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坊

　　（17）苏方暮将手中胭脂攥紧，手指微微泛白，似乎将浑身的劲都放在了这盒小小的胭脂上，随之转身朝外缓缓迈步，跨过孙府上上下下的尸身，跨过心中丝丝线线的怨恨，向那个牵挂已久的旧地走去。倾盆泻下的大雨打得苏方暮清醒无比，街巷空无一人，倒也是应了苏方暮的心境。
　　这么些日子以来，他不得不逼迫自己对着孙府上下温柔相待，脸上时常挂着一抹笑容，那抹连他自己不容忍的笑容竟真的可以换来孙府卸下外壳的信任，包括那位心肠狠毒却在他面前一副大家闺秀、温柔娴静的孙家大小姐。现如今回想起自己那副模样竟也耐不住紧皱眉头。
　　他又握了握手中的那盒胭脂，轻声叹道：“别怕，暮哥哥此刻便前来看你了。”说罢便加紧脚步，想抓紧他仅剩不多的时间前往那处旧所。
　　一阵疾风袭来，苏方慕的前路被一个身影鬼魅的黑衣人拦住。眉目模糊依稀只见那人嘴唇轻张：“苏公子，这般心急，是要去何处？”
　　“我去往何处又与你何干？你是谁？”苏方暮急急道。
　　“呵呵，苏公子此言便是说笑了。是否已然忘记与我问心馆所达成的那笔交易？”黑衣人轻笑道。
　　“原来你是问心馆的人，”苏方暮眼神一凛，“我未曾忘却当日所达成的交易，但我此番前去，是去往素衣所故之处。这么一点时间，问心馆都等不到么？”
　　“苏公子此言差矣。我也只不过是提醒一下苏公子交易一事，并无其他想法。”
　　“如此甚好。那请你莫要再阻拦我的去向，耽误的可不仅仅是我苏某人的时间。”
　　“苏公子可要抓紧了，所剩时间之紧想必无需在下提醒，误了时辰就不好了！告辞！”那抹黑影瞬时间已不知踪迹，苏方暮抬头寻着，只看见原处房檐上悬挂的灯笼晃了一晃。
　　苏方暮也再无追看之念，加快脚步急急向前迈去。他身上着的一件雨花袍子，腰间系着的银带也早已被鲜血染红，原本月白色的蛛纹此刻看来像是那迫不得已画下的命符，或许这发生的一切都是命数。自从他和他的素衣无意间撞见后，相互的生命便像是一块破布与补丁，互相缝进了对方的生命之中，失了一块，便再也补不上了。
　　大风夹着雨一直疯狂地扑面而来，苏方暮坚定的步子却未有一丝停滞。老树阴郁地站在大雨中望着苏方暮挺拔的身影，让褐色的苔填满了它的皱纹，无情的秋天已将它们美丽的衣裳剥去，就好似老天爷毫无留情的将苏方暮与素衣的情意拆分一般，它们枯萎光秃的立在街角为其叹息着。
　　苏方暮脚步突然慢了下来，朝那个只剩残垣断壁不知是否还能称得上房子的焦土走去。确是那个曾经欢声笑语的院子，他的素衣在这里长大，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女子，他的素衣在这里为他缝补衣裳和鞋袜，他的素衣曾拉着他的衣袖问道将来何时娶她进门，而此时此刻，风雨呼啸而过，吹过记忆的边缘只留下空气中那仅剩的痛苦。苏方暮为素衣和伯父伯母立了一个碑，膝盖重重的砸在地上，响亮的磕了三个响头后跌坐在地上，他紧闭着双眼，却不能控制泪水渗出和心脏里剧烈的撕裂感，力道十足，仿佛有些什么东西一丝一丝的在抽走他的元气，不知，素衣走的时候是否也是这般苦痛难挨，想到这里心脏又是猛烈的抽动着，他明白，心愿已了，时辰已到，是时候去找他的素衣了，他思念着娇软的手臂环住他的感觉，他渴望拥抱那令他心痛无比的女子，突然他大吼一声“素衣！暮哥哥来寻你了！莫怕！”便渐渐无了生息，只剩下那盒他曾用力紧握的檀木胭脂，那可是他要带给素衣的啊，果然人死了，便是什么都带不走么……
　　站在远处砖瓦上的黑衣人轻吁一口气，便回问心馆复命了。
　　只不过，苏方暮不曾发觉，那片焦土中，一支小枝芽，在拼命的往外冒，拼命的拔高自己，好让他能看见，自己长得很好……
　　苏方暮一面回忆着往事，一面向顾霗和凤尧转述这段已被自己尘封心底的苦痛。凤尧一如既往，时不时插个嘴打个岔，好似这胭脂里的故事与他毫无干系。顾霗面无表情的听着，眼睛盯着苏方暮不曾移开，听到“问心馆”三字时不禁皱了皱眉头，问道，“这问心馆，是何来历？”此话刚落，凤尧眼底闪过一瞬的锋芒又仿佛消逝在眼底的湖中。
　　苏方暮看了看这位坊主，摇头道：“我并不知道更多关于问心馆的事。我只关心它可助我报仇雪恨，其他的，我也不敢兴趣。”
　　“苏方暮，你的仇恨，是已清除。但你的心愿确是已了么？难道你不想再见素衣，向她诉说尽你的这些不甘与无奈么？”顾霗轻抿一口茶道。
　　听到素衣二字，苏方暮脸上添了许多哀愁与心酸，“我……怕是再也见不着我的素衣了。我也沦为怨灵，无法进入轮回中寻她。死前曾对着她的碑许下定会寻她的誓言，也再无法兑现。终究，是我负了她。”说到此处，苏方暮喉头紧了紧，眼中泛红。
　　“那我若是能替你了了此心愿呢？”
　　“你说什么？！”苏方暮惊道。
　　“你是有所不知啊，咱们这位神通广大的坊主可是厉害着呢，她……呃……好好好，我不插科打诨了，坊主请继续。”凤尧的话说到一半，便被顾霗的眼神给堵回去了。
　　“我说，我能了你此愿，听得明白？”顾霗耐着性子答道。
　　苏方暮沉思半会，叹道：“你何须这般宽慰我，无非就是造个意象让我看看素衣的模样罢了，素衣的模样，一直留在我的心中，不曾忘却，又何必在见到素衣的模样再让我痛苦几分？多谢坊主好意，苏某心领了。”
　　顾霗不言，看向青黛，青黛了然，说道：“苏公子，我家坊主向来不做宽慰人心之事，既然说要了了公子的心愿，便是定能了却的。请公子大可放心收下坊主的这番好意，明日便知如何了。”
　　苏方暮迟疑片刻，点头同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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