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民思存

　　三人争执不下，胡文翰坐在后面数手指，马鞍挤得难受，冷风吹得更难受，他逃难出来已经习惯了紧张的日子，但今天算是老虎嘴下偷食，差点就被抓去了。几个人吵来吵去全是车轱辘话，他说一句义气当头他说一句明天再战，再没什么主意，听来全没意思，大伙正吵着，胡文翰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这叫的声音响亮且绵长，大伙一下就安静了。
　　这时候天已透亮，看得清远处景象的轮廓，大伙都很担心，如果小辣椒被抓住，天一亮什么办法都没有了，但他们都不是有主意的人，忽然想到他是老胡的儿子，便多转头看着他。
　　胡文翰看他们住嘴，幽幽地说道：“你们两个受伤根本不能进城，没事也被警察找事了，还是我跟这位大哥去看看吧。”说着拍了拍坐在前面的大汉。
　　他们两人也没更好的办法，那一个顺着靴子流血的问道：“你们进城打算咋办？到时候咋接应？”
　　这句话却问住了胡文翰，他本来也没什么主意，只是小辣椒被自己耽搁了才没逃掉，不然抓住的就是自己，这才要充好汉去看看，不然他才没兴趣去救别人。几个人原本看不惯他小白脸，这会听他愿意回去，道也都关心地看着他，听说这人读过书，也许真的有办法。
　　他只好说道：“办法总会有的，就算没有，也不能让她姑娘家置身陷在里面。”
　　这一句可让三人刮目想看了，全不似刚刚孬种的样子，胡文翰看他们都没有一亿，跳下马来，朝一个说道：“你们两个一起回去吧，这马能借给我不？”
　　那人满心不乐意，老爷们跟别人同乘一匹马想什么样子，但想想陷入险境的小辣椒，只得下来。
　　胡文翰眼花肚饿，坐在马上摇摇晃晃全想不出主意，只好在心里骂小辣椒来开动脑筋，莽夫、无脑、四肢发达……那人看他一脸愁容似在思考，可这速度实在太慢，正想要不要催他。
　　“胡公子。”
　　胡文翰一愣，这是叫我？一回头，只见二当家带了大队的人马过来，走到跟前笑着说道：“我看着身影像你，还真是，大夫上山去了，这次可真多亏了你。”看着二当家的高兴劲有些于心不忍，胡文翰撇撇嘴，还是说道：“小辣椒还没回来。”
　　二当家一愣，不过马上说道：“我也是怕你们出事，所以带了人来，没事，咱们一同去看看。”他虽面上震惊，心里却在打鼓，这陷在局子里可没一个有好结果的，刚刚的高兴全没了踪影。
　　这会谁的心里都没底，二当家要往前走，大伙便往前走。胡文翰忽然叫住了说：“咱们这么多人进城可不行，而且天快亮了……”
　　他话没说完，想想小辣椒折返回去救了自己出来，二当家也是头也不回进城，他们岂是不知道危险的？胡文翰忽然有些愧疚，他要救大当家时全没料到危险与危险的区别之大，警察对于百姓与土匪的意义是截然不同的，而他们却是深深知道警察局就是他们的禁地，小辣椒与二当家做抉择事的心情，岂是自己这个刚刚领悟到的外人可以体会的？可是一切都晚了，他自忖此刻想不出办法来救小辣椒。
　　一群人站在荒野村路上陷入沉默，忽听一个声音：“可是二当家嘛？”
　　二当家压住咳嗽往前一看，又是两人同乘了一匹马，只见一个壮硕男人揽着小辣椒匆匆赶来。
　　二当家喜道：“镇三关当家的，你怎么……怎么也在城里？”
　　想来是镇三关救了小辣椒出来，这人最近风头正盛，可见有些本事。
　　“哈哈，军火的买卖没做成，到做了个皮肉生意。”镇三关性子豪迈，大伙是知道的，这时都是哈哈一笑。
　　小辣椒却不干了，呼地跳下马来，说道：“想得倒美，老娘的生意你也能做的？”
　　大伙又笑起来。
　　“你这娘们儿，又翻脸不认人！”镇三关虽如此说，脸上却无怒色。
　　“我不翻脸，也不见得你就识趣些。”说着便不理他。
　　他俩个先前有些瓜葛，又都是豪爽的性格，大伙听他们相互打趣都是哈哈大笑。镇三关也拍着大腿笑了起来，小辣椒的脾气他是知道的，今儿能跟自己同坐一匹马也就是性命攸关的情况下了。
　　小辣椒说着走到胡文翰跟前，刚要叫他下来，二当家赶紧说道：“小辣椒儿，大夫正上山呢，这次可多亏了你们。”
　　二当家怕他当众让胡文翰下不来台，只好委婉提醒她，小辣椒只好瞪了他一眼，一个转身朝别人去了，仍是说道：“多亏了老胡的儿子，不然我们可不认识哪个是大夫。”她这话半褒半讽，听着是夸胡文翰，心里却是鄙夷，难道我还不认识大夫么？这么点功劳差点搭上老子的性命！
　　镇三关知道他们寨子里出了事故，笑着说道：“听说大当家身上不好，我就不叨扰你们了，改天再来拜会。”
　　“多谢兄弟救命之恩，今儿这也说话不便，咱们改天再叙。”二当家感激地说道。
　　两人一抱拳，镇三关不再跟他们盘亘，自顾走了。
　　二当家让身旁的兄弟让出马来给小辣椒，拉着她问是如何碰见镇三关的等等。小辣椒既然出来，大夫也上了山了，大伙欢欢喜喜回家，悬了一晚上的心总算落回肚里。

　　小辣椒打马在前，众人都没她快，你追我赶地跟在后面，这一路上尘土飞扬一行人伴着鸡鸣狗叫急驰而去，昨天的狼狈好似不复存在，满心想的是大当家终于有救，直胜似打了一场大胜仗。

　　小辣椒下了马直冲进大厅，大厅里却不见老爹身影，“大当家呢？”
　　“在小翠屋里。”大厅里仍有不少弟兄围坐着，大当家伤势没个定数，大伙也没心思干别的。
　　一行人又往小翠屋里来，果然小翠屋门大开，大夫正在里面忙活，小辣椒率先进去，只见地上放了几个脸盆盆里都是血水，小辣椒倒吸一口冷气，看大夫拿着一柄细巧的刀在老爹身上舞弄，头皮一阵阵发麻，她看了两眼，赶紧出来，撇开众人去后面呕吐，可是肚子里没什么东西，只有黏黏腻腻的酸水，吐了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却说不上吐完是更难受还是更舒服了。刚升起的一点兴奋转眼消失，老爹这鬼门关里走一遭，纵保住了性命也是剐下两刀肉了。
　　众人正是争相往里面看，却被赶来的老五轰了出来。
　　“大夫要安静，出去出去……”
　　大奎难得有点避讳的事儿，二当家马上带着众人出来了，问道：“这是怎么？”
　　“这是西洋的玩意儿，大夫要干净、安静，咱们不得可着大夫来？”
　　大伙便站在院子里等着，胡文翰看了一会儿，大夫只有小翠帮衬着，忙乱的很，便自告奋勇去当住手，他于这外伤手术也颇有一点经验，五当家这会对他已是刮目相看，但还是跟进去看着大夫同意了才出来。
　　老胡去跟帐房对账，他哥俩便在门口充门神，坐着说话儿。
　　“二哥，四哥那时候是我们没主意，也去找个大夫来，没准就好了。”
　　“别说这些话，这次老胡他儿子也是赶巧了，咱们哪有去过医院的，大夫没找成，还不把自己搭进去。”
　　老五低着头不说话，二当家叹道：“这就是命啊，大当家的救了咱们这么多人，是他攒下的福气，四弟他生性莽撞，没有这个福气……”
　　“二哥……”老五不知道应该说点啥，二当家的这两年性子也变了，变得看破了红尘似的。
　　“我没事儿，你也看开点吧，咱们这样人，活着一天就是赚了一天。”
　　这话大哥常说，可大哥说出来何等豪迈，弟兄们只恨不能立时死在一处，二哥这话听了只让人心里不舒服。
　　老五不知如何接下去，两个人就不再说话，看着远处太阳透过云层，等手术有个结果。

　　小翠引着胡文翰跟医生出来，让厨房快去准备早饭，大夫累了一晚上了，这会天光大亮却是水米未进。
　　这山上的房子不知有股什么味儿，仿佛一团团的不知名细菌带着奇怪的体味，又闷又热，好像几百年也不会散去似的，周承儒强忍着做了这么久的手术。再加他有些年纪来时又是颠簸劳顿，此时清风一吹只觉头清目明，却忽然眼前一黑一头栽倒了过去。
　　众人七手八脚又把他抬到里屋，找了山上的大夫来看，不过是操劳过度失于调养，又给凉风一吹偶然闭住了经脉，这症候却是熟的，山上的大夫从从容容开起了药方。

　　众人都是累了一夜，担惊受怕了一夜，此时才算彻底松了一口气，各自休息去了。

　　小辣椒看大伙又都去照管大夫，自己悄悄进来看看老爹，只见大当家平躺在炕上，左手上插着针管，面上没有一点血色，双唇紧闭呼吸细长，真像个虚弱的老人。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虽然无可照料之处，也静静坐在旁边看着，深怕自己一眨眼老爹就不见了。

　　大当家安稳下来，山上便恢复了秩序，各自找起了本来的营生，小翠屋子被大当家占着，自己便跑到小辣椒的房里歇息，这一晚上见了太多鲜血，纵是换了间屋子也觉口鼻间全是血腥的味道。

　　胡文翰守在周大夫身边，是自己找到他才导致他进了匪窝，他要保证他的安全。

　　周医生吃了药没一会便悠悠转醒，看了一眼胡文翰，使劲攥住他的手，眉头皱了又皱嘴巴抿了又抿，这才颤声说道：“好汉救我啊，我上有老下有小，小女儿才刚上了幼儿园……”说着就要滴下眼泪来。
　　胡文翰暗自叹气，说道：“你放心，这些人虽然长得凶了点，但也不杀无辜，何况你救了他们的大当家呢，不会有事的。”他口上虽这么说心中却不保准，这些人，他到底是刚刚才认识的。
　　周医生行医这么多年，大大小小手术每天都在做，今天的心情却比第一次上手术台还紧张，一场手术下来比平时一整天都累。听胡文翰如此说，赶紧问道：“那……我可以走了？”
　　这却问住了胡文翰，他只好说道：“你还太虚弱，先吃了饭罢，我去给你端饭来。”说着赶紧走了。
　　这山上的规矩他可不懂，得赶紧去找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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