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良神]你思故而我存

　　[此刻]

　　薄雾弥漫的早晨，一歧日和推开了家门，和父母亲切的道了别之后，在门口朝冰冷的双手呵了一口热气，抬眼看向已完全步入冬日的街景，不知为何心情好了几分。

　　『马上……就要新年了呢……』

　　靓丽的少女将脖子上的围巾缠好，拎上手里的书包，脚下的步伐也不由得变得欢快起来。

　　但等她转过一个转角后，看到置身于街心公园中央、装饰用假山下莲花池里的那个身影时，前一秒还心情愉悦的中学女生，这一刻震惊到手中的书包都不听指挥的掉落在地。

　　“这……这个是幻觉吗？骗人的吧，千羽大人——！”

　　浑然不觉自己的行为有多么不符世俗的神明，在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后慢慢抬起头来，然后举起手，朝着满脸通红的日和打了个招呼。

　　“早上好，一歧小姐。”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吧，千羽大人！为什么……为什么您会一大早在公园的假山池子里洗澡？！”

　　一声大喝之后日和才察觉到不对，当即捂住自己的嘴四下环顾，但好在，并没有人朝这个位置张望的样子。

　　千羽抚摸着池中枯萎的莲花根蒂，不甚在意的回答道：“没有关系，一般人是不会注意到我的，我只是……现在急需水汽而已，话说回来，一歧小姐，你的身体又掉了。”

　　日和闻言，赶忙回头去看自己的身体，结果已经被过路人打了急救电话，少女欲哭无泪的看着现下的处境，却发现不知何时，千羽神已经穿上衣服站在了她身后。

　　“果然很麻烦啊，这个体质……刚才失礼了，一歧小姐，现在需要我的帮助吗？”

　　“不，我已经习惯了……”

　　日和叹了口气，而后看着驶来的急救车将自己的身体带走，最终还是放弃了立刻去追回。

　　“不过，话说回来，千羽大人怎么一个人在这里？没带神器在身边？”

　　“因为这里的莲花池雾气集中，比在神社更能缓解身体的不适——我的力量依赖着水，这一点是秘密，一歧小姐能为我保密吗？”

　　千羽双手插在外套衣袋内，悠闲的与日和并肩而行，却似在不经意间透露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而被如此拜托的日和少女，当即高举双手庄严宣誓。

　　以去医院和神社正好顺路为由，千羽和日和交谈了一路，而两人话题的中心，却始终围绕着一点——

　　“千羽大人，您真的没办法治好我的体质吗？抱歉，并不是不信任您的话，只是上次您和夜斗的态度都……有点可疑……”

　　少女思忖了许久，终于问出了这个她在意好久的问题，但被她追问的对象，却对此避而不谈的另起了话题：“一歧小姐你，为什么那么相信夜斗呢？他至今为止，都没能替你实现心愿才对，为什么还坚持的维系着你和他的缘分？”

　　千羽问出这句话时并没有看着日和，而是将视线投向一个遥远而不知名的位置，而且语气也淡漠得，就像只是在询问今天天气如何一样。

　　“我也不知道，只是觉得应该相信他、值得相信他，如果要斩断我和夜斗的缘分，光是想想我都不能接受啊，可是，千羽大人您现在，为什么这么问……”

　　日和在原地停下了脚步，看着雾气迷蒙下那双绯红的瞳孔，渐渐的显露出耀眼的光芒，银发神明也驻足而立，唇畔带着些微安心的笑意——

　　“如此便好，一歧小姐，就这么相信他吧，一直这么去相信他就好了……”

　　*

　　日暮西垂，阳光渐渐隐没后，轻薄的凉意渗透肌理，在耳畔簌簌的风声过后，走在石阶上的银发少女突然停下了脚步。

　　“黛夕，你先回去吧，我再出去一下。”

　　走在她身后的黑发巫女听言脚步一顿，回头望了眼天际的霞光，不无担心的说道：“现在已是逢魔时刻，千羽大人，您一个人太过危险了。”

　　“没事，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情，我去去就回，你们别担心。”

　　如此说着，少女双脚一蹬高高跃起，而后暗红色的身影消失在绵延的鸟居之下，任由被留下的神器担忧的继续抬头张望着。

　　“黛夕前辈——你们总算回来了……诶？千羽大人呢？”

　　从神社沿着石阶跑下的绫夕气喘吁吁，而她焦急的神色却透露出不详的征兆，这让本还在为自己的神明忧虑的黛夕，一下子紧张起来。

　　“发生了什么吗？”

　　“我们还是先上去吧，小福大人家的大黑先生来了，说是夜斗大人他被雪音刺伤，而且已经堕落，现在需要再找一个神器，来进行修禊。”

　　黛夕听到绫夕这么说心下一惊，立即跟上前面洛丽塔装扮的少女，而等她们回到神社前，正好看到源夕面色凝重的在和大黑交谈。

　　“大黑先生，绫夕刚才所说的都是真的吗？夜斗大人他……”

　　“千羽大人呢？千羽大人没有回来吗？”大黑朝黛夕身后不断张望，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银发神明的影子，“神明如果不在场的话，神器是不能自作主张去帮忙修禊的……”

　　“没有关系，我去！”黛夕不顾绫夕和源夕的阻拦，第一个站了出来，“那个家伙……虽然从很久以前开始就看那个家伙不爽了，但是如果他真的死掉的话，千羽大人一定不会原谅自己的，所以……”

　　“你在胡说什么啊，黛夕前辈！你如果失手回不来的话，千羽大人会更伤心的，还是我去吧，刚才我已经和大黑先生说好了。”

　　向来温和的源夕难得的态度强硬起来，他拦住黛夕站在大黑面前，即便依旧眼神犹疑，可银灰色瞳孔深处却又透着坚决的信念。

　　“你们都别说了，没有千羽大人的同意，我不能做出这么不负责任的事情……再去别处碰碰运气吧，如果等下千羽大人回来了，请务必如此告知，然后，立刻去我家神明那里。”

　　*

　　天穹边缘那最后一抹光芒也被吞噬，而在密集的建筑物间飞速掠过的银发少女，却没有任何止步停歇的打算。

　　——即便期间，她远远看到早晨还与自己亲切交谈的那个孩子，又只剩灵魂的在蹦跳前进着，千羽也没有办法为她停留半刻……

　　这只是因为——

　　『果然是之前替夜斗治疗恙而暴露的吗？可是，居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就被找到了……』

　　千羽如此设想着，却不料眼前突然升起一道石墙，横亘在半空中阻挡了她的去路，而等她在正面撞上前瞬间避开后，从她周身四下袭来一阵猛烈的疾风，锐利的风刃割伤了她的手臂和脸颊，但顾不上这些的少女，当即降下高度试图躲避开。

　　千羽最终降落在一条河上，脚下的白色长靴轻点水面，在波纹漾开后少女如履平地的站稳，她抬手抹去沿着脸颊流下的红色液体，温热的血液从割裂的伤口处渗出，与暗红色的外套交融成更为慑人的殷红，和她抬眸露出的绯红瞳孔不差分毫。

　　“从神社一路追我到这里，你们也该厌烦了这样无谓的追逐了吧，绚辉和清曜。”

　　千羽……不，现在应该称呼她为「弥宵」的少女，慢慢举起右手，而随之形成的七八道冰刃，也包围在她左右：“以为我真的不会反抗吗，你们也别太天真了！”

　　“天真的究竟是谁啊，弥宵！”

　　这时，一个深紫短发的少年从天而降，怒目圆瞪的袭向站在河中央的弥宵，而那些围绕着的冰刃，霎时间被少年操控的砂土掩埋融化。

　　“一百多年，终于找到你了！”

　　少年墨蓝色的瞳孔中怒火正盛，丝毫不顾及那些随着他操控的砂土增多而被连根拔起的树木，可这边与他相对而立的少女，在最初的防御被化解后，立刻转守为攻的操控冰柱侵袭过去。

　　“你们两个，都快住手！”

　　出现在他们面前阻止他们的，自然是从刚才开始便待机而动的绚辉，可没有想到的是，连已经蛰伏不动近百年的凌月，也在这时赶来了这里。

　　“你们要给此岸造成多大的破坏才甘心呢，清曜，还有弥宵？看，连绚辉都生气了，你们还不赶紧适可而止！”

　　高挑的女人将垂在肩上的三股辫向后一甩，紫色的瞳孔朝正开打的两人一瞪，而后用眼神施以严肃的警告。

　　两人对视一眼，均极不甘心的撤回自己的力量，但是，就在弥宵以为双方会都放下战意而进行谈判时，刚才还存在分歧的三人突然统一了战线……

　　——一瞬间分立三方的三人，对着还没得以反应的弥宵，划下了一线，形成的「狱」将一脸惊疑的少女禁锢在其中。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被困住的银发少女站在境界中央，脸上已没有了半点的惊惶之色，但暗沉下的绯红瞳孔中却透着冷若冰霜……

　　“你不该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吗，弥宵？就这么罔顾职责消失了一百多年，那究竟是为何？”

　　绚辉平举着右手，往日温和的眉目此刻紧蹙着难平的怒意，鲜少的用着如此生硬的质问语气。

　　“还废什么话啊，绚辉！直接了当的说吧，现在，你是主动和我们回去，还是要我们强行带你回去，弥宵！”

　　清曜大吼出声，施加在境界线上的力量也多了好几分，但这加大的逼迫力，却依旧未能让弥宵皱一下眉头。

　　“看你们三个都只配了一把刀，也就是说，「时雨」现在选择的还是我，对吗？既然如此……”

　　弥宵将银色的长发拨到身后，竖起右手食指笔直的向着头顶的青空：“对我施以如此作为，你们应该也做好心理准备了吧……”

　　话音未落，只听得一阵从天际传来的轰鸣震耳欲聋，刺目的白光几近撕裂开墨色浓重的夜幕，而立于之下的银发少女，如血的双瞳中翻滚着危险的浪潮。

　　“回去？回到那悬空的高位究竟有何意义？被众星捧月般供奉着束之高阁，结果谁都不曾记得我们的所有作为，只会在无穷无尽的死去中重生，而再接着继续那毫无意义的循环轮回吗？！”

　　只见筑起的境界在大地通天的震颤中崩裂，并且随着少女最后声嘶力竭的质问彻底风化，而无以回答的三人讶异的看着弥宵从水面上踏过，一步步的走向他们的位置——

　　“你们想过吗，没有人类信仰加持的神明，到底算什么神明！”

　　弥宵身后整条河的河水都在颤动着，激流的碰撞回旋着足以将人吞没的骇浪，而随着银发少女融杂着悲哀与绝望的喝问发出，脱离掌控的巨浪也在此刻慢慢平息了下来。

　　“弥宵，你……”

　　绚辉阻止了正欲上前的清曜，同时示意凌月放下戒备后，独自走向不知为何突然收手的弥宵。

　　“你们为什么不明白，我们一路走来的所有作为，根本没有意义，我们究竟因何而传承至今，那种虚无感……只有死去时的切骨之痛才让我感受到自己确实存在，这不是太讽刺了吗？”

　　“不明白的是你，弥宵……”

　　铂金色发丝的男人轻叹出声，异色的双瞳直视着眼前面露不解的少女：“我们因高天原而存在，因那之上数以百计的神明而存在，支持我们的信仰来自那些不堪重负、不断忍耐、无助中寻求援助的神明——我们一直以来，所做的不就是这么回事吗？”

　　娓娓道来的语调在这稍加停顿，终于显露出往日那般温和笑容的绚辉退开了两步，朝着明显开始动摇的弥宵伸出手——

　　“回来吧，弥宵，回到你应该属于的地方，否则，这一世的你……又将重蹈覆辙了。”

　　“我……重蹈覆辙？”弥宵不明所以的后退了好几步，她收起所有针锋相对的意味，只是看着还站在原地、向她伸出手来的绚辉，“前代的我究竟……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导致我提前换代的？”

　　提及这个话题，弥宵看到绚辉和凌月的脸上的表情都有一刹那的僵硬，可却没有一个人来回答她的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为什么都不说话？”

　　弥宵话音未落，站在一旁的高挑女人突然上前，凌月按着正欲挣脱的少女的肩膀，回头看了眼偏过头去的绚辉，而后在所有人均为反应过来前，右手比划成矛，将指尖的火焰硬生生的逼进了弥宵的体内。

　　“凌月！”

　　出声的是想上前阻止却未来得及的绚辉，他眼看着弥宵捂着心口痛苦的跪倒在地，却发不出任何质问或关切的声音。

　　“我也不愿意的，弥宵，但是，不用这种方式根本不行……现在，我在你身上下的咒缚，没有「时雨」在手的你是不可能解开的，所以，想要解开咒缚，以及知道前代的你遭遇了什么，就赶紧给我们回到高天原，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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