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民思存

　　文翰哪里会这个，赶紧推脱道：“我不会不会……”
　　两人正拉扯，忽听小辣椒儿喊道：“去叫二当家五当家的还有师爷，我爹醒啦。”声音轻快悦耳，小辣椒平时凶巴巴惯了，难得表露出心情，胡文翰跟糖官都吓了一跳，小辣椒却没注意，看他们愣着赶紧又催促一遍，糖官这才走了。
　　胡文翰想大当家刚醒身体不知怎样，既然醒了也还是该查看一番，这样周大夫跟山上也都安心，于是先进来扶过周大夫，跟他一同来到大当家这边，周大夫虽然头重脚轻仍挣扎着起来，他自己是心病使然，听说大当家醒过来立马好了几分，戴上眼镜过来查看。
　　“没什么大碍，身体底子好，再修养几天就大好了。”周大夫查看一番终于开口，屋里屋外的人全都松了口气，周大夫又说道：“你们说说话吧，说完还是多养养，别操劳了。”外面等着的二当家听说赶紧进来，大伙儿全扑到炕上“大哥，大哥。”叫个不休，你一句我一句也不管大当家听不听得清只是说个没完。
　　小辣椒这会自是最开心的一个，看大伙儿都围着老爹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只要爹醒过来，天就塌不下来。于是拉着被挤出来的周大夫说道：“先生劳累了一天，回去休息吧。”扶着他送回他的屋子，又看他愁容满面，想起胡文翰刚刚的话，心中一时过意不去，柔声说道：“您先养养病，改明儿我亲自送您下山，您放心好了，家里有什么难处我们都会解决的。”
　　周大夫只要还在山上就吃不好睡不好的，口里只答应着，仍是眉头不展。周大夫心里不禁惦记着家里，更惦记着另一桩事，这回去医院里肯定要查问，警察没准也要来，自己经历这么一番折腾，只怕医院里是难待了，一家老小等着他养活，心中自然沉重。

　　大当家病愈的消息马上传开，山上又热闹起来，胡文翰仍然坐在周大夫的窗前，隐隐听见校场里的声音，早晨还是冷清清的，这会就吵嚷起来，忽然鸟儿的叫声也多了，前后走过的人也不好好说话了，都大声的嚷嚷着，听着这些杂乱的响动，胡文翰终于感受到自己置身山中，这是一群与外界隔绝的人，这是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这几天相处下来对山上也有了大概的印象，虽然没什么人说得上话，可是好在清闲，不用勾心斗角的想太多，忽然心里紧绷的弦儿也松了，人也和气多了。

　　过了几天大当家终于可以挣扎着起床，虽是瘦了一些，精神恢复不错，便在院子里面走动，晚饭上便跟大伙儿在大厅里吃，特地过来邀请了周大夫，可周大夫来不惯这里，仍是胡文翰陪着在房里吃。
　　“小辣椒儿，那个周大夫送回去吧，我这伤也好了，他在这山上也住不惯，没得白让他受罪的。”饭桌上，大当家说道。
　　“好，我明儿带着糖官去送他。”小辣椒答道。
　　“还是让我那小子一起吧，城里咱们不常去，有他跟着方便点。”老胡也说道。
　　没等小辣椒儿拒绝，大当家说道：“正是，我也担心这个，让他去互相照看着更好。”大当家顿了一顿又说道：“多多给周大夫拿些银子，被咱这一折腾家里不知怎么着急呢，补偿补偿。”
　　“唉。”大当家才刚起来，小辣椒不想让他操心，只好答应着，又看看老胡，老胡眉毛耸了两下，微露愁容，虽然没说话，小辣椒看出来是钱财上已不宽裕，想来孟家这趟的收成也不咋样，自己忙乱了几天还没去问过呢。

　　吃完饭大当家让老胡把分好的银钱拿出来，在大厅上分发给众人。坝子山的规矩，留下一定的吃食用度，剩下的按人头平分，当家的跟兄弟是一样的钱数。一拨一拨的领完钱，大当家又说起这次砸窑还没摆庆功酒，那天自己受了伤兄弟们都忌了口，找个日子得可劲的吃回来，众兄弟自然开心，登时议论起来，大厅里吵吵嚷嚷全是人声，这大厅也安静了好几天，这么一吵闹，大伙又都精神起来，直到天黑透了才渐渐散去。

　　第二天一早，小辣椒带着糖官跟胡文翰一起送大夫下山，糖官跟胡文翰赶车，小辣椒跟周大夫坐在后面，扮作一对父女，因他们之前是从北面进城，这次便绕到南门，一直走到天黑，好容易赶在关城门前到了，几个当差的心不在焉这才混进城来。
　　等周大夫到家一看，好好一个新家已接近家徒四壁，母子妻儿抱在一起痛哭，小辣椒等人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只好放下东西要走，胡文翰却伸手向怀里掏出几张纸币，小辣椒跟糖官都是一惊，这可不少钱呢，当下就能买两把驳壳枪，胡文翰却眼也没眨转身走了。三人走到门口，胡文翰又折回来拉住周大夫，问道：“你们要搬家吧，要不要我们送送？”
　　周大夫只是摇头，他一家人都不愿看着他们，别着头像里边垂泪，三人这才走了。
　　出城没多远，小辣椒开口道：“你到底干啥的，这么有钱干嘛来入伙？”
　　胡文翰看了刚刚的情景心里难过，且不说话。小辣椒心情倒很好，于是开了一坛酒，自己喝了两口又递给他，胡文翰本不会喝只是这会心中烦闷，便接过来喝了两口，他酒量太差，喝了一点便感觉身子轻了许多，开口说道：“你们也不容易，我看你们兵强马壮还道你们多有钱，竟然全拿出来也就这一点。”
　　“啥你们我们的，你这上了山，还要走不成？”糖官说道。
　　“咋，你俩还有了感情了？”小辣椒说道。
　　“他救了大当家啊，兄弟们可都念着他的好呢。”
　　“那倒也是，这次也多亏了你，不然这医院也不一定进得去。”说着又把酒递给他，胡文翰仍是接过来喝了，他酒量实在不好，虽没喝了几口，脑子已经开始发晕，干脆躺倒在马车上。一时三人都未说话，胡文翰忽然说道：“那天你也仗义，竟然回来救我，现在想想真有点后怕。”
　　“那也没什么，”小辣椒想他刚刚说的话，他们全拿出来也才这么点钱，可不是么，这点钱拿出来，这猫冬前可又得出去一次了，她想着自己的心事，顺口问道：“你到底干嘛的？”
　　胡文翰却自说自话，只听他说道：“你们那五爷也真凶，刚见面就骂我个狗血淋头，老子长这么大还没这么骂不还口过，改天一定讨回来。”
　　糖官也说道：“五当家是凶了点，不过人也仗义……”
　　他还没说完，胡文翰手舞足蹈接着说道：“他那是凶嘛？那是怂，明明吓得跟什么似的，就知道装腔作势的骂我……”
　　看他这样子小辣椒也乐了，她跟大奎向来有点不和，但还是第一次听人骂他，可他毕竟是个外人，心中说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刚要开口阻止他，胡文翰接着说道：“他这脾气早晚要闯祸……”他抢着说话不让人说，小辣椒跟糖官便也不管他让他自己说去，到后来只是嘟嘟囔囔的自言自语，声音也越来越小，再过一会竟然睡着了。

　　小辣椒回山上先去看老爹，大当家正跟老胡说话：“这次请大夫，多亏了你儿子，我想他要是上山，总得拜拜香，好常住下去。”
　　“这几天也没空提这事，今儿既说起来，等庆功酒前先让他拜了。”
　　“啥时候摆庆功酒？”小辣椒问道。
　　“诶，你回来啦，大夫家里还好？”大当家问道
　　小辣椒稍一思量，说道：“家里挺担心的，好在是回去了，缓两天也就罢了。”
　　仨人又唏嘘一会，大当家便赶走了小辣椒，关了门跟老胡说道
　　“你真舍得他在这入伙？”
　　“没别的办法了，外面到处抓他，阳关大道不容过羊肠小道他不会走，我也说避避风头再下去，大当家只怕这个面子还肯给我，只是我听他口气不仅因为犯事，外面也是不想呆了，许是吓怕了许是伤了心，谁知道呢，我看那当兵也不容易。而且现在这官家咱也知道点，竟是不管别的只管抓人杀人，他若不想留下，这么几天山里也没去过，大当家自然也不拦他，既然不出去，想来跟咱们当初也一样，逼得没路走了。”
　　大当家点点头，说道：“土匪终究不是正道，一个小辣椒我一直后悔到现在，你的儿子又上过学年过书的，也有一番事业，就这么入了伙，我也是怕你到时候后悔。”
　　“孩子大了哪由得爷娘，他老子娘一人在家好几年摸不到他人影，闹革命闹革命，那跟土匪也差不多的营生。”
　　“哈哈哈，你个老滑头，咱这匪窝还有光了。”
　　两人都大笑起来。

　　胡文翰虽然立了功，但他显得另类，兄弟们都拿他当外人，他倒也不在意，这些人量来没什么话讲，然而山上除了操练再也没啥正事可做。他来到山上只带了些书，文学的世界似乎离着太远，科技更是别提，他每天只好窝在房里看看唐诗宋词孙子兵法。小翠这两天也闲了，看他读书识字便天天过来跟他聊天，原来她小时候也上过学，不过上了一年不到，她看见胡文翰，想跟他学写字，胡文翰是个巴不得大家都讲道理的人，也乐呵呵地教她写字，俩人一来二去，小翠便把山上的事都告诉了他，谁家里被杀没了人谁家里田地被占怎么砸窑踩盘子怎么跟山里的人打呼哨，这两个人倒熟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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