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泪无悔

　　火莲被皇帝这一番入情入理的话说的难以措词，若是别的人，这般无视他的禁杀令，就是不用皇帝张口，他也绝不能容，可是，这次的人，非比寻常，更何况，她这次是替他杀人，纵有过然其心天地可鉴，无论如何自己也不会让她落入皇帝手中。因而只能再次强硬的皇帝说道：“无间道从不杀无辜之人，若是郭皇后自己身犯死罪呢？”
　　皇帝对于火莲这套突然转换的一筹莫展，你跟他讲国法，他跟你讲道理，你跟他讲道理，他跟你说人情，等你跟他说人情了，他又跟你扯出了国法。只得皱眉道：“她曾是一国之母，就算偶有失仪之罪，朕已经废了她，她也已经付出了应有代价。”
　　火莲说道：“失仪之罪？！说到公道，我这里还有一桩积年公案，请皇上先过目一下，若皇上听后，还认为郭皇后罪不致死，火莲立刻交出杀害郭皇后之人。还皇上一个公道。”
　　皇帝听他又从国法跳到道理上，知道他这么换来挪去的，无非是替杀害郭氏的人开脱罪责，可火莲的话从字面上看，句句在理，只能被动问道：“什么公案？”
　　火莲从怀里取出一面着莲花的令牌，说道：“在无间道总坛十八号密牢里，有两名证人，皇上派人拿着这面令牌，把她们带来一问便知。”
　　皇帝瞟了一眼那枚令牌说道：“得禄，把这面令牌给景泰宫里的张岸送过去。让她把人提过来。”饶是得禄久经宫中诡奇风波，却也被皇帝跟火莲方才的对话给惊呆了。听了皇帝这般吩咐，赶紧应了声是，双手接过火莲的那枚令牌，匆匆的赶往景泰宫中。
　　小岸听后，心中叹息一声，只得匆匆赶回总坛，见鬼手正在那里往各堂各坛下着余火莲的追魂令。见她回来，鬼手也甚是意外的问道：“你怎么回来了？宗主现在怎么样了？”
　　小岸道：“早乱成一锅粥了，废皇后，也就是小狼的亲娘死了，皇帝估计是怀疑上了宗主，宗主让我回密牢里提两个人给送宫里。”
　　鬼手闻言八字眉倒竖道：“皇帝怀疑宗主什么？！”
　　小岸有些好笑道：“你这又是哪根筋搭错了？别说皇帝怀疑的有根有据，就是真的错疑了宗主，到时他们闹翻，你不正好有了立功之地吗！”
　　鬼手不悦道：“少拿我寻开心，还皇帝怀疑的有根有据，可你应该明白，余火莲决不是那样诛连无辜的人。”
　　小岸道：“人死的很蹊跷，御医和忤作都瞧不出名堂，都说是病死的，可正因为杀人的手法太高明了，才被皇帝疑心到本门的人。”
　　鬼手道：“不可能，本门的人不会有人去杀一个废皇后的。”
　　小岸撇嘴道：“你个头脑简单的二货自然不会，可是鬼魅会。”
　　鬼手一怔道：“鬼魅？她杀个废皇后干什么？再说真的手法高明，也不会让皇帝给瞧了出来。”
　　小岸道：“第一，鬼魅是鬼魅，擅长的就是借力打力，杀人不见血；第二鬼魅是西南夷苗人；第三鬼魅知道小狼就是嫡公主，也知道了小狼杀了宗主的亲娘。最后，线索应该是鬼魅故意留下的。”
　　鬼手道：“你说的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若真是鬼魅杀的人，她又故意留下线索干什么？”
　　小岸白了他一眼道：“算了，就你这点不透的榆木脑袋，一时半会我也跟你说不清。你只记下一点，发现了小狼，赶紧报于宗主，千万别对小狼下死手。我还赶着往宫里去复命呢，就先走了。”
　　鬼手惊疑道：“追魂令都下了，还不下死手？”
　　小岸道：“哪那么多废话，余火莲的心思可深着呢，你要是真坏了他的大计，冷清的前车之鉴可不远。小狼的身份可非比寻常，不但是余火莲的亲妹妹，还是宗主一手调教出来的，更是从小跟着余火莲一起长大的人。我不能耽搁了，宫里的那两个主，可都算着我呢！”说罢急急的去密牢里提人去了。
　　小岸押着两名从密牢里提出来的犯人进宫，到了宫门口，小岸亮了自己褒王府卫的令牌，自然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奉慈庙里，两名犯人哆嗦的跪到了皇帝的面前行了大礼。
　　虽然两名犯人久不见阳光，皇帝还是一眼认出，这两名犯人正是当初被火莲悄悄“灭口”的两名废皇后的贴身宫女。
　　火莲说道：“你们做的恶事，是你们自己说，还是我替你们说。”
　　两名宫女原本瞧着他的身段便像那个“无间幽灵”这时再一听声音更知此番再劫难逃。虽然此时已知他是人非鬼，可他那把人折腾到死活不明的手段，可比厉鬼厉害多了。张口便交待了，奉皇后之命，买通产婆暗害德妃娘娘生下的小皇子之事。虽然明知皇帝在上，暗害皇子之事一说，那便是三千六百刀的鱼鳞剐。可那自己必竟不是首犯，而且就算是鱼鳞剐，也有比自己个大的顶着。
　　两名宫女正说着，火莲却瞧见皇帝身子已是向后倒去，火莲大惊之下，赶紧上搂住了皇帝，见他双目紧闭，面如青紫，知道他是气郁攻心，连忙道：“御医！”
　　早就在旁边跪到双脚发麻的葛御医和另一名御医上前在皇帝腕间一搭，不由得变了脸色，颤声说道：“没有脉跳了。”
　　火莲发颤的手搭在了皇帝脖子上，却觉得还有一丝涌动，立时叫道：“不，不，脖子里的血还有流动，快，快！”
　　两名御医面面相觑，哪里敢动。
　　小岸也没想到居然会出现这种场面。见火莲颤着手取了续命丹就要给皇帝喂下，当下叫道：“使不得！皇上是气郁攻心，续命丹则是聚气的。”口中说话，手中则已是飞快的取了一名太医身边的药箱，从中取了银针，刺入皇帝人中，而后百汇，神底，一路十几针扎了下去后，对还在发愣的火莲说道：“我只能维持一时，可救不了长久，你还不快召绿灵。”
　　见火莲还在发怔，小岸忍不住的说道：“鬼魅杀人，绿灵就必在附近。”
　　火莲伸手入怀，取了急召的焰花，一道炫丽的焰火绽放在了夜空，不多时，宫里的潜伏的无间道中人都匆匆赶到，火莲不也理众人，只是焦急的等待。而后两道身影也赶了过来，其中一个一身绿衣的正是绿灵。火莲不由分说拉了绿灵进了偏殿，说道：“你快救人。”
　　绿灵把了下皇帝已停了脉博，又摸了摸皇帝胸口，伸手拔了皇帝头上的银针说道：“没用了。”
　　小岸双眉一扬道：“不可能！宗主说这套针法，锁人气海，再重的伤病，都能留下一线生机。”
　　绿灵道：“那是救活人，死人又怎么能救。”
　　火莲劈手一把揪住绿灵的胸口，把她揪了过来叫道：“快给我把人救醒，否则我要你五毒教全体陪葬！”
　　爱莱子赶了进来，急急说道：“你的招魂铃是摆设啊？！”
　　绿灵无奈地说道：“药医不死人，铃招不散魂，可现在他自己不想活，魂无所牵，又怎么救，怎么招？”
　　火莲听到他自己不想活，魂无所牵，心口如遭重击，喉间一甜，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转身抱了皇帝垂泪道：“爹，你醒醒，孩儿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孩儿不杀昔儿，其实我原本就没打算过杀昔儿，杀废皇后的凶手我也交给你，爹，你快醒醒，别吓昉儿了，昉儿刚刚死了娘，不能再没有爹了……”怀里的皇帝却是仍然一动不动。
　　爱莱子焦急的对绿灵说道：“他是不是听不到啊？要不用招魂法试试？”
　　绿灵道：“招魂法现在对他跟本没用，而且他现在也听的到。”
　　一时间，饶是殿中都是世间顶尖，却人人束手无策。
　　这时张峄闯了进来说道：“奉太子谕令，捉拿无间道杀害圣上，叛匪逆首余火莲一众人等！你们还不拿下！”说罢一抽腰刀兑向抱着皇帝的余火莲劈来。
　　一席话说出，绿灵愕然。
　　爱莱子花容失色。
　　眼见余火莲抱着皇帝在那里一动不动。对张峄劈来的刀视而不见，绿灵右手一抬，一道绿光袭向张峄，而后向火莲叫道：“宗主快走，现在外面还都是我们的人。”
　　那条小蛇缠上张峄的手腕，张峄手上一麻，腰刀哐啷一声坠地，口中却冷笑道：“你们的人，也不看看你们还剩几个人，现在奉慈庙外已经侍卫总官管奉太子谕令将你们团团包围，京郊的总坛，京中的各处分舵由禁军尽数诛杀，京外各地的分堂分坛也都由厢军一一剿灭！”
　　绿灵两颗泪在眼中转来转去，终是落了下来。心下一狠说道：“绿灵，杀了他！”
　　爱莱子说道：“宗主我们保你杀出去，就是出了大宋也还有两万兄弟呢！以后苗疆就是无间道的练兵修整之地。再有大辽，西夏，吐蕃，大理，朝堂后宫，都有我们的人，借几十万兵马，也不是什么难，不出三年我们就可以再杀回来，重整天下，再造河山。”

　　火莲黯然说道：“我哪也不去，我这条命，谁刀快，就由谁取了就是。”就在此时，火莲觉出怀中微微一动，却见皇帝吃力的睁开眼。火莲喜极而泣，口中叫着爹，眼中泪珠滚滚而下。
　　皇帝叫了声：“峄儿！外面怎么回事？”
　　张峄一脸黑气勉强答道：“回皇上，没什么大事。有人看到这里放出焰花，就赶过来看看。”他中毒本就不轻，这时见皇帝醒来，心劲一松，勉强答了两句，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小岸又是无奈又是心疼，又是好笑，又是好气的对绿灵说道：“你还不赶紧给他解毒！”
　　绿灵尚自茫然说道：“可是刚才明明……”
　　爱莱子用苗语一口截住骂道：“笨蛋，那是张峄激皇帝醒来的，你也信啊？！”
　　绿灵这才急急的去给张峄解毒了。
　　如此一来皇帝也有此明白了，只是空空荡荡的胸中又是一阵闷闷的痛。
　　火莲正两目一转不转的看着他的脸色，见此立时明白，赶紧说道：“我以后永远都听你的话，别吓我了，我真的承受不住。”
　　皇帝抬手给他拭去脸上的泪，轻轻的叹口气。
　　火莲知道他还是不信自己的话，却也明白，自己已是他唯一的牵挂了，心中满满都是歉疚的感动，半是不满半是撒娇的说道：“我说什么你都不信，张峄怎么骗你你都信。”见皇帝胸口微微一伏，赶紧又接道：“你不是要杀郭皇后的凶手吗？现在交给你，就在这里。鬼魅，你自己做的事，自己受吧！”
　　爱莱子淡淡一笑道：“我做了什么事？杀郭皇后吗？我可没动她一指头。”
　　火莲一撇嘴道：“红唇夺命，巧舌诛敌，杀人对你来说，还不是几句话的事吗？！今日下午冒充景泰宫的宫女来见郭皇后的，你敢说不是你吗？”
　　爱莱子巧笑道：“宗主错了，我下午是来见了废皇后，可是却说不上什么冒充景泰宫的宫女，我是宗主的人，这么排下来，说我是景泰宫的宫女，也不算为过。更何况对废皇后，我只说了两句话而已。”
　　一众人等都在侧耳恭听，可惜少了凑趣的来问一句：哪两句啊？
　　殿中的人，除了没这个胆子的，自知没这个身份的，就是皇帝和火莲。唯一一个有这个胆子，又有这个兴趣的绿灵，却正在那里忙着给张峄解毒。
　　爱莱子自笑道：“我第一句告诉她，“张贵妃死了”她大笑近狂。我第二句告诉她，“皇上以皇后之礼给张贵妃下葬。”她就怒极而亡了。”
　　皇帝轻叹一声。
　　火莲问道：“你为什么这么做？”
　　爱莱子正色道：“请宗主收回对小狼的追魂令。”
　　火莲默然不语。
　　爱莱子又说道：“老宗主撒手解家仇，才换得这天下的繁华平安，二十四万弟兄的解甲归田，这八个月来，本门又经历了多少风险波折，才有了今日的局面。而今宗主为了一己私仇，大动干戈，满天下的追杀老宗主的嫡传弟子，宗主欲置本门与朝庭有着深仇大恨弟兄于何地？！”
　　火莲依然未语。
　　爱莱子又道：“宗主还让鬼手负责此事，可宗主想过柳家与朝庭的仇恨吗？宗主用他为自己的亲娘报了私仇之后，又有什么立场阻止中使去报自己的家仇？”
　　火莲开口说道：“我对小狼下追魂令，不是为了我娘的私仇，而是小狼他重伤了展昭。”
　　爱莱子道：“话虽如此，可宗主下追魂令的时间，却让弟兄们不得不怀疑，宗主此举有公报私仇之嫌。”
　　火莲没的接下去，却开口说道：“你这一路上不是追着小狼吗？那怎么让她伤了展昭？”
　　见火莲又惯伎重施，皇帝冷眼相看爱莱子怎么应付这让他最为头疼的一点。
　　爱莱子不满的说道：“还说呢，展少爷连一招都没接下来，就受了重伤。我们忙着救治展少爷，等把展少爷安置好，通知了总坛，再去追小狼时，却发现小狼扔了所有的红花，让我们失去了追踪的线索。直到听闻张贵妃过世，宗主下了对小狼的追杀令，我们才匆匆赶到宫中。宗主的问题我已回答过了，鬼魅一言相劝，宗主一身肩负二十五万弟兄的命运，半璧江山的安危，还望宗主行事三思而行。”
　　火莲道：“你的问题我也回答过了，可我问你，为什么这么做，你还没回答呢！”
　　爱莱子默然不语。
　　火莲道：“好，你不说，我替你说。你杀废皇后，一是怕我因为我娘的事迁怒绿灵，未尽到保护的责任。觉得废皇后死后，我会一时无暇顾及此事，为绿灵争取时间。而你故意留下杀人的线索，是想如果小狼再回来复仇，正好引她上钩，如果小狼先向你出手，此时便是杀她，也是正当防卫，名正言顺。这也是你让我收回追魂令杀她的原因，内紧而外松。而如果小狼不再回来，那就说明，她已真正的放下了这里的一切，去重新开始她的人生了，她杀我娘，你以景泰宫宫女的身份杀小狼的娘，也算两相扯平，自此两下相安，这才是你最想要的结果，不是吗？！”
　　皇帝这才见识了无间道中人的这项本事，竟是人人精通，并不是火莲的专长。而对付的办法，则是当面鼓对面锣的，你跑偏转换，我再把话题给硬生生的拽回来。
　　爱莱子说道：“宗主既然明白，为何不能撤了对小狼的追杀令？”
　　火莲不语。
　　爱莱子向小岸使眼色，小岸转而看向还未解毒的张峄故作不见。
　　爱莱子无奈只得自己再次说道：“令出而回，也不是什么大事，一诺千金，那是季布那样的傻蛋做的事。”
　　火莲两道冷电一样的目光向爱莱子射去。
　　爱莱子没事人一样的左顾右盼。
　　火莲没好气地说道：“你不是要离开无间道吗？我已经准了，你干嘛还回来！”
　　爱莱子也不恼，只是笑嘻嘻地说道：“过河拆桥的我见多了，这站在河上拆桥的，可真不多见，你不怕掉水里啊！”
　　火莲为之气结。
　　爱莱子继而道：“我离开无间道，是你准过的事，现在回来帮你是我高兴，哪天我要是高兴了，拍手走人，你也没拦我的理由，叫你一声宗主，是我客气。”言下之意分明是说，帮你是情分，别把我还当你的属下。
　　这时绿灵已为张峄解了毒，说道：“他的毒已经解了，找个地方休息一下就好了。”
　　火莲说道：“那你再给他看看。”
　　绿灵瞟了皇帝一眼道：“有什么好看的，想吃药的话，这不有御医在这么，不想吃药，就弄点清淡点的热粥，别那么气他就成了。”说罢自顾背了张峄离开，火莲便也只得由她去了。
　　小岸知道绿灵不熟悉皇宫，又胆大无知，怕她闯出什么祸来，便说：“跟我来吧！”
　　爱莱子放心不下绿灵，便也跟着去了。
　　火莲又让两个御医给皇帝看，两名惊的魂不附体的御医，哆哆嗦嗦的给皇帝看罢，按着皇帝现在的这般情景，和太医院的惯例，少不得要将固本培元清心养血顺气散郁的药给开上一大堆的。
　　火莲看了不由的大皱其眉道：“这么多？”
　　他听方才绿灵的话，竟是吃不吃药都成，见这两个御医一下开了这么多，虽说都是些调理顺气固本培元的药，但也觉出头大来。
　　皇帝淡然说道：“你们退下吧！”
　　两名御医连同两名忤作便退了下去。
　　皇帝又看了一眼废皇后，叹了口气道：“欲得鸳鸯配，何来帝王家。也以皇后之礼葬了吧！”得禄应了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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