只要知道她还在我身边，即使无法相见又如何？”
　　“难道你真想让她以此状态苟且于世吗？身为巾帼英雄，却只能以战士的鲜血，百姓的血肉挣扎世间。那是她曾并肩作战的兄弟，那是她曾拼命保卫的国人。若真是如此，那今日之约也是我唐突了，将军大可离去。”顾霗脸色不变，但言辞中的犀利却死死地戳中了卓珩的软肋。
　　“她在乎将士，在乎百姓，谁又真正在乎她呢？他们不值，他们该死······”不平与愤怒将其燃烧，他想将这些话怒吼而出，却又终是想到什么，喉咙似乎被千斤巨石堵住，怎么都无法说出口。是啊，她是那么骄傲的人，又怎愿这般苟存？更重要的是，这是她一心为他缔造的太平盛世，她又怎会舍得？
　　思绪飘远，似是回到了那个飘雪的冬日。院中的红梅凌寒独立，暗香盈动。空气中满是她最爱的梅香······
　　“爹爹，你不答应女儿，女儿便长跪不起。”身披白色裘皮的女子跪与书房前，似乎与阶前的皑皑白雪融为一体，本就娇小的身影子更显脆弱怜人。她紧抿双唇，墨色般的眸中满是不服输，让人不禁讶异于她小小身子中迸发出的倔劲。
　　“扑通”卓珩在穆清身旁直直跪下：“将军，一切都是属下照看不周，小姐有什么错便让属下一力承当。小姐身子骨弱，万万受不得寒气。”“小姐，快回去，别惹将军生气了。”卓珩对穆清温声劝到，满心满眼都是怜惜与心疼。可惜别过头去的穆清并没有看到。“阿珩，连你也这般，我偏不，我定要为四哥哥出征。”穆清赌气地转过头去，言辞中却满是坚定。
　　这时，卓珩才清楚了这件事的缘由。他早该明了，不是吗？能令穆清执着至此的从来就只有那个人——赵勖罢了。或许是他的不敬，他该恭敬地称他一声四皇子。可那紧紧抓住心脏的密密麻麻的疼痛却让他不愿顺从。
　　凭什么？就凭他是皇子？就凭他逗人欢心？日日陪伴在她身边的是他，为什么不能是他？为什么只能是他？卓珩似有些魔怔般地想着，然而望着穆清此刻透着无情的侧脸，这些念头却霎时被冷水生生浇灭。
　　“阿清——”望着穆清直直倒下的身影，那个从来只在两人□□时叫唤的称呼脱口而出，或许他也只是遵从了内心最深处的声音。“碰”书房的门被人从里面急冲冲地推开。“还不快把清儿抱回房间，来人啊，快唤郎中！”穆振天紧皱浓眉，眼中满是懊悔与担忧。
　　卓珩急急抱起穆清，怀中冰冷的温度无不提醒着自己怀中的女子在雪地中跪了多久。心疼于她对自己身体的作践，自责与自己没有早早察觉她的身体状况。望着怀中女子苍白如纸的面色，卓珩心中的种种念头都沉歇了下去。不是不想，只是不忍，只是不舍······
　　望着穆清发髻中的那支梅花，他心中满是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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