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人]秋时雨

　　“我早跟你说了这鬼地方不会有什么好东西了……”

　　“难道不是所有的地下室里都有宝藏吗？多里哥哥，这不是你给我讲的吗？”

　　“我……怎么就这些东西你记得这么牢！”

　　“疼！哼，多里哥哥说不过我就只能打我了！”

　　烦躁的抱怨和童真的疑问交织在一起，简直无忧无虑得叫人头疼，于是安格尔头疼地看着两个丝毫没有惹了麻烦的自觉的孩子们朝着另一个岔路走去，然后她快步追了上去。

　　“这个是什么？”一片漆黑中，克里特摸索着墙壁上凸起的一块砖，朝多里问道。

　　多里不耐烦地举着蜡烛探了过来，看了眼后啧声说道：“可能是什么机关吧，说不定是陷阱，别随便乱动。”

　　“你们总算是知道不要乱动。”

　　女孩的声音在黑暗里扩散的时候，多里和克里特都下了一大跳，他们脸色惨白，看着从暗处走来的两人就像见了鬼一样，心虚感和恐惧同时作祟，险些失手丢了蜡烛。兴许是跟着酷拉皮卡好几天的缘故，安格尔的语气也变得有几分严厉，使两个孩子听起来就像是质问。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酷拉皮卡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着多里和克里特，他的视线锐利至极，和安格尔相比他给两个孩子带来的压迫感更大，饶是粗神经如克里特此刻也忍不住缩到了多里的背后。

　　面对着村子唯一一个名正言顺的主人的怒火，多里的手掌开始冒冷汗了，哪怕那怒火还没有爆发出来，可是已经有那个迹象了！所以自己最好赶紧编一个好一点的理由！否则道歉也没用！

　　以上是多里一瞬间脑海里闪过的几个念头。

　　可是他真的不知道要给克里特一时兴起的愚蠢的寻宝游戏编个什么理由，向来堪称狡猾的头脑此时竟然像当机了一般什么都想不出来。多里张了张嘴，开口道：“我们……”

　　酷拉皮卡扫过两人闪躲的表情，冷着脸上前一步。他的动作在多里和克里特看来不啻于猛兽亮爪，所以多里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随着多里的后撤，克里特也不得不往后退。而在移动间，克里特踢到了一枚石子，绊住了脚步的他猛然间往后倒去，克里特本能地挥舞双手保持平衡，就在孩子乱挥的刹那，黑暗中众人只听到清晰而响亮的一声。

　　“咔哒。”

　　不知该说是偶然，还是无数偶然拼合而成的必然，总之克里特触动了墙上的机关，即便刚刚多里还嘱咐过他不要随便乱动。

　　意外来得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做出正确的反应。烛光所能照耀到的密室中，一道鲜红而弯曲的符号在地面上绽开，几个人在被忽如其来的红光晃花了眼，而那红艳的符号恰恰就正踩在安格尔脚下。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安格尔的第一反应就是赶紧挪开，而下一个变化则令她根本无从动作，仿佛是有极大的吸力将她往地下拉扯一样，女孩的身影如同落水的石子一般往下沉。

　　“啪！”

　　这是皮肤间拍打的声音，酷拉皮卡用力扯住了安格尔的手臂试图把她拉上来，但这也是他所能做到的全部了，因为自符号中随即释放出了更强的吸力，把他们两个人一同扯如其中，此时红色的印记就像一张血盆大口，要将嘴边的食物吞入其中。

　　纵然使出了全力拉扯，不过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酷拉皮卡和安格尔的身影就完全陷入了地底，完成了任务的鲜红符号宛若没入了石子的水面般，荡起轻微的涟漪后又迅速地平静了，在眨眼的时候便隐没在地面之中。

　　“咔哒。”

　　“咔哒咔哒咔哒。”

　　克里特在目瞪口呆了几秒后，不信邪地扳动着放出符号的机关，而那个机关就像坏死了一样，怎么掰也没有反应，既放不出人，那诡异的符号也没再出现了。他从未想到他鲁莽的举动会害对他有恩的两人面临丢掉性命的危险，他不希望那个对他和多里哥哥很好的姐姐死去，就算是那个总是板着脸的年轻人，克里特虽然不喜欢他，却也不希望他死去。

　　“多里哥哥，怎么办？”克里特不知所措地问道，眼睛里闪着泪花，除了多里他不知道还能问谁。迄今为止克里特做过无数次的小偷小摸，成了南茶市人人喊打的讨厌鬼，但他没想过他的行为会害死人。

　　而多里也保持着挣扎又迷惘的惨白脸色，无法回答一语。

　　……

　　…………

　　………………

　　每个人的心中，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些不愿提及的人。

　　在不断下坠的过程中，安格尔只觉得因失重而产生的糟糕的感受遍布了全身，她张着手掌，没有一丝动弹的力气。似乎有人紧紧地拽住她，似乎有人在大声地喊她的名字，但这些对于安格尔来说一点都不重要了，她除了下坠本身之外什么也感受不到，什么也听不到，就连本应于手臂上产生的生疼都一点也不觉得痛。

　　她的双眼无神，栗色的镜片上透出的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混沌之色，全然不见了平日里的冷静和安宁。不，也许这才是这双看不见的眼睛该有的样子。

　　安格尔并不喜欢自己无神的眼神，若是能知道她此刻的神色，想必也会皱眉吧。

　　不知道到底会从地下的密室坠落到哪里，会是死者的国度吗？她不该去那里，至少在现在还远远不到应该去那里的年纪。

　　随着意识逐渐的沉淀，安格尔陷入了一场无法清醒过来的沉睡，就像观看着一场胶卷杂糅的电影，没有所谓的顺序，意识中所映射的片段全部是混乱且杂乱无章的。这是她的记忆，因为主人的不清醒而支离破碎，却又真实得好像伸出手就能准确地触碰到那些早就不存在的场景。

　　安格尔由妈妈单方面带大的，当然，这并不是说她生在一个单亲家庭。安格尔的爸爸莱兹·施特凡在成为职业猎人以前，曾经是一名警察，由于职业的原因，莱兹往往早出晚归，连接着好几个星期不回家的情况也是经常发生的。莱兹出门之前安格尔还没有醒来，而等莱兹回来后安格尔又早已入睡，因此在安格尔三岁之前的记忆中几乎没有名为爸爸的影子，就连被教会说爸爸这个词都废了妈妈好些力气。

　　安格尔讨厌妈妈。

　　安格尔的妈妈帕特丽夏·施特凡是个典型的严厉的母亲，职业是海女，在她的故乡——一个以旅游业为支柱的中型城市从事着捞补水产的工作。在长相方面安格尔完全遗传了母亲的面孔，莱兹曾打趣说她们祖孙三代的基因一点也不受父系血缘的影响，但这也是不准确的，不然安格尔暖栗色的眼睛和头发是哪里来的呢？

　　十一岁之前的安格尔最讨厌妈妈了，这也不许，那也不许。不让她挑食，不让她拖沓，不让她偷懒。和所有活泼又叛逆的孩子一样，安格尔对妈妈存着介于厌恶、害怕却又依赖的感情。

　　那时候的安格尔·施特凡是个十分好动又顽皮的孩子，管教起来非常令人头疼。而她的母亲帕特丽夏，则与温柔而恬静的美貌相反，是一位认真又坚毅的女性，有着坦荡而平静的眼神。对于帕特丽夏严格的教育方式，安格尔常常是不配合的，由于意见经常相左，母女间的大小吵架从来没断过，当然，女儿的那方一次也未曾取胜过，对此安格尔是很不服气的。

　　帕特丽夏兼顾着工作与育儿，在下海捞打时常常将安格尔交于海滩的工作人员看护。在海女同事们的记忆中，年幼的安格尔总是牢牢地扒在栏杆上，远远地望着帕特丽夏一次又一次地下潜，一次又一次地浮起，满脸稚气的女孩板着秀丽的小脸，眼神专注而执着，似乎不肯放过海面荡起的每一层波浪，就算有人上来打趣，女孩也动都不动，似是什么也没有听到。

　　那时的不安直至现在也是记忆犹新的。

　　又要沉下去了吗？还能浮起来吗？会不会被浪给冲走？

　　长久地怀抱着这样的不安，安格尔注视着妈妈在海浪中穿梭，似乎很轻易又灵活地采集着哺育出珍珠的贝类，一年又一年。一直到，他们因为窟卢塔族灭族的事件而搬家的那一年。

　　她还记得帕特丽夏在听到新闻的瞬间，手中端着的一碗饭菜直直坠落在地，一直到新闻念完才反应过来。那个时候安格尔吓坏了，她第一次看见那样惶惶不安的妈妈，在她的记忆里帕特丽夏头一次露出了震惊到近乎恐惧的表情——那种凶悍的女人竟然也有害怕的时候吗？同时，也是第一次看见她的眼睛变得这样红。

　　“妈妈？”安格尔轻轻推了推母亲的手臂，担心地注视着母亲发颤的肩膀，而下一秒，她就被回过神来的帕特丽夏紧紧抱住了。

　　“别担心，安格……”女人的声音在余惊未散之下依旧有些颤抖，她用力抱着安格尔，直到安格尔因为她的力气而感到发疼，而帕特丽夏绯红的瞳色逐渐消去，眸中却燃烧着镇定而坚决的决意，“别担心，你会没事的，你是安全的……只是，我们要搬到远一点的地方去了。”

　　听着女人的话，安格尔难得的没有同她唱反调，一种古怪的，既不安又愤怒地情感在安格尔的胸腔中燃烧。不安的是她不知道她的生活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而愤怒的是她不知道是什么让她的母亲如此惊惧。

　　在莱兹成功申请了调职后，他们一家便立刻搬离了现居地，又过了两年平稳的日子。

　　一直到那件事发生以前，安格尔的眼睛一直是普通人的眼睛，如果不是因为那间事，她一辈子都不会燃起名为绯之眼的红瞳。一直到那件事发生以前，安格尔都认为她最讨厌帕特丽夏，她最大的目标就是赶紧长大远走高飞离开那个人的身边。一直到那件事发生以前,安格尔都不知道失去一个人的滋味有多难受。

　　帕特丽夏·施特凡死了。因为安格尔的过错，她死了。

　　一直到帕特丽夏睁着黑洞洞的眼窝死在她面前，安格尔才深切而悔恨地意识到。

　　——她爱这个人。

　　——爱到承受不起她的离去。

　　——哪怕是追到天涯海角、穷尽一生，凡是折磨过帕特丽夏的人，一个也别、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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