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袖之癖

　　静岁推移辗转，便也到了几人约定的时日。这天格外沉闷，无雪亦无阳，温度却颇有回升似的在如此正冬光景竟呼不出雾气来。杂草根生，枯枝参天，俨然一副死寂之息。

　　秦峥附在墙背拐角，探眼望了望，瞧见厮侍将简生连人带礼一并引入洛府，这才回身向穆听漾压低声说道：“简舵主已经进去了。”穆听漾听罢颌首，抬眼环绕，打量这新洛府的格局。外围墙坯隐约能够看清壁画及碑文，染色艳藻，他抚着墙沿轻声说道：“……这个洛大人倒是懂风情。”

　　“走，我前两日已经探过了，偏门无守卫，似乎直通一座祠堂之类的地方。”

　　秦峥见他对着墙壁露出些许不舍的神情，不由牵了他的手，顺便心满意足地揩了油。

　　穆听漾也没在意，边走边打趣道：“这回紧张不？”

　　秦峥嗐了声，只说：“不紧张，就是觉得刺激极了。这感觉丝毫不亚于密探敌营，一遭是受虏之险，一遭是弹劾之罪，横竖都是要掉脑袋的，但是……”他顿了顿，“跟着听漾一块儿掉脑袋，真是求之不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穆听漾脸色兀地一黑：“这等出师不利的话也是能够拿来玩笑的？”

　　说罢，拿余下那只手在身上翻找，秦峥回头看他一眼：“你找甚么呢？”

　　“看看带没带针线，把你那张破嘴缝上。”

　　穆听漾说道。

　　秦峥完全将与自己无益的话屏在耳外，而是对这‘针线’二字耿耿于怀。他眉角一跳：“天啊，听漾居然随身备着针线？……贤惠！”

　　语毕不由伸伸大拇指。

　　穆听漾气血翻涌，如果不是还需要仰靠这小子帮助自己，恐怕早就忍不住将他立即扭送阮府了。

　　“嘘……”秦峥忽然止了嬉戏，穆听漾心下跟着一跳。

　　他领着穆听漾自偏门进入，竟见两名厮侍倚在柱根处打瞌睡，……呃，正是那呼噜声使得秦峥起了警惕。二人轻声绕行，一路躲进祠堂。秦峥这才松了口气，放下穆听漾的手，抚着胸口说道：“真是吓死兄弟我了……秦小爷可是在听漾这儿立过军令状的，若是还没入门儿便缴了械那可太丢脸了。”

　　穆听漾也长长呼气，心中却还是怦怦地跳。

　　若教他庙堂唇枪舌战犹有胜算，可这偷鸡摸狗的事儿却还真是第一次做。

　　不……其实是第二次。

　　只不过此次风险颇大。

　　穆听漾在几周转了转，秦峥也没闲着，捡起木棍挑去乱地横铺的稻草，口中说道：“这是甚么个地方？”语毕又嗅了嗅，“也没有异味啊，看上去不像是用来豢养家禽的。”

　　“诶……”

　　秦峥一怔，向穆听漾低唤：“听漾，你快过来看！”

　　穆听漾连忙前去，见秦峥指着地面上歪扭不清的字迹说：“这是洛斋写的么？字儿也太丑了罢！我都不认得……”

　　顺着棍尖瞧去，果然发现那稻草下方歪倒着几行字，不大不小，不方不圆。听漾蹲身细看，半晌说道：“这不是中原字，当然不好辨识了。”

　　秦峥来了兴致，在他身旁蹲下：“不是中原字？啧，以前还真没瞧出来，洛斋竟然这么有学问。”

　　穆听漾微微摆首：“这是金文，是从铜器上直接摘抄下来的，……我估计洛大人也不认得。”

　　因为他着实除此之外再没见过谁将金文誊抄的如此不整……怕也就是洛斋了。

　　秦峥双眼放光，略有些崇仰：“那你认得吗？快，快译来读一读，嘿嘿……是不是那洛斋将甚么机密写下来啦？”

　　穆听漾十分无奈，望着秦峥那一副不怀好意的目光惋惜地说道：“看来你得失望了。……这上边写着‘灵宝天尊，安慰身形，弟子魂魄，五脏玄冥，青龙白虎，队仗纷纭，朱雀玄武，侍卫身形，急急如律令 ’，”他依次读出，后又解释道：“这是道家八咒之中的净身神咒。”

　　秦峥不解：“洛斋这是要打算修仙么？”

　　“……”穆听漾一噎，“应该不是。”

　　秦峥更加不明白：“那洛斋写这个是要做甚么？”

　　穆听漾蹙眉，回想起方才未入洛府时所见到的壁画碑文，心底有了答案。

　　“洛府是以道家风水来布局的，规格严谨，咱们来的这个地方应是修建在主屋侧边的小型道观，你看，摆在那便的则是灵官。”

　　秦峥抬眼，果真瞧见屋北最角处所搁置的金像。

　　“你是说，洛斋是信道教的？”

　　穆听漾颌首：“恐怕不仅如此。”

　　格局固然规整，可仍有漏缺不足之处，大约是临时寻了风水先生布置了这么一座宅子，甚还特意将净身神咒刻在地面上——洛斋在胆怯恐惧，他在害怕，更不是因信则信，而是希望神灵保佑自己，这才信了道。

　　……就那么令他心生畏惧么？

　　秦峥听他言下似乎还有旁的意味，只觉得心底发阵阵寒。望着那尊灵官金像仿佛又回到前些时日夜访旧洛府的场景之中……真是同样教人不寒而栗。想至此，他赶忙收回思绪站起来抖抖身子，道：“……洛斋府上的秘密真是不小啊。”

　　穆听漾点了头，重新将稻草掩回，将那歪曲却尚可辨识的‘净身神咒’埋在枯黄糙枝下。

　　秦峥拉着穆听漾起身，替他拍掸襟摆前后的土尘，一边说道：“我们得尽快离开这里，外头的人一会儿要醒了。”他收回手，又喃道：“也不知道简舵主能撑多久，希望他千万耐心一些，不要向平时对待我似的……若把洛斋噎得赶他走就不好了……”

　　穆听漾淡淡地扫他一眼，再也懒得腹诽。

　　二人方才迈出几步，窗棂外竟隐约起了咕咕声。秦峥暗道不妙，借着朽桌跳上横梁，拿棍子顶开天窗，果真瞧见一只身棕白尾的鸽子盘旋在半空中，他不禁脸色发白，将天窗合齐回来穆听漾身边。

　　穆听漾见他这般模样，也大致猜测出甚么来：“那个是简舵主的鸽子么？”

　　秦峥僵着身子颌首：“是的。……咱们原来约定，若计划临时有变动，简舵主便会放这鸽子跟着檀香荷包来通知我们……现在鸽子飞过来，肯定出了意外……这下坏了！”

　　说着便将荷包从怀中掏出，穆听漾在旁皱皱眉。

　　之前的确与简生有约，若中途出现意外则以飞鸽为信。若见飞鸽，代表简生已出洛府。

　　“怎么办……”

　　秦峥怂了。

　　倒不是怕掉脑袋，而是觉得今天这油还没揩够，若这就给洛斋擒拿归案，太不值了。

　　“……我估计简舵主根本没见到洛大人。”穆听漾分析道，声中有些惋惜：“我们走，换个时间再来……都怪你，简直就是乌鸦嘴……”

　　计划许久才付诸行动，可惜却没有太大收获。

　　秦峥委屈：“咋能怪我呢。”

　　穆听漾回身望他道：“别说了，赶快离开才……”

　　话未说完便听门外传来响动，隐约是两名厮侍醒了。

　　秦峥低唤：“有人！”他附耳上前，果然听见二人正在向自己这边走来，言语间甚还略有争执，他忙向穆听漾做口型道：“过来了。”

　　穆听漾四下周望，这座小型道观还真是一览无余，几乎无甚可以用以遮身之物。秦峥眼瞧着二人越来越近，已然半躲在扇门后抄起木棍，穆听漾想了想，再次来至那排稻草前，只见角落里有一口虚掩着木盘的井，他向下探去，隐约感觉这口井并不深，索性朝秦峥招手，示意他到自己身边来。

　　秦峥不安地向外张望，知道穆听漾是不想自己伤人，亦不想被人察觉。

　　但见到这口井，他还是没忍住怔愣：原来穆听漾竟然寻了这么一处一方藏身？……

　　穆听漾神情有些焦急，秦峥便果绝地将他护在怀中，一跃而下，还不忘记将木盘端正过来。井中没了光，霎时漆黑一片，好在如穆听漾预料不差，这井只有一丈来深。秦峥扶着穆听漾在井中站正，方可听见小道观扇门开启的声音。

　　顶上二人悉悉索索转了几转，巡侍后便出去了。

　　而井中二人终于安下心。

　　秦峥小声出气，这才意识到自己仍然搂抱着穆听漾的腰背，心中不由啧啧，埋怨这井真是太暗了，连穆听漾的表情都瞧不清楚——但他瞧也不用瞧就知道此刻的穆听漾定是恼羞成怒的。

　　果然，怀里的人挣了挣：“……放手。”

　　秦峥耍赖似的硬是不松开，心里沾沾自喜，得意自个儿居然有意无意间落了个这么大的便宜。穆听漾自然不依，却又拧不过秦峥，只得与他做着无言的斗争，没想秦峥脚下一滑，直挺挺地向后仰去。

　　这一回倒是直觉地放了手，没使穆听漾一并跌下去。

　　“喂，秦峥……”穆听漾吓了一跳，忙在黑暗之中摸索。……方才那一摔定是不轻，可秦峥却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该不会是摔坏了罢？

　　穆听漾顺着空隙往里摸去，逐渐意识到这并未是一口圆井，井底似乎另有玄机，还有其他的路子。

　　他忽然感到周身一紧，秦峥炙热而熟悉的鼻息便喷在耳侧，口气十分无赖：“你找不见我还真就不找了啊？我原本还想看看你会有多担心我呢……”

　　话至最后，竟夹杂了些苦涩。

　　穆听漾微微轻叹，低声道：“快别闹了。这井好像也不简单，反正我们一时半会儿也出不去，不如就去探个究竟。”

　　秦峥收回手臂，在旁应道：“好，听你的。”

　　此时二人已经适应了黑暗，依稀能够瞧见布局陈设。井下并无淤泥，只在最里边有一扇草门合盖着，穆听漾上前轻手掀开，里头便迎面袭来一阵恶臭，引得秦峥也不禁捂鼻抱怨：“娘的，真臭！”

　　穆听漾嘘了声，教秦峥莫要言语，二人跨过草门，里头竟还有一条窄道。

　　秦峥耳朵一动，小声说：“里面有声音，是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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