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歌

作者:yut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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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夕何夕



      热,像是有火焰在胸腔里灼烧。她疼的难受,又动不了,忍不住低哼出声。
      守在一边的楚浔先是一怔,生怕自己听错了,随即大喜,连声吩咐:“萧陌,去叫萧陌过来!”
      五感渐渐明晰起来,她听见耳边絮絮的低语,额头上覆下一层如雪的冰凉。
      她想向着那片冰凉靠拢,那点凉意忽然又消散了。耳边的低语反而听得越发清楚:
      “殿下放心,发热是忘川在恢复月小姐的心血,修复经脉,月小姐已然无大碍,很快就会苏醒。”
      “忘川,又名忘情,只会封印住月小姐关于人和事的记忆,且这封印并不是牢不可破。多见见以前的人,受些刺激,记忆许是能恢复的。”
      “说来,韩地这些人,她都忘了也好。这里人人都将她当成棋子,有利可图时,一窝蜂围上来,等人又没用了,就连看都不看一眼,凉薄成这个样子,这样的血亲,不要也罢!”
      ……
      “萧陌,月儿的功力,还有可能恢复吗?”
      “月小姐虽说经脉有损,到底根底还在,若是重新修炼起来,总有一日能恢复。老朽再配些药,小姐吃上一两年,就应该彻底没事了!”
      “也就是说,月儿一身内力,已是尽数废了?”
      “是,亏了大半心血,内力损耗过度,又伤着了心脉,还能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
      ……
      “我知道了,你去开药吧!”
      安静了好一会儿,那片冰凉再度覆上额头,低低的声音透着些许心疼的喑哑:“这样也好,就安心和我回上阳城吧!以前,是你舍命护着我,以后,就换我护着你了。”
      “都忘了也没关系,就算没了以前,还有以后。安心留在我身边,我再不会让你受这些委屈。”
      ……
      不知过了多久,一股清凉从肺腑间弥散开来,像是落了一阵淅淅沥沥的雨,灼人的热意渐渐消退。
      她觉得身上渐渐有了些力气,听见那些话时,心底有异样的情潮泛起,像是在海上漂了许久的渔夫终于望见了陆地,像是在高楼上等了好久的少妇终于盼到了归帆。
      可她又觉得茫然,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情绪?她不记得自己是谁,也分不出那人的身份。
      月儿,应该是说的她吧?从那些零散的对话里,她推测出,自己似乎是受过重伤,内力尽废,又服了忘川,被封印住了记忆。
      你怎么可以忘记他?有个声音在心底翻涌。
      那应该是个对她很重要的人。
      她想记起些什么,可大脑里空空荡荡的,那些逝去的时光,像是一片又一片静默的空白,空荡荡的,什么都抓不住,安静的让人心里发凉。
      她讨厌这种万事都不受掌控的感觉。
      于是,她迫不及待的睁开眼睛,等适应了眼前的光线,见着身边坐着的那年轻男子,一身素白色流云锦,长眉淡淡,凤眸涟涟,清逸端华如许。
      她忘记了几乎所有的人和事,却没忘记常识,这人的语言和衣服的材质,她只一见着,就记得分明。
      那人见她睁开眼睛,眉眼里都是笑意,“醒了?还疼吗?”
      像是有风吹皱了一池春水,泛起千万涟漪。
      她抬眸望过去,薄薄的暮色透过窗子,落进不大的房间,使得他整个人都覆了一层暖黄。那层浅浅的笑意里,平添了几分真切的温暖。
      本是绝世自倾城,况复含笑又温存。
      心里一动,一股酸涩混杂了喜悦在心头翻涌,两个字自然而然得脱口而出:“师兄!”
      那人身子微微一颤,有几分不可置信的惊喜:“月儿,你还记得我?”
      “嗯?”她心头却是一片茫然,适才,脑海里凭空闪现过几幅画面,高高的明月楼,一园子的碧落花,然后又是一片虚漠的空白。
      “不记得了!我想,我应该认识你。”她惶然垂头,大片大片的空白如潮水,将过往淹没,人浸在水里,有种窒息的错觉。
      不记得那些往事,却记得你很重要。
      那人似是明白了她话中未竟之意,不见什么失望,依然喜意满满,将人扶起,靠坐在迎枕上,温和道:“无碍,我们有的是时间。”
      “我姓楚,讳浔,字沉渊。日后,你可以称我沉渊。现在,想问什么,就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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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轻快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她张开眼睛,隔着层层薄薄的雪色纱幔,看到一个浅绿色杉子的婢女一手端着梳洗的水盆,一手挑开门帘,轻手轻脚的走进来。
      那婢女绿衣功夫应是不弱,动作轻灵而敏捷,几乎不闻声息,但她还是醒了过来,靠坐在柔软的迎枕上,望向纱帐之外。
      休养了七日,她又重新练了以前的功法,对这些细微的响动格外敏感。
      “小姐醒了?”绿衣将手里的东西放下,撩起纱帐,轻声问。
      “嗯,什么时辰了?”她低声道。
      “刚过辰时,一会就要用早膳了。小姐可要梳洗?”
      绿衣恭恭敬敬道。她是楚浔从楚地带过来的人,以前从未见过这位月小姐。如今,在月小姐身边呆了许久,每次见着还这未及笄的少女,仍免不了惊艳之感。
      楚月的相貌极精致,眉眼修长,凤眸明澈。那是种精雅到极点的美丽,如画里走出来的玉女,或是巧匠精雕细琢的美人。
      此时,她只着了一层薄薄的白色寝衣,长长的墨发松散垂落在身后,掩住了颈后一片冰雪色。在一堆白色帐幔里,如被轻云托起来的明月。
      这般倾城容色,难怪殿下在意的紧。绿衣垂下头,暗暗的想着。
      楚月站起身,任绿衣服侍着穿上一重重繁琐而轻/薄的衣衫。这些衣服皆是素白色,多是用流云锦或冰缎裁成,其上用暗纹织着些繁复的图案。质凉而轻盈,穿在身上,就像是披了一身的月光。
      定又是楚浔吩咐下去的。楚月想着,楚浔也一向是常穿这样材质和颜色的衣服。
      楚月,这个名字,也是楚浔给她的。
      他说,她本是这京都之中,丞相大人家不要的女儿,被他捡了回来。后来,韩帝干脆就把她送给了来参加三国聚会的楚浔。是以,她就被留在楚浔身边了。
      她本是姓慕容的,只是现在,这个姓氏已经不属于她,他就把自己的姓氏楚给了她。
      她知道,事情定然不会是这么简单的。可至于这其中具体怎么回事,她又怎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楚浔却不曾解释,只道,以后她会知道。
      她猜得到,这些定然都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情。楚浔不说,想必是自有考量。
      近乎本能的,她相信,楚浔不会伤害她。
      她丢了前尘往事,却没丢掉理智。
      绿衣这些日子给她讲过不少朝局之事,她总觉得熟悉,记忆也似乎有所松动。
      她知道,楚浔是三国中第一强国楚国一手遮天的摄政王,名声卓著,权势显赫。而她忘却了前尘,又有着那样不怎么光彩的身世,她身上,没有什么值得楚浔谋算的。
      净了面,漱过口,绿衣替楚月将头发拢了拢,楚月也没让她梳什么繁复的发髻,只用一根丝带束了束,自然而然的垂在肩上。
      绿衣正在首饰匣里挑捡合适的发饰,楚月却已经等不得了,她一向不喜欢在头发上戴多余的东西,孩子气的径直跑了出去。
      “小姐……”
      绿衣终于选好了,手里拿着一朵紫色的珠花,看着跑远的人影,无奈的笑了笑。
      到底年纪还小呢!殿下这般纵着,性子却是越来越肆意了。
      楚月跑出了卧房,走下楼梯,向着一楼拐角处的房间走去。
      这里是韩国都城京都的驿馆,三日前,楚月伤势见好,能下床活动后,绿衣就带着她在楚浔落脚的这个大院落里四处看过。
      吱呀一声,楚月推开房门时,雅致的房间里,楚浔已经坐在桌边等她。
      小姑娘一身素白色,如拥着雪和云跑进来,本是清逸绝俗的衣服,生生穿出几分俗世的亲切愉悦。
      他转头笑笑,似是心情极好:“今日起的倒是早了,这般想出去?”
      今日,韩帝在上林苑行猎,邀了楚国和秦国的来使,以及韩地的贵族参加,女子亦可同去。他应了楚月,要带她去看看。
      楚月点头,目光向着桌子上瞄去。一碗黄褐色的药,两份清粥,一叠素馅包子。喝了这些日子的药,嘴里又泛上苦味,楚月不自觉的苦了脸:“喝药便罢了,沉渊师兄,你怎么还给我吃这些清淡的东西?王府就这般清贫不成?”
      楚浔眼里笑意更甚,若是以前,她当不会有这样的表情,说这样的话的。那时,她虽然信任他,也依恋着他,可从来都是理智,克制而优雅的,他也一贯这样要求着她。可他忘了,这到底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女,这般可以怒,可以笑,可以抱怨的日子,才是她当有的。
      “坐吧,你身子还弱,只能吃些清淡的。你看,我不也陪着你吗?”
      楚月怏怏的坐下,不满道:“哦,师兄,你都这么吃了十多年了吧?有时候,我都怀疑你要成仙了。”
      话落,她又觉心里一惊,原来这样的日子,他过了十多年了。
      楚浔并不惊讶,楚月的记忆,便是要触发式苏醒的,她这话说的也没有错,焚心,焚心,焚人欲,灭人情,心不动,八方静。不能大喜,不能大怒,不能过分执着,也不能有过强的渴望。克制欲求,静心静性,可不就是要把人生生逼成神仙么?
      可二十多年来,他也挺过来了。如今,痼疾终去,沉珂尽清,其中,付出最多的人,是她。这份深情,他该怎生才能偿还?
      楚浔思及这些,眸色越发温暖,就纵容她这一次应该也是无碍的。
      “听说,上林苑有白鹿,肉质鲜美,我陪你猎了来,改改口味可好?”
      这二十年如一日的清粥小菜,他虽然习惯了,已经不觉得怎样粗陋,但改改口味,也是好的。
      楚月心里的那点儿唏嘘立即收了起来,眉眼弯弯,笑了起来:“好,说话算话?”
      楚浔不知从何处变出一把梳子,也是含笑颔首:“自然。过来,要出去的话,你这般散着头发可不行。”
      楚月看得新奇,凤眸里水波潋滟:“你不是王爷吗?还会替女子挽发?”
      楚浔,在楚月看来,一向是个谪仙一样的人,虽然他也会温柔的笑,也会细致的照顾人,可眼神之中,却常是带了三分克制和理智。这不是有意为之,而是自骨子里养成的气质。自成一种谦谦君子,而又华威内敛的清华。礼仪风致,无处不赏心悦目,一言一行,天下人莫不拜服而景从。
      君子的气质,君王的华威,完美的融合在这样一个人的身上。
      而此时,他这样诚挚的望着他,她看得出,他眼里真真切切的喜悦和心疼。就如同以往一样,她现出小儿女情态时,他眼底毫不遮掩的怜爱。
      她在这陌生的地方醒来,这份真切而温暖的感情,从她睁眼的时候,就深深扎在了她的心里。就如同雏鸟破壳时,对第一眼见到的母亲的依恋。
      这个世界对她而言,全然都是陌生的,她不知道,这世界对她怀着怎样的感情,可她是惶恐而不安的。
      人要安分的活下去,总得有个牵挂,有个念想,就像是生在地上的树,必得有根系与大地相系,才能肆无忌惮的向上生长。可她似乎是没有。或者曾经有过,但已然忘了。就连她自己,她也是完全不了解的。
      每日醒来,对着镜子,镜里的容颜精致而遥远。她总会细细的看,然后记下,想要从自己的模样里,找出那么一丝半点牵念。
      可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是一片又一片的空白。天下人万千,她是其中最孤独的一个。而楚浔,是她过去与现在,与这个世界几乎唯一的联系。
      迄今,在这陌生的驿馆里,她常见的也只是三个人。恭敬的绿衣,不常出现的戴面具的萧陌,然后就是楚浔。
      她已然放不下他了。她清楚而又惶恐的明白着这一点。
      就算他的眼里不无绮思,他的眼神明明白白的告诉她,他在意着她。
      可那个人,你又有什么把握留住呢?你能完全放心,将一颗心轻许,从此生死苦乐由他人?她这样问着自己。
      她当然是不甘心的。有种高傲和谨慎,生生刻在了骨子里,她可以容许自己清醒着流泪,却不能容许自己浑浑噩噩的欢笑。
      哪怕四野风狂雨色暴,哪怕他处是檐高可安栖。
      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曾在意吧,这样,她还能相信,许是哪一日,她也就放下了了。
      据说,谎话说上一千次,就连自己也会信以为真,她微微垂下眸子,心事深藏在心底。
      然后又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如一个天真的少女,半真半假的嗔道:“是了,师兄这般年纪,身边一定不会没有女人的,这般闺房乐事,当是少不了的。”
      这是在试探呢!楚浔心里有些疼,也有些发凉,看吧,就算是洗去了记忆,就算是与他亲密如斯,她还是在不自觉的闪躲,还是不愿意完全信任他。面上却恍如不觉一般,纵容道:“你不记得了,我只为你打理过这些。”
      楚月一怔,自己虽有试探的意思在里头,可心底的烦躁也来得真真切切。想必现在,在别人眼里,自己也与那些所谓“女人”别无二致吧,韩帝的礼物,无家的孤女,一样卑贱。
      这样想着,眼里又带上了些许自嘲和茫然,她真的,需要出去走走,想找回自己丢失的记忆。
      楚浔心底一窒,忍不住解释道:“没有其他人,至少,现在没有。以后,也不会有。”
      楚月眨了眨眼睛,忽略掉心底那点儿异样,假装没有听懂楚浔的话:“那,你打算怎么安置我?”
      “你说呢?”楚浔似是真的生气了,长袖微动,站在桌子边上的人就落进了他的怀里。冷玉一般的指尖微凉,从一卷墨发里穿过,环过楚月消瘦的肩膀,另一只手不容推拒的横置在她的心口。
      掌下,少女的心跳声清晰有力,可他还是能捕捉到些微凌乱痕迹。
      他微微低头,专注而又温柔的目光落进她微微慌乱,然依旧明净如月光的水波里,一字一句道:“月儿,知道我为什么要你姓楚吗?”
      “以汝之名,冠我之姓,你说,我是什么意思?”
      楚月的心跳已经凌乱的不成样子,身上不自觉泛起一层薄热,这话来得太突然了,她没有一点儿准备,惊讶要远远多于喜悦,讷讷的说不出话来。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意识:“什,什么意思?”
      楚浔已是梳好了头发,从衣袖里取出一只冰玉簪子,插到结好的发髻上,仔细端详了一二,道:“就是你以为的意思。”
      他的目光专注而深沉,像是藏了万千说不出的情意和心事。楚月望着他眼里那张精致而熟悉的容颜,她知道,那是她如今的模样。像是被蛊惑住了一般,双臂不自觉攀上他的肩颈,明澈如月光的眸子望进他的眼里,有种让人落泪的脆弱和虚渺,喃喃道:“我会信以为真的!”
      楚浔手底又紧了一分,像是唯有真切的感受到那具血肉之躯的温热,心底才能踏实些,他俯首在她耳畔,低沉的声音似是落在楚月心上,一字如一树花开刹那:“就是要你相信。”
      还有心就好。
      她退一小步,他就进一大步。
      他一向是个有耐心的人,总有一天,她会无路可退。

      这时,门外,咯噔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折断的声音,楚月回了神,立即从楚浔手里挣了出去,含羞着恼的盯着他。
      楚浔洒然一笑,细致的将楚月略显凌乱的衣服整理好,柔声道:“我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楚浔快步走出,随手带上房门后,脸色就沉了下来。
      正门门口处,一个红衣艳艳的妖娆男子,嘴角噙着一抹散漫而不羁的浅笑,右手手心是一节被生生折断的玉笛。他斜靠着木墙,站在薄薄的朝阳里,有种震撼人心的绮丽。
      红色,本是极张扬夺目的颜色,着了那样颜色衣服的人,若是容貌气势稍稍逊色那么一点儿,就会被衣服夺了所有的光彩,沦为俗艳的陪衬。可这人,生的实在耀眼之极,再加上那独有的飞扬风采,一眼望去,隐隐有种惊心动魄的味道。
      玉笛多情人不见,千面风华是无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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