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五味

　　城北废厂，秋风萧瑟。
　　基友泪流满面地在地上充当毛毛虫。不能忍，不能忍啊！怎么可以这样！再如何说他也算是养尊处优，从小到大哪里吃过这种苦……
　　妈蛋怎么可以在一个腹中空空的饭桶面前吃涮羊肉，而且还发出不能忍的吞咽声！“食不言寝不语”听过没！饿极了他都敢从易神嘴里抢食，最不能忍的就是馋啊！
　　大概他的目光太过于热情似火，纹身叔尚且云淡风轻，高个儿已经往这边瞅了好几眼，每次目光对视都有种被烧灼的错觉。
　　墨镜小弟刚买完酒回来，盘腿坐在火锅前起瓶盖，直接上嘴咬，围着瓶盖啃了一圈无果，问道：“谁有启瓶器啊，借一个呗？”
　　周围小弟面面相觑，齐齐摇头。基友在那边看得眼泪不停往下掉。涮羊肉配啤酒，这么好的组合……哎，他命怎么这么苦啊！
　　基友目光灼热，墨镜小弟会错了意思，边起身往这方走边问了一句：“哟，敢情你身上有？不愧是陈年臭袜在口亦面不改色的神经病，就该随身带着启瓶器！”
　　说着手就在基友身上乱摸，别说，还真给他从裤兜里摸出来一个锃亮的起瓶器。跟着一拽，就拽出来一连串东西，“哗啦啦”直响，墨镜小弟差点没拽住。
　　“靠，这么大一串丫竟然拿来当手机链？”墨镜小弟震惊不已，在那堆杂七杂八的东西里翻了翻，很恭敬地啧啧赞叹着把老旧的诺基亚塞了回去。
　　基友露出了一闪而逝的奸笑。
　　“你墨镜歪了，反正戴着也不舒服，怎么不取下来？”
　　墨镜小弟嘿嘿一笑，没理睬基友，假装低头取启瓶器的模样，倾身看了看躺在里侧的易十一。易十一肩头积了一摊血，也不知道有没有止住，不过脸色真是挺难看的。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触碰易十一。基友一个翻滚撞在墨镜小弟脚面上，口中叫嚣道：“丫敢不敢露脸？！是敌是友，不妨报上名来！”
　　显然这人是认识易十一的，但不清楚他这一伸手是想摸脸怀旧还是想掐脖子报仇。墨镜小弟被撞得往后跌了一下，也不甚在意，嘿嘿笑道：“要不我给你讲个故事？”
　　“免了，把你手里的酒给我！”
　　“从前有个很清高的商人，专卖毛笔，自己对书法也略懂皮毛。商人制毛笔的手艺是祖传的，听说早些年也有大名气，不过慢慢也就没落了。而他自己孑然一人……”
　　“把啤酒给我！”
　　“有一天商人在学校门口卖毛笔，也没出声吆喝。有个学生注意到了这边，走过来装作看货，故意把毛笔弄得一团糟。这学生是有名的刺头儿，商人有气也不敢出，这时另一个学生也走了过来……”
　　“把啤酒给我！话说这学生不是要落井下石吧？”
　　“第二个学生是品学兼优的三好生。他斥责了自己的同窗，但是告诉商人，这毛笔确实做工粗糙，需要改进。然后他把自己用的水笔钢笔都掏出来，向商人介绍这些笔的优点作对比……”
　　“把啤酒给我！靠，这学生搞推销呢吧？”
　　墨镜小弟顿了顿，当着基友的面撬开啤酒瓶盖，然后一口闷，灌下去小半瓶。基友痛心疾首，只听墨镜小弟继续说：“商人的一箱子毛笔被人偷了，你猜会是谁？”
　　“这不废话，”基友讨酒不得又开始撒泼打滚，“肯定是第一个学生，趁俩人聊得火热不服气，就悄悄偷了毛笔。”
　　墨镜小弟一口否认：“错。是第二个学生，他把自己的笔给了商人，趁商人研究的时候偷了毛笔。次日他把毛笔当人情送给了老师，之后该校老师中掀起了一股练毛笔字的风尚，为此他还受到了表彰。”
　　“你就胡说八道吧你，那商人不会报警啊？”基友出言嘲讽。
　　“没听懂我说什么？‘该校老师中掀起了一股练毛笔字的风尚’，这意味着商人的毛笔销量大大提高了。”墨镜小弟一脸的高深莫测，“但接着捣乱的第一个学生出手揍了三好生，并且提出想拜商人为师，学习制作毛笔的工艺。”
　　基友愣了一下。
　　墨镜小弟拎着啤酒瓶子，伸手摘下墨镜，年轻的脸庞上挂着阴狠的笑容：你说说看，在这个故事里，谁才是好学生？”“
　　嘿，这叫人怎么评价。故事都不完整，好不好意思啊？基友痛心疾首：“把啤酒给我！”
　　墨镜小弟重新戴上墨镜，耸耸肩转身走了。
　　“靠！”基友目瞪口呆，继续滚来滚去。侧身一滚，正好对上易十一冷淡的目光。易十一轻声道：“那个人……”
　　基友打断他的话：“易神你伤怎么样了？”
　　“你再插嘴一次试试。”易十一很冷静地威胁，旋即皱眉，“我揍了他一顿，没想到把他揍出了精神病。干什么不好非要当小弟？”
　　“我觉得他是想蓄意报复啊。完了易神你真是栽了，上次就应该废他一只眼睛，啊不两只眼睛，我帮你付医药费。”基友口中没轻没重地扯淡，“哎你别睡啊！”
　　易十一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
　　“不过易神我得跟你商量个事儿。今早你刷论坛了没？哦对你都睡过头了。这样子啊，我看你有望重新冲入‘四大才子’重围……”
　　“再吵一句试试。”
　　基友被哽了一下，在易十一面前龇牙咧嘴还假装吐口水，自己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易十一眼也不睁地回了一句：“很好，你可以这么玩一整天。乖。”
　　基友：“……”妈蛋有种智商受到折辱的错觉！不过最后那个字是什么鬼，难道易神的神经中枢长在肩膀上被砍断了？！
　　与此同时，江尚越正在老师面前垂死挣扎。
　　哲学老师：“小易是不是身体不太舒服？今天早上还迟到了，几年都难得见一次啊！”
　　江尚越：“是啊是啊，易学长是生病了！历史课就晕倒了，他好基……哦，好几天都不太舒服，昨天还把哲学课本落在我这里了。”
　　哲学老师：“落在你这里？你叫什么名字？”
　　瞬间江尚越默了。敢情他进来这么久替易十一请假，老半天了老师不知道他是谁？停顿了一下他才继续回答：“大一艺术系，江尚越。”
　　“喔，久仰大名！”哲学老师笑容可掬地扶了扶眼镜，“不错不错，好一个状元郎……”
　　江尚越颇不自在：“那……老师，易学长和季悠学长……？”
　　“准假。真没想到小易还认识你这样大一的新生，不过也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哲学老师状若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小易的课本究竟是怎么落在你这里啊？”
　　江尚越：“借用。”
　　“哦，关系不错嘛。”哲学老师频频点头，“只请这一天的假吗？需不需要再多休养几天？”
　　其实江尚越已经有种这老师是易十一他妈的感觉了，闻言随口答道：“嗯，要是今天我没把他带回来，那我也得请假了。如果明天身体还是不行，就易学长亲自来吧。”
　　哲学老师不明就里，虽然心存疑虑，但X大一向比较松，也就挥手放行了。
　　直到走出办公室门的一刹那，江尚越还在沉思这位老师和易十一究竟什么关系。其实本来他是不用特意请假的，但他和易十一的朋友不熟，没办法委托人帮忙上课签到，就只好当一回乖学生了。
　　迈过门槛的瞬间，哲学老师问了句：“你和小易什么时候认识的啊？”
　　江尚越脚步一顿，背对着老师露出惯常的温良笑容：“从小，从小就认识。只是很多年没见了。”
　　“哦，这样啊。”哲学老师颔首，“行了，不耽误你太多时间。能不能帮我把这份订单送到财务处报销一下？”
　　江尚越：“……”前后两句话有什么联系？为什么能无节操地放在一起说！
　　他转身把订单接过来，一脸的尊师重道：“狄更斯曾说‘世界上能为别人减轻负担的都不是庸庸碌碌之徒’，我很愿意为老师效劳。”
　　然而接手这活之后，很快江尚越就甘愿庸庸碌碌一生了。
　　财务部在哪里啊？为什么X大如此之宽广？怎么一路走来都没碰到几个学生，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咦？
　　江尚越正后悔不迭地暗自在心下碎碎念，高个儿不良青年迎面走来。他立刻一脸温良地凑了上去：“同学，请问财务部往哪边走？”
　　高个儿一看是谁，眼里立时有了戾气：“哪边走？往你爷爷□□下走！”
　　“同学有话好好说嘛。”江尚越也不动气，笑得像一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有道是‘百年修得同窗读，千年修得共枕眠’，咱俩也算是有缘啊。”
　　高个儿倨傲地竖了竖中指。江尚越伸手搭在他肩上，依旧温良地微笑：“这位学长，尊老爱幼听过没？爱幼！”
　　一个利落的过肩摔，订单悠悠飘了出去，落在枯叶铺满的树下。江尚越制住高个儿，煞气腾腾，屠格涅夫笔下的寻衅斗狠之徒也不过是这样。他很和善地问道。
　　“财务部在哪里？易学长……对，也就是你们说的易神，他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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