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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起睡不着
第十二章一起睡不着
和乔乔道过晚安，目送她的背影上楼去之后，陆泽倚靠在客厅的落地窗边，生理上的疲惫让他缓缓的合上眼睛，然而睡意却仍迟迟不肯眷顾他。
他耳边传来窗外模糊入耳的海浪声，心中却隐隐有个黑洞，吞噬一切现时的美好。
每每到了过年这种应该阖家团聚的时候，就更像往他心上捅了一把刀，然后整个人浸泡在温水里，缓缓流血，迟迟无法愈合。
尤其是夜里，想要入睡的时候，陆泽只要闭上眼睛，黑暗里就会卷起血腥的画面，仿佛往眼帘上一幕一幕地打上支离破碎的残躯。
父母亲人被高速对撞的迎面来车，碾成满地的血肉模糊，再让他去翻检认尸，再让他去原谅酒驾的对方，再让十八岁的他，一个人去面对一夜之间天翻地覆的一生。
陆泽知道自己走不出这场车祸，但他也不喜欢逢人哭诉，更不想听人说，都十年了，你怎么还忘不了你父母亲人的死？
他就只是困在失眠里，越来越寡言，越来越沉默，他从前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至此之后，不知道有什么可说的，可分享的，可喜悦的。
总觉得人不过都是碌碌几十年，而后走向死亡黄土。
陆泽听说过乔乔的过去，知道她也曾面对过许多不想再提的事情，但是他和乔乔相处了这么多天，却发现乔乔一直好像都能正常而乐观地面对生活，一点也看不出过去留给她的影子。
直到陆泽倚在楼梯拐角，听到一贯爱打圆场的乔乔，在楼下严肃地和高明萱说，永远不要拿“有车有房父母双亡”这样的玩笑话，去形容当事人。
过去永远会在小细节上透露出，他们真的不曾忘记。
……
乔乔发现，自从那天夜里遇到凌晨两点多还没睡的陆泽之后，陆泽似乎对着她，话似乎变多了。
每晚九点端着一杯热牛奶上楼前，陆泽总是记得和她说声晚安。
乔乔也还发现，陆泽其实并不是每天晚上都睡得很早。
这天梁薇把合伙的培训学校上个财年所有的财务和税务数据初稿发给了乔乔初审，五六年长期熬夜的工作，乔乔早就习惯了经常倒时差作息紊乱的生活，一不小心就工作到了凌晨一点多还没睡。
她想着反正度假而已，天天可以自然醒，也就无所谓了。
工作到深更半夜，感到口渴，乔乔下楼去餐厅，拉开冰箱拿果汁，背后却传来了陆泽的声音——“还没睡吗？”
乔乔意外回头，原来陆泽侧着身靠着墙，正坐在落地窗边的地上。
那边没有开灯，只有落地窗外海滨马路上亮着的路灯，伴着淡淡的月辉，洒落进来了一层暖黄色的光。
借着这点微弱的亮度，只能看见落地窗边模糊的身影，难怪她刚刚没有注意到。
听到陆泽主动问的这句话，乔乔也略有诧异。
倒也不是说陆泽从前就多么不礼貌，只要是有正事，他也都有认真回应。
但是，乔乔也从来没听陆泽主动寒暄，主动提起比如“吃了吗？”“睡了吗？”，又或者显而易见的“还没睡吗”这一类的话。
虽然诧异，但站在冰箱旁的乔乔还是温声回应道：“还没睡呢。你要喝什么吗？”
陆泽微微颔首，说道：“矿泉水，谢谢。”
乔乔拿着果汁和矿泉水过去，将水递给陆泽，发现他又是大汗淋漓刚刚夜跑回来的样子，身边已经放了两个喝空的矿泉水瓶。
既然对方主动说话了，乔乔也就没有立刻离开，接话问了一句道：“你都凌晨出去夜跑吗？”
“没有。”陆泽接过水，拧开一口气灌了小半瓶，才接道，“只是睡不着。”
他望着乔乔，沉默两秒，问她：“你也睡不着？”
“有点工作所以晚了。”乔乔想起陆泽每天晚上和老人家一起冲热牛奶喝，然后早早回房睡觉，结果却总是在凌晨看到他剧烈运动回来，于是问道，“你失眠吗？”
“嗯。”陆泽摊开放在曲起的右膝上的手，手心里躺着一个小小的药瓶，低声回道：“不想吃安眠药。”
乔乔沉默，仅仅从外婆描述的只言片语里，她也都能猜测到陆泽失眠的原因。
而这原因，解决不了，也改变不了。
乔乔放轻声音，回道：“吃药是不好，不过其实睡前剧烈运动也不好。”
“最好是白天适度运动，晚上运动的话至少睡前两小时吧。再热水澡热牛奶，放点轻音乐。”
闻言，陆泽难得轻扬唇角，乔乔的话，听起来就像是经验丰富，久病良医。
他在凌晨的夜里闪闪发亮的一双眼眸盯着乔乔，语带笑意地轻声附和道：“嗯，我知道。医嘱多沟通多交流少喝茶少咖啡，适度运动放空大脑，保持乐观心态，对吗？”
然后他自问自答道：“可惜没用。”
乔乔微微颔首，接道：“是啊，没用。放空大脑想得更多，还不如累到要死，就能倒头秒睡。”
陆泽扭头看向落地窗外黑夜里的依旧翻涌的墨色大海，低声应道：“是。”
大约有那么几十秒的时间里，两个人静静地看着落地窗外的夜景。
视线越过小小的花圃，便是暖黄路灯下的空旷马路，以及更远处夜里拍击岸边的海浪。
乔乔和陆泽，谁都不想说话。
很多事都不需要安慰，因为安慰本身并没有用。
这样的气氛在凌晨一两点钟的夜里，在饱受失眠折磨的同类之间，在单独相处的异性身旁，让人有些不知所措的暧昧。
向来避开这种情绪的乔乔率先打破了沉默，她起身告辞道：“我先去睡了，晚安。”
陆泽喝光手中的最后半瓶水，也跟着站起身来，他微微弯了下眼睛，对乔乔轻声说道：“嗯，快去睡吧。晚安，乔乔。”
第二日乔乔睡到自然醒，发现却是个阴雨天，这样的天气大家便没有安排外出的行程。
中饭后，老人家们例行每日午睡，高明萱又在陆泽那里碰了一头一脸的沉默冷钉子，不高兴地回房玩电脑去了。
乔乔看看外面的阴雨绵绵，想着今天不能在海边跑步了，便想开车去健身房。
因为只租了一辆车，乔乔敲敲陆泽的门，问他下午不需要用车的话，自己就开车出门了。
陆泽听完乔乔的话，思考两秒，低头对她说道：“等等，我也一起去。”
看陆泽的身材，乔乔猜他大概是常泡健身房的人，因此问道：“你也去健身房？”
陆泽摇头，一边拿着手机搜索，一边回道：“从来不去。”
陆泽搜索到了一家壁球馆，距离乔乔打算去的健身房也并不太远，便收拾了装备和乔乔一起出门了。
两人走到车前，陆泽伸手将乔乔手里的车钥匙拿了过去，说道：“我来开车。”
乔乔早就发现了陆泽这个习惯，基本只要是他在，他都习惯于自己当司机，并且开车沉稳规矩，不急不躁，从不做任何危险驾驶的动作。
有些过去，总能在他日常行事的习惯里，流露出一丝痕迹。
乔乔去了副驾驶，把自己要去的健身房和陆泽要去的壁球馆都搜索了地图位置，抬头问陆泽：“你大概去多久？”
陆泽沉吟一下回道：“至少三小时吧。”
乔乔算算距离，商量道：“那先去你那边，我再开车走。我应该最多两个小时足够了，结束了我再开车过去接你？”
陆泽应道：“嗯。”
两人安排好了，陆泽却没有发动汽车。
乔乔侧头略微疑惑地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陆泽看着她，没说话，直接探身过来，右手扶住乔乔的座椅靠背，左手伸过去将副驾驶的安全带拉了过来，低头细心地替她扣上。
明明只是短短一瞬的错身而过，乔乔还是略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解释道：“抱歉，刚刚看地图去了，没注意到。”
她特别能理解对方在安全驾驶这方面的在意。
“没事。”陆泽扣上自己的安全带，发动汽车踩下油门，稳稳地开了出去。
等车停在壁球馆门口，陆泽拎着装备下车，乔乔换到主驾驶去，按下车窗对他说道：“你订好了几号球场和结束时间，给我发条消息。”
陆泽点头，两人便暂时分头行事了。
等到乔乔在跑步机上设定了一小时的慢跑，一边运动一边听歌，一边脑子里还不停地思索着梁薇发过来的数据时，她就想起了陆泽说他从来不来健身房。
并且明白了为什么。
不管是跑步机还是器械，甚至是他晚上出去大运动量的夜跑，都解决不了放空大脑这个问题。
这样的运动，身体再累，也管不了脑子里在想什么。
乔乔跑完步，再做好拉伸，洗澡收拾，开车去壁球馆，依旧比约定好的三个小时时间要早许多。
按照陆泽发给自己的消息，告诉前台自己找人，乔乔很快就找到了陆泽所在的壁球场。
壁球算是个新兴的室内运动，好处便在于不受天气限制，一个人面对一堵墙，不需要队友也不需要对手，就可以进行高强度的对抗。
陆泽喜欢这项运动不出奇，令乔乔意外的是，他的壁球场玻璃后墙外，竟然还围了不少观众。
这是乔乔第一次看到陆泽正在运动中的样子。
和平常的冷淡寡言不同，正在场地内不停奔跑，舒展手臂挥舞球拍的陆泽，整个人充满了一种暴烈而野蛮的力量。
他每次反拉手臂对着墙壁凶猛的击球，都仿佛隐隐带有凌厉的杀气，让人即使站在玻璃墙后，似乎也能感受到被击中后飞速前进的球体与空气之间，剧烈的摩擦与散发的热量。
围观的人群中，有一位场馆所属的年轻教练注意到乔乔的加入，站过来搭话道：“您好，我是这里的壁球教练，看您面生的样子，是第一次来吗？我带您参观一圈？”
但可惜乔乔并不是这位教练的潜在客户，她客气但礼貌地微笑着摇摇头，拒绝了教练的推销，抬手指了指里面的陆泽，回道：“我在等他。”
听到乔乔这么说，围观观众中的一位大叔转过身来，兴致勃勃地凑过来，问道：“里面是你男朋友？职业运动员？”
乔乔摇头否认道：“普通朋友。”
她想想自己知道的有关陆泽的信息，回道：“应该不是职业运动员。”
大叔兴致不减，接话道：“那他有兴趣周末来这里兼职教练吗？哦，我是这里的老板。”
面对壁球馆老板的招揽，乔乔有些惊讶，不过也没有完全替陆泽拒绝，只是说道：“我们不是本地人，大概只停留一个月就走了。等他出来您可以和他本人说说看。”
闻言老板好生遗憾，如果能挖来这么一个长相出色，技巧出众，且年轻帅气的男教练，从生意角度上来说，绝对是件好事啊，可惜他们不在本地长待。
但是这也不妨碍大叔欣赏的眼光，他盯着场内的陆泽和乔乔感叹道：“两个多小时了，他就没怎么停过啊！”
“你知道吗，壁球的运动强度和运动量都很大的，场地面积小，球弹力低，球速快，球路变化莫测，对人的反应速度要求非常高！竞技性很强！”
对于宛若资深球迷的大叔的解释，乔乔只能说，这大概就是陆泽选择这项运动的原因了。
场中的陆泽仍未见疲态，不停奔跑的步伐仍然灵活，闪闪发亮的汗水顺着肩背处分明的肌肉线条，滚滚落入湿透的T恤内。
整整三个小时高强度的运动，直到榨干最后一点体力，浑身湿透大汗淋漓的陆泽躺在场地里，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再动。
乔乔走进去，看他整个人热气蒸腾、胸膛不停起伏的样子，忍不住笑道：“回去我开车吧？”
她觉得陆泽大概都没有力气踩油门了。
听到乔乔的声音，还躺在地上的陆泽睁开眼睛，场馆上方明亮的灯光落在他眼底，熠熠生辉的样子。
他虽然累到透支，却心情不错，微微弯起眼睛，轻轻笑道：“是没力气开车了，但我可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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