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大雪下了一夜，虽说积雪盈尺，但此乃正南门官道，早早便有士兵清扫积雪。第二日一早，鬼手醒来，便见小岸拿了一套棉衣进来说道：“换上吧！”
　　鬼手看了看说道：“哪来的？”
　　小岸说道：“总坛。”
　　鬼手眼前发黑的说道：“为了这么一身破棉衣，你跑了趟总坛？”
　　小岸说道：“什么破棉衣，你眼瞎啊，这新的。”
　　鬼手又是心疼又是无奈最后只得说道：“我的姑奶奶，这棉衣哪都有卖的，你用得着这黑天雪地顶风冒雪的跑一趟总坛吗？”
　　小岸白了他一眼，扔下一句：“我乐意，你管得着吗？”
　　鬼手无奈，也只得穿了这棉衣，他自幼在南方长大，加之颇有内力，甚不习惯穿这北方的大厚棉衣，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束缚。于是向小岸咕哝道：“这什么破衣服，跟拿绳子把我全身上下当麻花粽一样给全绑了。”
　　小岸笑道：“那最好了，省得你上蹿下跳的不老实。”
　　火莲与众侍卫进宫复旨，鬼手和小岸去春山书寓看望锦云坛主。
　　马车在春山书寓门前停下，小岸取了大氅给鬼手道：“把这个也穿上吧！这天冷着呢。”
　　鬼手瞪眼道：“你想捆死我啊！不穿！”
　　小岸不由分说的给他系了上去说道：“你说不穿就不穿啊？你以为你谁啊！”而后先跳了下去，对鬼手说道：“下车！”
　　鬼手哀叹：“真是流年不利，报应不爽。”到了车边正往下跳，小岸伸手在他肩下一抄卸了他的力道，而后骂道：“你就不会慢点？！”
　　鬼手桃花眼一翻道：“你不多手我也没事！”
　　吱呀一声，春山书寓的大门开了，锦云坛主立在门前训道：“你够难伺候的了，这也嫌，那也嫌，小岸你怎么不把这个累赘给扔雪窝里，冻死他得了，省得他在这鬼哭狼嚎。”
　　小岸抿嘴一笑道：“还是娘好。”
　　鬼手愁眉苦脸的说道：“我说娘，这偏心儿媳妇也不带你这样的啊，你说这没儿子哪来的儿媳妇啊？！”
　　锦云坛主拉了小岸就往院子里走去，嘴里一头笑道：“小岸快进屋，别跟他在雪地里耗着了。”
　　鬼手忿忿不平的说道：“娘，你眼没出毛病吧，这当受伤的是我，你拉她干嘛？”
　　锦云坛主头也不回的说道：“你说我这媳妇样样比你强，我还要你干嘛啊？武功烂，脾气差，一文钱买仨的烂梨都比你强些。”
　　鬼手施施然道：“就这么一烂梨，你花那么多银子，你这买卖，亏大发喽！”
　　锦云坛主道：“现在止损，我还来的及。”
　　说话间，两人已是到了屋里。
　　一挑帘，就觉出热气扑面而来，鬼手进门先解了大氅说道：“就这么两步，还非得让我披这玩艺，简直是找麻烦。”
　　茶韵上前接了他的大氅笑道：“这件肯定难合姐夫的意了，钱……”
　　茶韵话未说完，便听锦云坛主说道：“茶韵，你去把他们的马车送御香斋吧！让马歇歇。”茶韵应了声是，顺手将鬼手的大氅挂到了衣架上，出门而去。
　　锦云坛主随手倒了杯热茶递给了小岸笑道：“暖暖身子吧！”
　　小岸接了茶赶忙说道：“多谢婆婆！”又见锦云坛主丝毫没有给鬼手倒的意思，不由问道：“怎么没他的。”
　　锦云坛主笑道：“他太挑，我懒得伺候。”
　　鬼手一撇嘴道：“我娘偏心呗！”
　　方离见他们进来，站起身来还未开口，便听鬼手嬉皮笑脸的说：“夫人，属下今个身上有伤，这礼就免了吧！”
　　方离微微一笑道：“我听夫人说，咱俩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这也算缘分，以后你就别叫我夫人了，也不用再跟我行礼。虽然不知咱俩谁大谁小，可火莲比你大，你以后就委屈一下，叫我姐姐吧！”
　　鬼手道：“你别听我娘胡说八道，我就她捡来的一野孩子，她哪知道我哪天生日啊，我回去问过我亲娘了，我娘说我是五月天正收麦子时生的，至于哪天，她也忘了。反正我最少比你大半年就是了。”
　　锦云坛主皱眉斥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给卖了。”
　　鬼手嬉笑道：“你卖我也不是三天两天了，我哑不哑吧，你都得卖，这我要不吭声，人把我当哑巴，出的价低了，你不亏大发了吗？你瞧你要卖我，我还替你吆喝，这么好的儿子，你哪找去啊？”正说笑间，却见小芳上穿水红小袄，下系青棉长裙，捧了个瓷坛进来笑道：“这是我刚从御香斋梅树上采的新雪，正好烹茶好待雅客。”整个人利利落落的说不出清新娇媚。
　　鬼手桃花眼一翻道：“梅雪映辉，多好的一景致，怎么偏生就要给你糟蹋了呢？”
　　小芳瞪眼道：“你以为我想去啊，这要不是茶韵非逼着我去，我才不会去呢！”
　　鬼手不解的问道“茶韵？她自个怎么不去？”
　　小芳不满的说道：“看我好欺侮呗！”
　　这时茶韵正巧进来，笑道：“姐夫，早就听说你精能茶道，趁了这梅香白雪，叫我们长长口福呗！”
　　鬼手失笑道：“御香斋那种地方的雪，只能冲出一股子庸俗浊香，没的糟蹋了好茶，扔出去。”
　　茶韵哦了一声，而后问道：“那什么地方的雪好呢？”
　　鬼手一笑道：“喝茶其实喝的是心境，什么地方的雪好，那要看是泡什么样的茶，又是由什么人来喝了？”
　　茶韵道：“姐夫，那要你请我喝茶，要什么样的茶，什么样的雪好呢？”
　　鬼手一笑道：“那自然是岭南水仙花蕊雪，泡一壶月宫桂花茶！”
　　茶韵一呆道：“什么？”
　　小岸噗哧一笑道：“傻子，他唬你呢，岭南压根就不会下雪，水仙花又自来开在盛夏，花蕊之中又怎么会有雪，这月宫桂花茶，就更不用提了。”
　　茶韵不满道：“什么嘛！总坛里的姐妹们，都说夸姐夫夸得不得了，结果就会哄小孩子。”
　　鬼手失笑道：“哄小孩子？你多大了？”
　　茶韵一瞪眼道：“我二十一，怎么了？”
　　鬼手哼了一声道：“二十一还小孩子啊，我十八！”
　　茶韵哼了一声拽着小岸道：“姐，姐夫欺侮我！”
　　鬼手笑道：“我怎么欺侮你了，我说的那都是实话，连采个雪，你都嫌自个手不干净，非让小芳去，那你说，这茶就是采来了，你煮不煮？让我煮啊？我手更脏！所以，你要的压根就是这世上根本没有的虚幻之茶。”
　　茶韵不由的呆住了。
　　鬼手继而笑道：“其实若单以水论，在陆羽的茶经之上雪水只排第二十位。烹雪为茶，喝的是天上之味的意境，轻舟一叶，细雨游湖，喝的是画意，那要喝春雨煮出了峨眉雪芽；挚友相对，花间品茗，喝的是情意，那要喝功夫茶；山林溪涧，鸟语莺啼，喝的是诗意，那要喝君山银针；但若登高无望，一览众山小时，那就要喝大红袍了。”
　　茶韵道：“那若是你跟我姐姐两个喝茶，又该喝什么茶呢？”
　　鬼手笑道：“夫妻对茗，人生乐事，香幽妙趣，其味回甘，莫过小种红茶。”
　　茶韵道：“那我们今天喝什么呢？”
　　鬼手伸指点道：“这么多乌七八糟的人聚在一块，别糟蹋了好茶，小团龙就行了。”
　　茶韵吐了吐舌头道：“小团龙可是供茶，在你看来竟是用来糟蹋的啊？”
　　鬼手不以为然的说道：“好好的茶叶，非要加上香料，本就是在暴殄天物了。”
　　茶韵道：“哎，姐夫，你刚才说了那么多，我怎么没听你说庐山云雾啊，那茶不好吗？”
　　鬼手笑道：“茶是好茶，可在我看来，配喝此茶的人，不多。此茶乃绝处高寒之茶。”
　　茶韵道：“我只听过茶配不上人的，还从没听过人配不上茶的。”
　　鬼手笑道：“那是因为你听说过的太少！”
　　小开眼界的茶韵道：“那我就去拿小团龙好了，这庐山云雾，等你跟宗主一起喝吧！”
　　鬼手笑道：“那茶余火莲不配喝，我就更不配了。十年之后，余火莲或许可以配的上了。”
　　茶韵吐了吐舌头道：“那要是你跟宗主喝茶要喝什么，功夫茶吗？”
　　鬼手淡淡的说道：“这世上能陪我一起喝功夫茶的人，只有一个王子鹤。”
　　锦云坛主插口说道：“别在那净说些没用的了，左右不过一口水罢了，再不做饭，中午你们就净喝水得了。”而后不由分说的拉了茶韵就走。

　　方离见此赶忙说道：“钱婶，火莲不在家中，方离难免招呼不周，要不让小歪去趟钱庄，把钱叔请来吧，这样大家也热闹些。”
　　锦云坛主笑道：“算了，这大雪天的，就别难为小歪那孩子了，再说这两对头，也吃不到一块去，只怕要吃出两肚子闷气。”
　　鬼手桃花眼一瞪说道：“谁说的啊？！他来，我不但高兴着，我今还打算亲自下厨呢！小岸，你亲自去请。”
　　茶韵噗哧一笑道：“天下没听说儿媳妇请公公的，我去吧！一定把人给你请来。”
　　鬼手哼一声道：“就这么颗凡心俗骨这辈子你也就喝喝小团龙的份。”
　　茶韵不满道：“姐夫，怎么我替你跑腿，还得受你奚落啊！我不去了。”
　　鬼手笑道：“不去？那连喝小团龙的份也没了。”
　　茶韵叫道：“姐，你就看着姐夫欺侮我。”
　　小岸一笑道：“你自找的，那能怪谁。”
　　茶韵哼了一声道：“女生外向，姐姐也向着外人欺侮自家妹子。”
　　小岸自若的一笑道：“若日后你向着哪个外人，我绝不说你女生外向，这不算欺侮你了吧？”
　　屋里的人哄堂大笑，茶韵满脸飞红的说道：“全没一个好人！”而后一跺脚出了门去钱庄请钱富了。
　　几句话的功夫，锦云坛主早已进了厨房。
　　鬼手出了正屋，正要往厨房去，不妨却被小芳给拦住了去路，怯生生的问道：“你的夫人呢？”
　　鬼手愕然道：“什么夫人？”
　　小芳满脸通红的说道：“就是跟你一起在兴源钱庄办合衾酒的那位柳少夫人啊，你娘说她是王家的小姐。”
　　鬼手这才恍然，原来小芳问的是王青，于是不以为然的说道：“我哪知道她死哪去了，你问她干嘛啊？！”
　　小芳笑了起来的说道：“没，没什么，我就是看你身边又换了个姑娘，一时好奇，随便问问。”而后转身就走了。看着一脸掩饰的笑意下，双眼中分明藏着惊慌和恐惧的小芳，鬼手茫然不解，合衾酒时小岸戴了人皮面具假冒王青，这事一时半会也跟小芳说不清楚，而且好像也没必要跟她费那么大劲去解释。
　　于是就转身去厨房寻锦云坛主了。

　　鬼手进屋后嬉笑的说道：“娘，今你就好好坐这，陪夫人说话，我一个人去厨房就成了。只是我这身衣服太难受，浑身上下跟绳子捆着一样，你能可怜可怜我不？”
　　锦云啐了一口道：“北方人都这样，就你娇气？！又不是小孩子了。”
　　鬼手一脸委屈的说道：“那你说多大算是小孩子，我从七岁起，你就说我不是小孩子了，这衣服你不也还是给我做着吗！”
　　锦云坛主一横眼笑道：“天丝衣铺，就那几步路，你都懒得走啊？自个拿去。”
　　鬼手理直气壮的说道：“你又没说，我哪知道你让人给我做了啊！小岸，你去趟天丝衣铺，把我衣服拿来。”
　　锦云坛主瞪眼道：“你就懒吧，大雪天的，非让人家出去跑干什么？你自个怎么不去？”
　　鬼手悻悻的说道：“我这不身上有伤吗！”
　　锦云坛主瞪了他一眼道：“你今算是头回领媳妇来看我，我备了点见面礼给我媳妇，在那面后面柜子上搁着，除了小岸的八套，里面有你两套衣服，自个拿去吧！”
　　鬼手不满的说道：“凭什么她的八套，我就两套啊。”口中抱怨，便还是自行到后面去了。
　　锦云坛主拉过小岸笑道：“他的衣服都是按季由天丝衣铺给做出来的，你到时只要去取就行了。”
　　小岸喜道：“多谢婆婆，我本来就想，他身上那种衣服我可不会做。”
　　锦云坛主笑道：“他自己的事，让他自己去处理就行了，咱又不是他的丫鬟。”
　　小岸笑道：“还是我婆婆好！”
　　锦云坛主笑道：“那个闯祸精以后可就有得你头痛了。这吃喝嫖赌他是样样精通，还嫖没嫖品，赌没赌德，杀人放火也是无恶不做。沾花惹草那就更不用说了，他三岁成的亲，这事苏州城差不多人尽皆知了，可这几年我家里求亲的人就没断过，为这事，可没少得罪人。”
　　小岸忍俊不禁的问道：“他这么受欢迎啊，我怎么没看出来！”
　　锦云坛主笑道：“若单是外人倒也还罢了，就怕是有些自己人，他也不管不顾的招惹上了，叫你无可奈何，前年他招惹上了柳家老姑娘家的闺女，结果人非亲上加亲，嫁他当姨太太，最后我只能给人家说，他得了花柳病，命不久矣，这才打断了人家的念想。”
　　这时鬼手换好了衣裳正进来，立时瞪眼道：“叶丝怜，有你这么糟蹋人的吗？就算我不是你亲生的，好歹你也养了这么多年了吧？！养条狗，养只猫也得养出点感情来吧？！”
　　锦云坛主笑道：“我就是给你提个醒，还有，我跟小芳说你把你媳妇给杀了，她要问起来，别穿帮了。”
　　鬼手头大不止的说：“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啊？我说她刚才怎么问我的夫人哪去了。”
　　锦云坛主一脸无可奈何的说道：“我问过小芳，她看上你什么了，她说她看上你从天而将，一如仙神，把她给救了，还把方子庵给挤兑的无言以对。还有她到御香斋找那些姑娘问地，说你在御香斋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夜夜换姑娘，也只是喝酒听曲而已。你说我是说你的功夫让人给废了呢？还是说你让人给下了哑药，成了哑巴？再说这王青也是真不见了，这多好一借口啊！”
　　鬼手气道：“这么说，我还得谢你了！还有小芳什么时候也看上我了，我怎么不知道啊？”
　　锦云坛主大方的一挥手道：“你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我替你打发的这种麻烦还少啊！不过母子至亲，这谢也就免了吧！”
　　小岸心中一动说道：“王青没死，她是被我关到了牢里，回头我跟宗主说一声，放了她就是，婆婆不用担心。”
　　锦云坛主怕小岸多想，赶紧说道：“我就跟小芳那么一说，王青那人，真放了她又该不老实了，你还是让她消停两天吧！”
　　鬼手打量了一下屋里的菜蔬说道：“小岸，你去买点菜吧，新鲜的羊肉五斤，牛肉二斤，牛肝牛肠，蘑菇菌子只要菜场有的，一样来二斤，一斤半的活鱼两条，肥鸡一只，豆腐两块，豆皮两张，冬笋四个，最后多来点白菜心。”
　　小岸瞪眼道：“这么多，吃的完吗？”
　　鬼手道：“七个人，得有这么多。如果宗主回来，就是八个人，若再一时兴起，把驼叔也叫上，那就是九个人。若是展少爷听说宗主回来，再带上李柏，十一个人……”
　　小岸忍俊不禁的说道：“行了，别说了，已经坐不下了。”而后转身而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