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作者:陋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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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16 章


      直到第二天早上,余火莲也没有见到小狼再回来,倒有些怅然若失,又去黄河边查看时,看着滔滔的河水,不由得几次想起那个突然而来,又突然而去的小狼。虽然对于她的每一个手势,每一个眼神自己好像都能读透明白,可她倒底因何而来又因何而去,却实在的弄不明白。
      等余火莲从河上回来,见到小狼正在那里练武,远远的见到他来,立时收手。但火莲已经看到了她的招式。
      走到跟道问道:“你方才练的是鬼影手吧?”
      小狼点了点头。
      余火莲说道:“你会鬼影手,还会鬼影步?这么看来,你是鬼影?虽然左使说鬼影已经死了。”
      小狼摇了摇头。
      余火莲思索无解,鬼影手,鬼影步,顾名思义,这些都应该是要传给鬼影的吧,更何况,他以前也曾听爹无意中提过,把医术传给了鬼影,于是便又问道:“那你是鬼魄还是鬼魅?”
      小狼转过头去也不看。
      余火莲叹了口气说:“好了,你不想说就算了,反正我只要知道,你是爹的人,对我没有恶意,这就够了。”
      小狼回过头来,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火莲先点了一下头,而后确又摇头。
      火莲一怔说道:“那你是说,你虽然是爹的人,可对我也未必没有恶意?”
      小狼这才又点一点头。
      余火莲略一摇头说:“也罢,反正跟爹比起来,你们都是更忠于我爹的,不知道在你眼中,爹又是怎么一幅模样呢?”
      小狼略一犹豫,随手捡了个小石块,在地上画了几笔,一幅神形兼备展颢画像便出现在地上,披散的长发,冷漠孤傲肃然的杀气,已然隐隐传出。
      火莲微微发颤的手指抚向地面,说道:“这也是我最熟悉爹的一面,可我知道他是不得不如此,他背负着一身血债,他承受了人世间最深的痛苦。可是为了展氏一族满门的冤屈,为了赵家村一百多条人命,为了八名为他而死的义士,他却又不得不战,不得不如此……”
      小狼看了火莲一眼,而后又在地上画了一幅,还是展颢慈和的脸上甚是不忍的神情,有心痛,还有纵容。
      火莲看了身子不由的一震,连声音都是发颤的说道:“爹这样的神情,我从未看过,是谁,是谁,能让爹用这样的眼神去看,展昭吗?在开封府大堂,爹看向展昭时那眼里的纵容,那宁可自身受死,也不忍伤害他的眼神,也是只有爹看向展昭时才会有的,只有爹在看儿子时,只有爹在看儿子时……”说到这里余火莲的声音已是低到不能再低。
      小狼瞪大一双妙目茫然不解的看着火莲,而后又在画中展颢注视之处画了几笔,一个瘦瘦弱弱的身影散着一头长发的男孩子躺在那里,手中仍然还握着一把长枪。
      小狼扯了扯还在落泪的余火莲,向他指了指那幅画。
      余火莲看了一眼脸色却冷了下来说:“你说爹是在看我,你也不用骗我,爹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可那又怎样,他还是我爹,我还是他的儿子。”说罢便起身而去。
      小狼听出他的话语虽然强硬,可话音之中那微微发颤的声音却是无论如何也掩不住的。看着他离去的孤寂的背影,小狼耸了耸肩,低头继续画着,直到画了好久,这才满意的一笑拍拍手离去。
      余火莲走开,心中却在不由自主的想:爹当真没有那样看过自己吗?开封府大堂上,自己要求“他”也要放手的时候,自己明明看到爹笑的那样欣慰,那明明是一个父亲对儿子期许认可与得意,也许爹真的那样在自己练枪不支倒地的时候看过自己,只是自己从不知道,就如自己不知道爹送给自己的那片湖水一般。这样想着,余火莲又急急回到石畔,却见小狼已经离去,而地上则画满了展颢的画像,有正在那里独自黯然饮酒的,有站在那里怔怔出神的,有满腔怒火随便一挥手便把使枪的自己打倒在地的,有一招一式传授自己武艺的,有独自一个人在那里练功的,有脸色漠然的在那里看另外一个自己也不认识的人在那里练功的,有神情萧索在那里讲解武功,边上毕恭毕敬站着一个神情专注的另外一个陌生人的……一幅幅都是那样栩栩如生的传神,这里的每一个画像,每一个表情,都让余火莲恋恋不舍。余火莲坐在那里,看了这幅又看那幅,往日间的点点滴滴一起都涌上了心头,爹待自己虽不温情亲密,可自己在爹的眼中心中却又总是那么最独特的一个,爹一边深深的恨着自己这个仇人身上所流的血,却又总是不经意间把自己当做儿子来爱。就像爹说的那样,恨了二十年,爹和自己早就是一体的了。
      就这样火莲在石畔从下午一直坐到满天星斗,直到展昭来寻他,问道:“火莲,到处都找不到你,你在这里干什么?”
      火莲轻轻的说:“看爹,陪爹。”
      展昭不解担忧的说:“你说什么啊?”
      火莲说道:“小狼画的,就在这地上,可是现在已经看不到了。”
      展昭宽慰道:“既然是已经看不见了,还不回去吃饭,明天早上再来看也是一样。”
      火莲说:“好。”而后一伸手,在地上抹过。
      展昭一怔问道:“你不是还想看吗?那为何又要擦掉?”
      火莲淡淡的说:“爹说,一个男人,疫于情或是疫于物,都成不了大事。”
      展昭问道:“这真是你擦去这些画的原因吗?”
      火莲说道:“那你说是什么原因?”
      展昭温和宽慰的一笑说:“放心,你跟爹之间的秘密,我不打扰。”
      火莲一怔,展昭是知道的,展昭更是宽慰了解的,以自己对展昭的了解,这些自己早该想到的,可为什么涉及自己跟爹之间的感情,自己就自私到看不清的傻掉了,当下歉然的说道:“对不起,是我太自私了。”
      展昭说道:“我倒希望你能真的自私一点,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自私”的让人心痛不忍。”
      火莲说道:“哥,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去陪爹了,别让小离太伤心,告诉她,是我自己的选择,我走的。很快乐。”
      展昭说道:“净说傻话!”
      火莲带着三分无奈三分自责三分欠疚却又暗含一分苦涩的说:“傻吗?有时候我也觉得自己挺傻,可一个人的心又哪是自己完全能够控制的住的,就像爹当初因为仇恨才把我带走的,可到最后,陷在这里面的又何止是我,还爹也早在不知不觉中把我当做儿子来接受,就像爹说的那样,二十年来,我和爹早溶为了一体了。”

      绿叶,通常总是会让人看了萌生出希望与生机的,可一夜西风吹过,那被旱落的蒙了层灰白,没有丝毫水分的干绿叶又在地上添了一层,反让人心中更觉出绝望之心来。
      余火莲背对着人去楼空的院子,看着院外那已然落得没剩几片干叶的大槐树,口中虽喝着上等的龙井,可仍旧只觉得苦涩难耐。
      旁边站着那个水灵的俏丫头红儿,在哪给火莲添茶续水。
      余火莲问道:“你为什么不回家去?”
      红儿一笑道:“我要等我家少爷回来。”
      余火莲一叹道:“傻丫头,他不会再回来了,他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红儿不解的问:“赵公子,过客是什么意思?”
      余火莲一怔说:“过客,就是过路的客人。”
      红儿说道:“少爷是红儿的主人,也是红儿跟奶奶的大恩人,没有少爷红儿跟奶奶早就病饿而死了,所以对红儿来说,少爷他不是过路的客人。所以红儿要等少爷回来。”
      余火莲说道:“等多久?我说过,他不会再回来了,而且我想,他也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么一个人在等他。”
      红儿不以为意的笑道:“活多久就等多久呗!他是大人物,总有许多事要忙的,红儿也不用他知道有红儿这么一个人在等他。再说奶奶也快要回来了,红儿还要伺候奶奶呢!”
      余火莲失笑道:“比我还看的开,还能清楚自己的责任所在,今个我倒是让你这么一个小丫头给比下去了。”
      红儿红着脸说道:“赵公子取笑了,我一个小丫头怎么及得上你们这些大人物,一个小指盖的份量。少爷说他这辈子都是为了公子你而活的,要为你守一辈子的茶,可在赵公子看来,赵公子又何尝不是我家少爷的过客呢?”
      余火莲叹了口气心中暗道:“在这个错综纷杂的人世上,谁又说得清谁是谁的过客,谁是谁的归宿呢!”想罢余火莲开口说道:“红儿,谢谢你的茶,我该走了。”
      红儿抿嘴一笑说:“赵公子,我都说过了,这不是我的茶,而是少爷的茶,你是少爷的客人,少爷不在家,红儿用少爷的茶替少爷招待少爷的客人,是份内之事,赵公子又何必要谢我呢!”
      余火莲听红儿说了一堆一串的少爷,不由的摇头苦笑,但想她小孩心性,这时用心虽深,但料难持久,也就不以为意,转身离去。
      赵虎急急回禀包拯说道:“大人,今日一早,四城城门,都有大量外地生意人离开。”
      包拯并不意外的问:“都是些什么人?”
      赵虎说道:“多是几个月前从外地来的生意人。也有少数是本地的商家。”
      包拯问道:“本地的商家离开的有多少?”
      赵虎回道:“是,陈州几家最大的米铺、布庄、钱庄、以及恒通镖局的人,也都尽数离开。”
      包拯嗯了一声,又问道:“那余火莲呢?”
      赵虎说道:“在后衙,说是他带来的那个病人,是从无间道中脱离出来,会有危险,托展大人亲自送他平安离开陈州,到一个安全之地。”
      包拯极目远望,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可惜了!”
      公孙策说道:“看来他又是要支开展昭独自承担了。”
      包拯说道:“他不仅是支开展昭,更是在告诉无间道内的人,离开无间道的人,不再会承受背叛之名,受到无间道内的追杀,还会受到展昭的庇护。”
      公孙策叹道:“展昭原是难得聪明之才,可在余火莲的面前,又总逊了一筹。”
      包拯说道:“论天资才质,这二人原是不分上下,可余火莲受过地狱之火的煅炼,行事少了展昭的章法规矩的约束,展昭绝不会想过去利用余火莲,可余火莲虽然心底并没有加害展昭之心,只有维护保全之意,可他利用起展昭来,可是毫不犹豫,绝不手软。加上这些,展昭自然就不是余火莲的对手了。”
      就在包拯思绪份乱出神的时候,王朝走了进来说道:“大人,余火莲到前厅正衙自首。”
      包拯叹了口气说道:“叫衙役们都退下,本府单独去会一会他!”

      大堂之上,余火莲一脸冷漠的淡然而立。
      包拯开口说道:“你还是来了。”
      余火莲淡淡的说:“这不也是大人一直以来的期望吗?”而后自怀中取出一张写满字迹的白纸拍在桌上说道:“这是所有粮点的地址。”
      包拯扫了那张纸一眼说道:“所有的人都走了,只留下了粮。”
      火莲淡淡的开口道:“如果是所有的人都走了,那包大人想来也难以交待,所以火莲把匪首也给大人留了下来。”
      包拯叹了口气说:“可你这又是何苦?”
      火莲说道:“那大人又是何苦,明知火莲就是匪首,明知劫走官粮的是哪些人,明知米粮就陈州城内,也有圣上所授兵权在手,却又为何迟迟不肯动手?说到底,大人和火莲所为的都是一般,又何必多说。”
      包拯叹了口气说道:“你明知留下那些人,必会惹下后患又何必非要……”
      余火莲一口截住说道:“他们也都是奉了我爹的命令前来,爹突遭大变匆忙离去之际未曾顾及此事,他们未接到爹中止行动的命令,那便只能依照前令走下去,又何错之有。而今火莲既承爹的遗职,便要替爹一力担之。”
      包拯暗着怒气说道:“你这是拿自己的性命在儿戏!”
      余火莲苦涩的说:“火莲的性命从来都不是属于自己的,在火莲看来,能陪着爹的日子才是快活的日子,是他不想让火莲离开,火莲才留了下来,而今一样,他若要火莲留下,火莲便留下。他若放火莲去死,火莲毫无怨言。”
      包拯无可奈何的摇头,他又何尝不知聪明人的心结,自来都比笨人更难解开。只得开口说道:“那你就暂时先留在陈州府衙内,待本府奏请圣上后再做处理。”
      余火莲一点头说道:“那就多谢包大人了。”

      展昭赶了马车,带着周天贵一路出了陈州城向南行去,一路行了四十余里,而后展昭果然听得路边有着异动,知道马车已被四下围定,这些早在意料之中,是以他并不意外,只是回头对周天贵微微一笑道:“不用怕。”
      正前那一个白衣白巾的鬼面人冷笑道:“展少爷来我陈州,属下没有好好招待,就这般让展少爷离去,日后宗主岂有不怪之理,是以,属下想请展少爷屈尊到舍下盘恒几日。”
      展昭闻言也不动怒,只是温言一笑道:“为请展昭,阁下出动这么多人,展昭虽然不想让诸位空手而归,可更不能让爹失望,所以,只好对不住诸位了。”
      鬼面人冷冷一笑道:“车上这人私离无间,是本门的叛徒,按本门门规当初极刑,不知展少爷要把他带到哪里去?”
      展昭道:“爹已经死了,这世上也不需要再有无间道,各位都可以回家,想走的谁也不许拦,否则我展昭第一个不放过他。”
      鬼面人喝道:“无间道是宗主一生心血,我岂容你就这般毁了,也不必那么多废话,咱们手下见真章!”而后一掌劈出,竟取展昭前胸。
      展昭略一闪身便已避过了他这掌。而后顺势在他腕上一带,这鬼面人武艺也是不低,只被展昭带出一步便已立定,而后一回手一招隐含春雷之声雁回长空已是劈了过来。展昭知道这是霹雳雷王的霹雳神掌,不敢大意,当下一回手,扯过身后之人挡在了身前,这一掌正中那人的后心,那人立时口吐鲜血倒地身亡。
      展昭见了怒道:“你好残忍,这人是对你生死追随部属弟兄,你竟忍心杀他!”
      那鬼面人手下不停口中冷哼道:“少给我假仁假义,这人是被你送到我的掌下的,杀他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展昭招招含怒而出,口中回到:“那你为什么不收掌?”
      鬼面人怒极而笑道:“收掌?让我自身受伤,而后让众兄弟跟我一起无功而返,任务失败?!”
      展昭听了这任务失败不由得微一失神,高手过招都只一线之争,这鬼面人虽比展昭为逊,却非庸手,见此良机,怎会坐失,当下一掌正向展昭前胸拍去,待展昭反应过来,无论是避是挡都已然不及,鬼面人这一掌有开碑裂石之力,这一掌打在胸口那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
      这一下四下远远看着的人无不色变,这些人都是无间道中的人,一开始虽见双方动手,但皆知展昭武功不弱,冥雷堂虽然人多,但展昭一时半会还是不会有什么危险的,是以也都想观望一下,而今展昭一个失神,便要命丧对方掌下,众人待要相救,却哪里还来的及。就在众人暗想,也只能把这些冥雷堂中的人擒拿交于宗主,以稍解宗主心中之气时,却见白光一闪,正打在那鬼面人颈下,立时鲜血涌喷,染红了那方嵌在他颈下那方正中绣着一朵黑莲的白色手帕,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染红了他脚下干渴的土地。鬼面人仰脸看向那方白色手帕的来处,而后大睁着双眼向后倒去。众人刚才全都全神贯注的看着场中动手的两人,众目睽睽之下竟无人看到这方手帕是何人所发,顺着那手帕的来处看去,只有那辆马车,马车后是长长的官道,,官道之旁是一望无尽的焦土,跟本藏不住人。若是那人在发过手帕之后,便行离去,可这眨眼间的功夫便已消失的不见人影,也太过匪夷所思。
      展昭立时想起当日押解自己进京时的那批为树叶所杀的官差,最先惊叫了一声:“爹!”而后赶紧掀起车帘,见浑身瑟缩抖成一团的周天贵,正卷在车厢之中。并未遭难,这才放下心来。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齐齐惊叫,欢呼雀跃:“宗主!宗主!是宗主!是宗主,宗主他老人家没事。”
      展昭一时间,心中纷乱之极,是爹吗?可是爹明明就死在自己的眼前,自己亲眼见他自断筋脉,亲手为他入殓,可为什么爹却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爹只是假死?难道爹只是在骗过自己,难道爹只是在骗过圣上和包大人,陈州的事情一切都太过不合理,可若是一切由爹在幕后策划,那就一切都顺利成章的多,可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的欺骗自己,利用自己,怎么可以!爹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可若不是爹,这天下又哪来第二个有这等瞬间就消失的毫无踪影之人。
      展昭满心绝望的仰天大叫:“爹,是你吗?爹,你回答孩儿,是你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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