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月色溶溶，小岸看着天际那闪烁的寒星，回忆着很多年前自己和妹妹一道在褒王府受训的日子，一群小小的人儿，在这里接受非难以忍受的训练。那一刻她第一次庆幸，原来出身寒门也不是什么坏事。比起那群原本锦衣玉食，被丫头婆子们照顾的无微不至的公子小姐们，她跟弟弟妹妹们，明显更能适应一些这样忍饥挨饿还是练武受训的日子。那夜一群孩子们露营时，小小的茶落睁着一双童真的眼睛问着自己：“姐姐，爷爷和爹爹不是说圣天子有百灵呵护吗？那怎么不叫守护长皇孙的神灵去找他，却要我们在这里吃苦受罪呢？”茶落虽然年幼，却是个记性极好的孩子，爷爷和爹爹在家里唠叨过的话，茶落虽然不懂也都记在心里，这会实在受不得这苦，便忍不住的问了起来。
　　小岸苦笑一下说道：“那些神灵都在睡觉，所以他们找不到皇长孙在哪里，要我们先去找到了，告诉那些神灵，神灵才能去救皇长孙啊！”
　　茶落又问：“姐姐，爷爷不是说帝王降世，天上都会有帝星亮起吗，等这个皇帝死了帝星才会降落，人好帝星就亮，人不好时帝星就暗，皇上怎么不让算命的先生，看看长皇孙的帝星，算一算长皇孙在哪啊？”
　　小岸无奈的说道：“长皇孙的帝星被乌云给遮了，要等我们去把那些乌云赶跑，长皇孙的帝星才能再出来啊？”
　　茶落啊了一声：“可是姐姐，星星和乌云都在天上，我们够不着啊！”
　　小岸闭上眼甩一甩头，好不容易将那个小小的女孩子甩出的脑中，却又立时映出了接到寻护长大人要他们交出无间道内名单的那一刻茶落失魂落魄的样子。有辱家门，如果不是为了这四个字，茶落也不会那么容易便被逼死了吧。想到这里，小岸又忍不住的有些怨有些恨，怨自己太笨，十五年来，找遍了无间道内每一个年龄相仿的人，怎么就没想起余火莲的年龄一岁不大，一岁不小正合适呢。可惜余火莲那一声声的爹，展颢那恨不能把余火莲给惯上天的宠溺，让他想都不曾想过，余火莲竟然会不是展颢的儿子，更不曾想过，这个被展颢教的文武全才，称之为无间希望的少主，大家眼中大业成就后的太子，日后的一国之君。竟会是展颢费尽周折从皇宫中偷出，恨不能将之拆骨扒皮的皇长孙。小岸苦笑一下，不是我们太笨始终找不到，而是展颢你实在太过令人无语了吧，认仇人为子，你这是哪根筋不对头了呢？恨命运的无常，若是茶落能不那么决绝，若茶落也能胆小怕死一下，那么一切的结果就都不一样了，其实当时只要一夜，只要茶落能多等一夜，那她就能知道香香已在那夜把名单关了出去，若是茶落能够再等三天，只要三天，就在茶落刚死的第三天，宗主死了，香香失魂落魄的告诉自己：皇长子找到了，五年里三万名搜遍天下各地的禁军没有找到。十五年里，几百名卧底无间道内了千余名褒王寻护卫没有找到，最后却让坐在深宫内院的皇上自己找到了。这让小岸有些难以承受，原来自己这一千人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笑话一场。二百多人为之殉职丧命，最后竟发现，原本以为会被展颢折磨的不成人形，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可怜人，竟是那个在无间道内一人之下二十四万人之下，可以只手遮天，呼风唤雨的少主。他那高高在上的样子需要人去救吗？呸！人家二父一子的家务事，自己这群傻瓜手拎着脑袋在里面搀和什么。不见这会余火莲都替皇帝到陈州赈灾。而皇帝这会也都派人替无间道追失镖来了。用的却还是自己这群傻瓜去替人家卖命。

　　小岸愈想愈觉得心中那股子怒气难以消解，多年的卧底生涯，让她深吸一口气，不住的告诉自己冷静冷静再冷静。矗立她背后的鬼手见了不解的问道：“你这吐吐吸吸的干什么呢？”
　　他这一开口倒是把小岸又叫了一跳，跳脚叫道：“你能不能不跟个鬼一样的躲在这吓人？！”
　　鬼手也不生气只是歪歪嘴说道：“你这么吐吐吸吸的就能发泄心中的不快了？如果实在难过不如试试这个。”说着伸手递过一小坛酒道。
　　小岸瞟了一眼冷冷的说：“我从不喝酒。”
　　鬼手一笑说道：“它至少可以让你在这一刻得到暂时的解脱。”
　　小岸冷笑一声：“暂时的解脱？从我入门受训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去做卧底的，师父那时候就告诫我们，要想活的长久一点，就不要去尝试这些危险的东西。”
　　说罢转身而去。
　　鬼手嘴角挑起了一抹异样的苦笑来：“她有秘密，不愿为我所知的秘密。为了守住这些秘密，她连一丝松懈的机会都不敢给自己。”看了看天边的那轮明月，鬼手打开酒喝了一口说道：“看来我要走的路，还有很长啊！”
　　第二日一早，无间道内的人已经把所有卖出去的嫁妆一一追回，连同那些劫匪的人头也都准备齐全，另派了一顶蓝衣小轿抬了田小姐，边上跟着那名丫鬟。由井然亲自押了送至了田府。一路之上所过之处，招至了所有路人的指指点点。见到有人好奇不解的寻问，立时便有好心的正义路人为之讲解，这是田府交于恒通镖局的失镖被找回来了，所有的劫匪都被砍了脑袋送于了田府，就连田小姐而今也是平安归来。
　　一众人等来至田府，田老爷闻听失镖寻回，连女儿也一并回来，连外衣都顾不着穿就奔了出来。见双目红肿的女儿从轿中出来，不由得老泪纵横嚎啕：“女儿啊，爹还以为你死了呢……”
　　田小姐抽噎：“女儿原本也想一死了之，奈何不放心爹娘，这才不得不苟活到今日啊……”
　　田老爷边哭边说：“我跟你娘都好着呢……”
　　这时候连田夫人也由两个丫鬟搀着奔了出来，一口一个我的儿啊肉啊的叫着。
　　小岸一脸漠然的看着哭成一团一家子。
　　井然按了余火莲的吩咐，客客气气的跟田老爷交待了失镖之责，以后田家若有需要效劳之处尽管开口云云。

　　当夜田小姐的绣房之中，长长的白绫被一名丫鬟捧了上来。田老爷满脸麻木的说：“知道你怕痛，给你备了这个，一伸脖子的事，也就过去了。”说罢就转身出门去了。
　　田夫人也是哀哀哭道：“你这丫头，真是糊涂，你说你还回来干什么！倒不如永远都别回来，没的回来叫一家子都跟着你丢人受辱抬不起头来。”
　　两名丫鬟一边拉着他往处走一边劝说：“走吧夫人，别误了小姐的正事。”
　　看着手足酸软无力倒在地的田小姐，田夫人哭道：“瞧她这没用的样子，怕也是不成的，你帮给扔上去系了！”
　　那名丫鬟应了声是，拾起地上的那团白绫扔过房顶的横梁，又搬来了凳子掂了脚，踩上去试了试而后结结实实打了个结，这才下来回道：“好了。”
　　田夫人哭道：“走吧，不瞧这祸害了。”
　　三人也走了出去，而后还反锁了门。
　　一时间整个屋子只剩下了田小姐一个人剩在了房中。随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失，田小姐怔怔的瞧着那条白绫。一伸脖子的事，可她却从没有像这会这样的渴望能够活下去，被劫镖那日，虽说她看着那一个个倒下去的人，一地流满的鲜血，也曾经慌失措的害怕，但却不像今日这样绝望。看一眼寻常的烛火，为何自己以前从未觉得它那跳跃的火团竟是如此的美妙，吸一口夜空中的凉气，夜风中夹杂着窗前那几株月季花的幽香，为何，为何自己从前也从未觉出那月季的浓香竟能传得这么远。
　　这时门外守着得两个婆子都觉得有些等不得了，不耐烦的说道：“小姐，你就快着点，不就一伸脖子一蹬脚的事，你就再挨下去也没别的意思，这人活百岁还不都是一死。到头来，都一样。你也就当是心疼心疼老爷和夫人，尽点孝心吧，你呀，尽让他们费心遭罪还跟着丢人受骂了。”
　　田小姐还是不说话，默默感受着这夜风中花香，和那跳跃的火团，为何自己从前从未发现夜竟是如此的美妙，十几年来的夜色竟叫自己都在睡梦中给错过了。
　　至直初更敲响，田小姐还丝毫没有登上那凳子去伸那一下脖子时，连前院的田老爷都等不及了，最后只得气道：“从生下来就知道她没用，果然到头来养出祸患一个，再去两个婆子帮帮她。”
　　于是四个高大粗壮的婆子一起进入拥了田小姐，就往那白绫里边去套，却听扑通，啪，哎哟，妈呀！一连串的惨叫过后，四个婆子都倒在了地上。
　　田小姐看着立于屋中的小岸不解的说道：“你既要救我，又为什么要送我回来？”
　　小岸傲然瞟了她一眼说道：“我说过要救你吗？”
　　田小姐不解的问：“那你要干嘛？”
　　小岸慢条斯理的说道：“如果你要上吊，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不会过问。可如果是别人要杀人，那我就不能不管。门外有我的马，你要跑的出去，那你骑马走人。”
　　田小姐摇头道：“我跑不出去的，我家里的下人有好多，他们不会让我逃走的。”
　　小岸哼笑一声：“我说过，如果有人要杀人，那我就不能不管，但你跑与不跑，却是你的事。”
　　田小姐想了又想问道：“你跟田家有仇。”
　　小岸淡淡的说道：“无仇。”
　　田小姐说道：“那你为什么处心机虑的要让田家名声扫地。”
　　小岸淡然的说：“你如果觉得是田家的名声更重要一些，那你就乖乖在这里上吊，如果你觉得是自己的性命更重要一些，那你就往外跑，我是不急，但时间是过一刻就少一刻，等到天光大亮时，你要面临的是什么，想必你比我还要清楚。”
　　田小姐终是一咬牙，向绣楼之下跑去，一路上自有守夜的下人下拦她，但又哪经得住小岸的左推右拂，一个个都倒在了地上成了滚地葫芦。
　　田老爷听说奔了过来叫道：“你这个不孝的东西还反了天了你。”
　　田小姐转过身来，跪下给他叩了一个头道：“爹，我只是不想死，求你放我一条生路吧！”
　　田老爷大怒：“给我打，打死这个不成器的东西。”
　　众人从四面八方一拥而上，小岸一边挡一边悠悠闲闲的说：“你再不跑，我可挡不住了。”
　　田小姐一咬牙，转身又往门外跑去，一出门后，却见那门边果然站着一匹马。她不会骑马，反而险些被那马踢了一脚，就在此时，却觉身子一轻，却是小岸一把把她抓上马背，两人一同绝尘而去。
　　田小姐不解的问：“那我们去哪？”
　　小岸淡淡的说道：“你想去哪，那就去哪。我送一你一程而已。”
　　田小姐一呆问道：“那你图什么呢？”
　　小岸轻描淡写的说道：“就图我乐意。”
　　田小姐一呆觉得自己从小到大所遇之人，每人做事都是有所图有所谋，她也觉的这才是合理的，正常的，可万没想到今天却会遇到小岸这么一个费七八力的把自己送回家中，再从家中把自己救出来，却只图一个她自己个乐意的人。
　　两人来到城门口，这时城门尚且未开，这是内陆小城，是以城墙倒也不高大，小岸抓着田小姐轻轻松松就翻了城墙。出了城后，小岸扔给田小姐一个包袱，留下一句好自为之。而后便转身去了。
　　田小姐打开抱袱，见里面除了几身换洗衣服外，还有几十两的散碎银子。
　　田老爷面色惨白，他做梦也没有想到嫁女儿嫁出这个一堆鸡鸣狗跳家宅不宁的事来。管家脸色忐忑的说道：“老爷，现在怎么办？要不要为小姐发丧？”
　　田老爷怒道：“还发什么丧，没准这边正发着丧，那边人就又给冒出来了。这看这恒通镖局是成心跟我田家过不去。哼，他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他好过，你带人去一趟陈州府，把恒通镖局昨天送来的人头全给钦差包拯送去。”
　　管家应了一声是，便领人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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