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民思存

　　进城历来是土匪大忌，城里街面上常有警察往来巡逻，在山里警察拿他们没办法，在这里却是警察的天下，所以土匪轻易不进城。小辣椒小时候跟二当家来过一次，二当家那时候还没驼背，是个后生，他给自己和小辣椒都换了干净衣衫，带她买新衣服、下馆子，小辣椒从没吃过那么好吃的酱牛肉，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吃了两大份，吃到后来二当家说：“你这样人家要怀疑咱们得，山下的姑娘可没这么大食量。”吓得小辣椒赶紧放下筷子，可回去后四当家笑着说：“你二哥那是没钱啦。”于是小辣椒对城里的记忆大概就是若无还有的酱牛肉的香味。
　　这个城门废弃已久，城门边上是一片荒地没什么人烟，但一行人还是马蹄上包了棉花，好多人一辈子都没进过城，所以大伙格外小心。
　　等渐渐有了人烟，小辣椒忽然勒住了马，说道：“城里宵禁，咱们下马走罢。”
　　胡文翰说道：“还能再走会，正街跟前儿再下。”小辣椒便又摆摆手大伙接着骑马走，直到周围耸起几座高楼，就快到了城中央，少林笑着说：“还是第一次在城里骑马，城里的街道也大。”
　　进城来行了好久安然无事，大伙本来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脸上都露了笑意。大关县是毗邻市区的小县，几百年前就有了，县城中央横竖两条大街围城一个“井”字，县政府医院等便都在这附近，大伙在旁边一条小街上下马，把马拴在一处僻静小巷子里，剩下的路便走过去。
　　他们一边拴马一边活动手脚悄声说话，胡文翰自己悄悄走到街上，现在山上困的不行，这会反倒精神了，今天月色不错，只是太冷了些，忽然听见脚步声，“嘘——”
　　众人噤声，果然听见靴子跟磕地声儿，大伙儿急忙掩在黑暗里，幸好他们只走在大街上，不一会声音就没了。
　　众人不再说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听声音刚过去也有二十来人，忽然又紧张起来。胡文翰悄声说：“他们这一过去要好一会才回来，我们快些便没事的。”
　　大伙仍不说话，都看着小辣椒，小辣椒也不懂，只能听胡文翰的，于是赶紧分派大伙儿赶往医院。只小辣椒跟胡文翰先进到医院里面去找医生，留三个人守在外墙，等小辣椒的信号，剩下的人少林带着四下里哨探，有啥特殊情况给大家报信。如此里应外合，只要医生出了医院的大门就算成功了一半。

　　此时夜色未尽，医院的灯光在浓重的夜色里微微发亮。小辣椒轻轻一跃，闪身越过墙头，悄无声息地落在墙内，只见医院的大楼灯火通明，右手边一片却没半点光亮，看准了这一片没人，疾走几步，就来到了医院大楼的外墙。回头找胡文翰，只听“噗通”一声，一团黑影从围墙上摔了下来。他摔下的姿势太差劲，小辣椒都替他疼的慌，胡文翰刚刚躲过大奎那一脚，让小辣椒认定他的身手应该不错，这多少促进了她的决定，然而这时候她再认真审视了这个人，看他这摔下来的姿势似乎不会功夫。
　　小辣椒一跺脚，跑回来问道：“你是不是不会功夫？”胡文翰一愣，我啥时候说我会了？但他没说话，一转身往前走去。
　　小辣椒抓住他手腕拖回来，左手再往肩膀上一摁，两人矮着身子躲进了阴影里面，小辣椒这才问道：“你真的不会？”
　　胡文翰皱着眉点点头，这不明摆着嘛？
　　小辣椒看看医院的高楼，没两下子可上不去，只好低声说道：“你告诉我怎么找，我自己去吧。”
　　“要进去找，我也不知道在哪。”
　　小辣椒不可思议地看着胡文翰，胡文翰也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两人就这么看着，忽然不远处一个保安晃晃悠悠走过，小辣椒捂住胡文翰嘴巴不让他呼吸，然而保安满身酒气无知无闻，淡定地走了过去。
　　“你打算怎么找”小辣椒耐心地问道。
　　这四四方方的房子看起来牢不可破，翻墙都不会，他打算怎么进去？小辣椒一边着急一边另想办法，可她本就没来过这里，这一着急，更想不出办法了。
　　“进去找咯。”胡文翰被她怀疑目光看的难受，又说道：“你现在也只能相信我了。”
　　看他理所当然成竹在胸的样子，小辣椒咬咬牙把所有话都吞了下去，看着医院的大楼问道：“会爬么？”那表情就跟揭穿了他的谎言一样，无可奈何的大度。
　　胡文翰瞄了一眼医院大楼，满不以为意，站起来自顾自往前走，小辣椒被他气死，却仍是无可奈何，只盼他别再噗通噗通往下摔，自己都替他丢人。
　　两人顺着墙往上爬，胡文翰爬了两米高，果然又扑通扑通又掉下来两次，小辣椒只得下来，“你……”小辣椒的扑克脸终于有了表情，下巴上下晃动比划着楼层高度，瞪大了眼睛不无讥讽地问道：“不会？”不给大伙拖后腿，这是兄弟对兄弟的底线，他既然没有自知之明，就让他知难而退，她不信一个男人可以脸皮会更厚。虽然她目前还没有具体的办法，但怎样都比带着个拖油瓶行动方便。
　　“我……”他还真不会，却不气馁，一甩袖子说道：“我从正门进，”
　　胡文翰转过身脱了外面的夜行衣，里面是他之前的白褂子，再散开了裤脚，又是活脱的良民，头也不回底说道：“你顺着这儿一直爬到二楼，左手边那里是药房，你在那里等我，我查好了过来找你。”说完还回头朝小辣椒挤眼，算是短暂的告别。
　　胡文翰很潇洒底走了，小辣椒看他一路畅通无阻进到医院，撇撇嘴，这时候却没空怄气，能进去就好，一个人还真没把握，剩下的账就留着慢慢算，眨眼也上了二楼，胡文翰说的没错，这地方果然是个药房，闪身进来，忽然想到：这人对医院这么熟，不知到底是什么来路，想起来长相也算忠厚，浓眉大眼的也有点像老胡，可是总感觉身上带着一股子油滑，跟山上的弟兄都不一样，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好端端的读书人窝到山上，也是有点奇怪。

　　大厅里只开了一半的灯，坐班的医生护士东倒西歪，偶尔有熬了一夜的护士走过，肩膀虽然歪了，鞋底敲在地上的声音依然清脆响亮，而坐在阴影里打哈欠的保安显然没受到任何外界的影响。夜里除了急诊少有人来，值班护士问道：“干嘛的？”胡文翰心中不停默念自己还是个良民，露出一个不太自然的微笑，说道：“你好，小姐，我家少爷想来这边手术，我帮他来挂个好，可以给我推荐一下外科医生吗？”
　　“主治医师，都是专家。”小护士头也不抬地说道。
　　“我想挂个好，可以么？”
　　“挂号等明天。”小护士不耐烦，大半夜来挂号？
　　胡文翰看她打量自己两眼，似有怀疑的意思，怀里掏出五个银元，柔声说道：“我家少爷回乡探亲，好容易三五年的回来一次，谁想到这就受了伤，这个手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就拜托你了。”
　　小护士看了一眼银元，又看一眼胡文翰，衣冠楚楚出手阔绰，倒也不像是坏人，仍问道：“人呢？”
　　胡文翰早想好了说辞，说道：“不瞒您说，我们少爷毕竟留洋回来，这里的大夫他不大相信，所以太爷让我先来问问，要是不行，还得送到大城市去。”
　　小护士一撇嘴，又看了眼银元，说道：“这不合乎规矩，帮不了你了。”
　　胡文翰赶紧又拿出五个银元，说道：“您只要指条路，剩下绝不麻烦您。”
　　小护士这才收起银元，说道：“急诊周主任正在手术，外科专家。”
　　“好嘞，”胡文翰接着说道：“他现在哪间手术室，我去那边等他？”
　　小姑娘看了看外面殊无动静，想来也没什么异常，于是告诉了他周承儒的手术室。
　　计划奏效，比预想还要顺利，胡文翰心中冷笑，有钱能使鬼推磨，谁管你说的是真是假呢。此时只恨小辣椒不在身边，不然让他看看自己的手段，没有自己，她找得到么？

　　药房的门关着，来到取药口往里一瞧，药房的姑娘竟趴在桌上打瞌睡，胡文翰不及多想一下闪了进来，轻轻掩好门看了一眼给药的姑娘，睡的一动不动的，转身来找小辣椒，却看见地上躺着两个姑娘，心道不好：小辣椒动手了。
　　忽然脖子一紧，口鼻被扣住，一口气没吸上来，憋得面颊通红。
　　小辣椒一看是他赶紧松开，耸耸肩说道：“我以为是别人。”
　　小辣椒本以为胡文翰指的地方没人，不想坐着活脱一个大活人，只好打晕了，可谁知不一会进来一姑娘不一会进来一姑娘，只好都打晕了。本就紧张的它更是紧绷着神经等在这里，所以不小心把胡文翰也当成了医院的人。
　　胡文翰扶着墙压低声音咳嗽，小辣椒说道：“你怎么才来，一会天都亮了。”
　　胡文翰暗暗骂娘，为什么一个女土匪身上也有这种公主病？自己在这等着还嫌东嫌西……他一边默默吐槽一边看看这个药房，幸好这两人被柜子挡住外面看不见，不然早吵嚷起来，又忍不住埋怨她莽撞，这被人发现只是早晚的事，活活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嘛。
　　小辣心里着急，看他还不说话，又追问道：“大夫呢？”
　　胡文翰朝墙壁翻个大白眼，把自己的计划如此这般说了，小辣椒觉得可行，也不多说，换了一身护士的衣服二人出来。
　　胡文翰看小辣椒走的大摇大摆，心中暗暗叫苦，说不上是谁拖累谁呢，此时只觉得一条走廊望得到尽头却走不到尽头。
　　医院里飘着一股不知名的味道，这医院看着结实却没什么人把手，偶尔有几个人走过都是急匆匆的，小辣椒觉得他们谁都不认识谁，因为没一个人发现自己是冒牌的，这要是陌生人混进山上早被打死了，小辣椒渐渐放松了下来，也没什么大不了嘛。
　　终于到了手术室，门前没人，两人推门而入。
　　一直走到床前，这几个人还没反应，小辣椒心中诧异，莫非中计？看向胡文翰，他却仍慢慢地靠近，小辣椒等不及，看准一个似乎是个头目，枪就顶在了周大夫头上，低声说道：“不许动，不然都得死。”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