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飘絮（女尊）

　　在内城由周子安安排的小院里，秦以风在轰鸣的炮声中睡得甜美。从为了运粮进城到现在，秦以风随时紧绷神经，就算是和让人温暖安心的柳絮在一起，也不过是相对放心。现在，门外便有周子安派来的宋兵保护，性命无忧之下睡得分外放松，

　　城内展开了几个小时的激战，太阳从山背后渐渐升起的时候，涵普带着她所剩无几的将士，从北门仓皇而逃，不用细想，便知道她很快就能带领大军再次袭来，今日刚刚回归旧主的兰城依旧危如累卵。

　　但城内的百姓早已不在乎这些，早起出门的百姓看见城头飘荡起的红色军旗，奔走着欢呼起来。

　　“大宋的将士来救我们了！”

　　“郡守大人回来了！”

　　“我们有救了！”

　　“感谢郡守大人！”

　　一朵阴云从兰城百姓内心的天空中挪开了。

　　秦以风在街头巷尾的欢呼声中醒来，心情分外开朗。

　　她穿过喧闹的人群来到郡守府，守门的是一个认识的斥候，看见她便迅速领她进去，应该是周子安特意安排的，秦以风没想到周子安在忙乱之中还能关注到这些小事，心思之细腻，不愧是一城郡守从小精心培育的人物。

　　秦以风很是受用，进门喝了一盏茶，周子安匆匆赶来：“劳秦先生久等！”

　　秦以风笑道：“我也刚到不久，不必那么客气，不知找我来何事？”

　　“昨日的冲突中，有许多将士受了重伤，还有些将士在狱中被折磨，还来不及叫大夫进行诊治，此事我也不知该交给谁来办，思来想去只能托付给秦先生才最放心。”周子安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块腰牌给秦以风，“这腰牌是我母亲的腰牌，见此腰牌，如见郡守本人，先生只管用此腰牌调遣城中的大夫，应该无有不服。”

　　“此外，十五也会一直跟随先生身边，一是保护先生安全，二也是为了方便照顾先生，还请先生不要介怀。”

　　秦以风知道这是周子安害怕她误会这是派十五监视她，干脆将话说透，也算是在向秦以风交心，秦以风自然没有这许多奇奇怪怪的怀疑，与周子安这样“社会派”的政治家相比，秦以风更像是“学院派”的在校学生，心思直率，态度真诚，自己不会对认定的朋友起坏心思，也相信朋友不会害了自己。

　　救死扶伤本就是医生天职，周子安安排得如此妥当，秦以风自然不会说一个不字，但她心中记挂着柳絮和秦爹爹，祈求道：“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只是我有些担心家人，不知子安可方便派人将我爹爹和夫郎接进来？”

　　“自然是方便的，秦先生只管放心。”

　　接下来的日子，秦以风仿若又回到在医院当科室主任的日子，将六十多个病人分成轻中重三个批次，之后又召集了城内的大夫，认真了解过各个大夫擅长治疗的内容之后，便将轻中两类病人分配给其他大夫，责任落实到个人，保证每一个受伤的将士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最适合的治疗方案。至于她自己，则负责重症病人的治疗，手术一场接一场，忙得团团转，连水都没时间喝一口。

　　所谓的重症病人，多是在战争中受伤严重的士兵，比如眼前的女兵，年纪轻轻，却因为冒失，在使用zha药的时候被炸断了一条手臂，血流不止，若是其他大夫看来，早就是不用救的死人了。

　　病人病情多种多样，包括看病、准备手术、漫长的手术过程、术后处理，治疗每一个病人所需要花费的时间和心力都不可谓不多，所幸重症病人不算多，秦以风足足忙活了两天，中间只休息了不足两个时辰，才将所有重症病人安置好，遗憾的是，过程中还是有一位受伤过重的病人在手术中去世了。

　　秦以风甚至没有过多时间伤心，因为医生的时间不仅仅是时间，还代表着病人的生命，特别是这个病人后面还有好多个待手术的病人时，更是由不得医生将自己沉浸在低落的情绪里。

　　秦以风早已经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工作，这具虚弱的身体，也在她较长时间的锻炼中慢慢变强壮，变得犹如前世的身体一般，穿衣显瘦，但内里却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足以叫前世一起工作的男同事都不由得敬佩。

　　不过这个世界女子本就占据强势地位，身体上也比男子更加强壮有力，秦以风现在的身体只能比得上正常水平，若是想要对比大部分女人都优秀，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刚忙完手术，秦以风坐在临时搭建的手术室门口喘一口气，周子安却匆匆而来，告诉她一个噩耗。

　　秦爹爹去世了，柳絮失踪了。

　　秦以风不敢相信，疑惑道：“你……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秦先生，真的……我自杀都难以谢罪。”周子安语气哽咽，感觉眼泪就要掉下来，赶紧拉着秦以风进到没人的手术室。

　　她跪下来，“秦先生，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能让您觉得好受些……您若是想要人偿命，便取我的命去……”说着便泣不成声。

　　秦以风那时候明明想回去见见家人，是她拦住了对方，她只关心能不能救出自己的母亲，以为派人回去报信了便万无一失，却万万没想到会害死秦以风的家人，心中愧疚难当。

　　秦以风恍若被一把重锤击打在心上，心中绞痛难当，眼前晃过一幕幕熟悉的场景，有秦爹爹与她吵架，之后却别扭地拿着丑梨塞给她的场景，有秦爹爹担心蛇肉有毒，且抢着先往自己嘴里塞得场景，更有因为她伐木晚归，秦爹爹将自己急哭了的场景。

　　那个别扭又可爱的小老头，总喜欢做口是心非的事情，总将最好的东西，留给秦以风。

　　来到这个世界的时间不算长，对比前世的三十几年不过是弹指一挥间，但原来不知不觉间，她们之间值得铭记的时光已经那么多。

　　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个亲人，也是唯一一个。

　　在秦爹爹身上，她体会到了父亲对于女儿纯粹不掺杂一丝利益的关爱。

　　现在，这份爱就要这样消弭于世间了么？

　　眼泪不知不觉流了出来，根本不受秦以风控制，原来失去一个亲人，有这么痛。

　　秦以风想起前世的一个同事，她的父亲得了癌症，在她们医院住院治疗，疲惫的工作之后，每天中午短暂的时光同事都上楼去陪伴父亲，长期下来，眼底下有着厚厚的黑眼圈。

　　有一天秦以风在走廊吹风透气，同事也刚好站在栏杆前，匆忙往嘴里扒饭，秦以风不由得问道：“你这样……不累么？”

　　同事沉默了一会儿，摇了摇头，说：“不累，如果能让父亲多陪伴我一段时间，就算拿我一半寿命去换，我也愿意。”

　　秦以风不理解，只当同事与父亲感情太过深厚。院长妈妈照顾他们这些孤儿良多，有着深厚的情感，但这份情感也不能同父母之爱相等同。

　　以前的秦以风不懂，现在的秦以风却懂了。

　　如果可以，她也愿意拿出一半的寿命，换取秦爹爹的一世幸福安康。

　　人的感情都是相互的，当一个人对自己做到了无私无条件的爱时，人的第一反应，便是想要回报同样的爱。

　　当这个人突然去世时，她也会惶恐，失去了他，这个世界上是否还会有另一个人能够无条件地爱她呢？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呢？为了体验感情中的幸福？还是为了建功立业？

　　名利，不过是一场云烟罢了，再多的钱财，不过是实现目的的工具，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真正重要的，是能够触动内心的人和事。

　　如今，她把一个最重要的人弄丢了。

　　手术中就算再紧张，秦以风的双手也不会颤抖，现在这双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她甚至话来。她知道周子安也是救母心切，并不是故意为之，这件事要怪，只能怪她自己不坚定，或许她根本就没有把“把家人放在第一位”培养成习惯，不然当时为什么就没有义无反顾地赶回去呢？她当了三十几年孤儿，甚至不知道该怎么跟家人相处，她在慢慢学习当一个好女儿，但老天已经不给她这个机会了。

　　秦以风静默了好一会儿，才感觉声音回到了声带里，她拉周子安起来，沙哑道：“这事不能怪你，你也不能未卜先知，但现在还请先出去，让我自己缓缓。”

　　周子安红着眼眶回到郡守府。

　　两日的治疗让丁代云身体好转，已经能够自己慢慢坐起来，此时，她威严的脸上满是肃穆，看见周子安进门，便有力道：“子安，跪下。”

　　周子安不明所以，但还是听话跪下。

　　丁代云半倚在墙上，咳嗽了两声，问道：“我听说，你曾许诺秦先生，若是救出我们母女，便为奴为婢报答”

　　“是。事后我也曾与秦先生说过此事，但秦先生并不愿意，只想要一些钱银，我便多送了一些，还将秦先生现在所住宅院的房契增与。”

　　丁代云一阵急咳，几乎要喘不过气，周子安想要起身给母亲倒杯水，却被手势阻止，又跪了回去。

　　待咳嗽停下，丁代云缓缓叹了一口气，道：“子安，我们丁家的儿女，说出去的话，便是泼出去的水!”

　　周子安心神一震，瞬间懂了母亲话中的意思。

　　母亲一向以守信著称，就算是坊间混混，提起母亲来，也没有一个说歹的，这不是出于对郡守大人的敬畏，而是母亲多年克己复礼成就的好名声。

　　但周子安与母亲不同，她一直以为，遵守约定固然重要，但许多约定的砝码并不是不可替代，只要双方满意便好，传出去的依旧是好名声，就像这次她与秦以风的约定，她遵照秦先生所求，给与她真正想要的，岂不是更好？

　　不曾想母亲是这样看我的，将我看作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

　　周子安辩解道：“如果这是您的意志，我愿意遵守。但我放心不下您，能否等您身体再好一些……”

　　丁代云坐得更直了一些，声音洪亮如钟：“子安，雌狮未老！”

　　周子安一怔，朝母亲一叩首，拜别丁郡守，骑一快马前往秦以风暂住的府邸。

　　她双手紧握着缰绳，指甲直掐进肉流出鲜血尤不自知，两旁的房屋风景纷纷退后，脑海却渐渐浮现出过去的场景。

　　从她七岁进丁府，母亲便一直待她极好。刚开始的时候她待母亲并不亲近，总一个人呆着不愿意说话，母亲一处理完事务便来她房间，陪小小的她坐着，夜里把她抱在怀里睡觉。她说:“我的小子安可是小英雄，永远不会害怕。”母亲待她太好了，她手把手教她礼义廉耻，读书写字，为此，姐姐还吃醋闹母亲。

　　直到十三岁，母亲并不让她叫她母亲，但她已经长大了，不再犹豫，不再害怕，她笑着道:“您是我第二个母亲，我合该叫您一声母亲。”

　　这一叫便是七年。

　　如果是母亲的命令，就算违背她的想法，她也愿意用心去执行。

　　就算这个命令是亲手送她与人为婢，低人一等，也再所不惜。

　　正好，也能将欠秦先生的人命还了，用她的一辈子。

　　到达秦以风的小院时，门口守着的正是十五，周子安习惯性地往里走，脚刚迈开才想起自己如今身份已经不同，断没有私闯主人家宅院的规矩。

　　她托十五进去询问：“十五，你就帮我向秦先生说一句，……奴婢……子安前来拜见。”奴婢两字说得尤为艰难，原来从一介高高在上的二小姐，到低人一等的奴婢，其实没有那般容易。

　　十五简直满头问号，但也不敢耽误，进去报信。

　　没一会儿便走出来，道：“秦先生说她不方便见您，还请您回去。”

　　周子安沉默，一咬牙，掀开衣袍，在秦以风门前满是灰尘的土地上重重跪了下去。

　　她高呼：“奴婢子安，前来拜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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