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坊

　　（12）四月十八，三娘煞之日，忌入宅，忌嫁娶。
　　可十里红妆依旧是铺了满地。苏方暮一袭大红色的婚服，金线密密麻麻绣着竹子。按古礼，男子娶亲之时可穿九品官服，上绣蓝雀，可苏方暮偏偏不然，那九品官服上的竹子依旧挺拔，却没有那日他与她初见时那般的风骨，这世上除了素衣之外，再无人能绣得那样风姿卓然的青竹，再无人能绣出那样的风骨。
　　苏方暮跨上一匹深棕色的马，身姿潇洒，身边的锣鼓声震耳欲聋，一下一下仿佛敲击在苏方暮的心上，苏方暮轻踢马腹，马儿快跑了几步，似是要逃离这漫天的鲜红。
　　“瞧，这苏方暮以后就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了，也不知道他有什么本事，能成了孙县令的乘龙快婿，真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街边一个青年眼红地说。
　　“那可不一定，你还不知道呢吧，这孙家小姐虽然貌美，却刁蛮任性，肆意妄为，空有一具美丽的皮囊罢了，”另一位青年话说了一半，警惕地环顾了四周，压低了声音说：“听说这孙家小姐为人狠毒，曾经孙府有一个丫鬟在给孙小姐梳妆时无意中扯掉了她几根头发弄疼了她，这孙小姐就叫人将那丫鬟的头发生生都拔了下来，那模样，甚是可怖......”
　　“这孙家小姐竟如此狠毒？那可真不知是福还是祸了。”

　　孙府朱红色的大门前，一顶红色的软轿停在那里。
　　孙妙仪一身凤冠霞帔，头上是大红色的盖头，上面绣着明黄色的“囍”字。胸口上的飞舞凤凰栩栩如生，似是要飞入云霄。她以玉带束腰，更显得她的腰身盈盈一握，如弱风扶柳。
　　孙妙仪由丫鬟宝笙搀扶着坐进了软轿，锣鼓声和唢呐声不绝于耳，红色的软轿被缓缓抬起。县令嫁女是大事，这孙家小姐出嫁，自然是要风风光光的抬着轿子绕城一圈，摆一摆县令的谱。
　　“宝笙，你去告诉轿夫，叫他莫要去那西巷，拐到东巷去，在‘相思坞’门前多停一会，还有那班子敲锣打鼓的，到了东巷都给我卖点力气，我倒要让那素衣看看苏大哥是怎么迎娶我的。”孙妙仪掀开轿帘，低声吩咐道。宝笙应允，急匆匆地跑去打点。
　　刚到东巷，锣鼓和唢呐的声音震天动地，素衣在睡梦中被惊醒，她略踉跄地起身，还未来得及披件外衣就看到门外那鲜艳的红色，漫天的红色，仿佛一场盛世下的花雨，纷纷扬扬，而素衣只着一身白色的中衣，是这漫天花雨中最不起眼的颜色。
　　“暮哥哥，你难道真的娶了她么？”素衣轻轻倚在门框边，悠悠而叹。看着那顶软轿经过，心里是说不出的苦涩。
　　而此时，苏方暮已经骑着高头大马到了孙府门前，他翻身下马，平日里温文尔雅的书卷气顿时消散，徒留下潇洒，似是饮酒想、江湖的少年侠客。苏方暮剑眉轻锁，一双剪水秋瞳中是无尽的冷漠，这十里红妆明明就摆在眼前，却怎么都入不了他的眼中，那漫天飞舞的鲜红，也暖不了他冰冷的心。
　　“落轿--”还是那顶软轿缓缓落下，轿夫压下轿头，孙妙仪由宝笙搀扶走了出来，她抬起宛如白玉的素手，定定地伸向苏方暮，轻唤:“苏郎。”苏方暮虽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握住她的手，牵着她一步一步走进孙府的大门。
　　苏方暮将情绪隐藏的极好，依旧恢复了往日谦谦君子的模样，纵使心中是一千个一万个不乐意，他人也未能察觉出什么端倪。往来贺喜的人都只道真是郎才女貌，好一对璧人，可苏方暮心里清楚，这十里红妆本不该属于她孙妙仪，而他本来该在今天迎取的人，大概今生都再无颜面去见了。想到这里，苏方暮缓缓闭上了眼，眼前浮现的，依旧是那女子素色的衣角。

　　正厅之中，孙县令端坐于主位，看着远处的苏方暮牵着孙妙仪从容不迫地走过来，眼中是难以自抑的喜悦。
　　“一拜天地--”二人转身面对天地鞠躬。
　　“二拜高堂--”二人转向孙县令鞠躬。
　　“夫妻对拜--”二人面对面鞠躬。礼成，从此二人便为夫妻了。
　　谁都没有看到苏方暮泛白的修长手指，也没人注意到孙妙仪盖头下上扬的嘴角。
　　“贤婿，我这宝贝女儿自小就没了娘亲，老夫一人将她养大，我这女儿虽非千金之躯，却也是锦衣华服，衣食无忧的，如今你二人已经结为夫妻，老夫就将她托付给你了，你可要好好待她，莫要让小女受了委屈。”孙县令起身拍了拍苏方暮的肩膀，苏方暮点头应下，道：“我自知自己卑微，配不上孙小姐，有幸得孙小姐青睐，能与孙小姐喜结连理入赘孙府，成为她的夫君，自会疼她，定然不负小姐的堪堪情意。”寥寥几句话说完，仿佛用尽了他全身的力气，可语气依旧那样的从容。
　　素衣，你可知道，此时此刻，我多希望穿着凤冠霞帔的人是你，我还记得你说过成婚那天，要我亲手为你梳妆，为你描眉施粉黛，那‘相思坞’的胭脂，哪一个不是为你而制的，可是我却没有兑现我的承诺，素衣，你现在一定很恨我吧，对不起，是我负了你，可我宁愿你恨我，我也不愿意因为我而连累了你，我想你能好好地活下去，即使我不在你身边。

　　酒席上觥筹交错，多少人说着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的应承话，无数次举杯，咽下杯中烈酒，辛辣之气由喉咙流至胃部，只为不在回忆起那个名为素衣也着一身素衣的女子，那是他心中永远的痛，可他却还仍不死心的想见到她，想再抱抱她，再闻一次她发间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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