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弯腰

　　本故事纯属虚构

　　藏区，如果有人亡故了，不会立刻送去天葬喂秃鹰，而要请来僧人念经超度，悼慰亡灵。
　　入轮回，求往生。
　　心有残念堕为鬼。起尸多在头七。
　　那里的建筑多是矮门，由外向内成坡形，除了孩子，几乎所有人都要弯腰才能进入。
　　因为传说。
　　鬼不会弯腰。
　　（一）
　　沈清推开门，不由自主地就皱了皱眉，随即一个旋步转身把朝南的落地窗全部打开。
　　空气里有淡淡的烟草味。
　　帘子被掀起来，透进来几抹略略刺眼的明光。
　　有人笔直地坐在沙发上，上头罩着一套浅灰的针织衫，下身是收腿的休闲裤，显得两条腿修细颀长。
　　居然是闭着眼睛的，好像是睡着了，长长的睫毛落出两块阴影，脸侧的线条莫名的柔和。
　　沈清扶了扶眼镜，然后伸手轻轻推他的肩：“你抽烟了。”
　　叶擎还迷糊着，懒懒地眯起眼睛，眼神涣散好像聚不到一块儿去，随随便便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沈清是从公司刚回来的，深黑西装还披在身上，一副正经严肃的模样：“几根？”
　　叶擎不怕死地伸出三根手指在眼前晃了晃，上下眼皮几乎要阖成一条缝。
　　沈清突然俯下身，抬起手指把他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在他鬓角轻轻落下一吻。复又挪开，带点危险地弯了弯眼睛：“宝贝儿，你还没睡醒。”
　　沈清嗓音独特，磁性强得自带混响，低低的声线在叶擎听来简直像耳边炸了颗响雷。
　　眼睛霍然睁开，他“唰”地一声从沙发上腾起来，立定站好，上衣下摆甩出一道短弧。神智瞬间恢复，叶擎带着吃惊看着沈清的脸，忐忐忑忑地开口：“哥……哥，今天你这么早就回来啦。”
　　沈清把西装外套脱下来，坐在叶擎方才坐的地方，翘起二郎腿，仰起头看他：“你这是还不乐意了？”
　　“不是不是！”叶擎慌得赶紧摆手，“哥，你还不知道我么？我一天到晚都在家等你回来的。”
　　沈清把怀里的西装抛给他，看着后者接过认认真真一丝不苟地挂在衣架上，连袖口都理得平平整整：“把烟盒给我。”
　　叶擎手指一顿，脸一下子苦下来。到底没敢耽搁，乖乖把上衣口袋里的铂金烟盒丢给他。
　　沈清接过打开，里面果然是少了三根烟，他挑挑眉：“打火机。”
　　叶擎龟速地也一起上交了。
　　沈清把烟盒和打火机随手掷在茶几上，脸向床边一侧：“绕着这幢楼，三圈。”
　　叶擎露出可怜巴巴的表情，轻声忸怩：“哥~哥~”
　　沈清垂下眸子：“六圈。”
　　叶擎实实在在地愣了几秒，转身就往门外冲。后头沈清毫无起伏的声音又响起来：“回来。”
　　叶擎狗腿地蹭回去。
　　沈清张开手臂把叶擎圈进怀里，嘴唇擦在他的脸边：“叫老公，我就饶你。”
　　“老公！”
　　沈清揉揉他的头发：“宝贝儿，你坐着也能睡到下午三点半么？”
　　叶擎讨好地蹭蹭他：“我错了！”
　　“明天不准睡懒觉。”
　　“大哥，您怎么说我怎么做！”
　　沈清：“嗯？”
　　“老公，您怎么说我怎么做！”
　　这招显然很管用，沈清搂他的手紧了紧：“你身体不好，我不喜欢你抽烟。”
　　叶擎继续蹭：“我错了我错了！再抽一根，我每天跑十圈好不好？”
　　沈清撇撇嘴：“再有下次，我要你每天喊一百遍老公。不可以是同一种语气，不可以连着喊，不可以含糊不清。”
　　“……”
　　该死的叶擎，tm的居然没有反应。沈清慢条斯理地扫他一眼，后者立刻头摇得像拨浪鼓：“不敢了，绝对没有下一次。”
　　沈清回家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如今黄昏十分，落地窗外，夕阳西下。日头缓缓掩进天际线，昏黄的光线晕散进来，把沈清长长的阴影投在叶擎身上。沈清忽然凝了凝面色，顺势把头靠在叶擎的肩窝上，声音淡淡地：“叶擎，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遇着事儿了。”
　　叶擎以前是从来不抽烟的。面前的人嘻嘻笑笑，看似活力充沛，可面容后难掩的倦意却根本逃不出沈清的眼睛。这种作伪的活泼简直像刻意的掩饰和讨好。
　　叶擎搭在沈清肩上的手指忍不住颤了颤，声音平稳，比刚才不知正经了多少倍：“我没事儿。”
　　才不信。然而，沈清从来没有逼迫人说话的习惯。他放柔了声音，轻声呢喃：“如果有心事，一定告诉我，好么？”他是个强势性子，哪里和人这么温柔平和地说过话。如果有，那么只可能是叶擎。
　　叶擎不动声色地蹙了蹙眉头，别的声音瞬间弥散了，只能听见沈清最后用更轻的声音说：“你不对劲，我很担心你。”

　　（二）
　　叶擎身体不太好，三个月前才开始不太好。
　　那时候他们在旅行的途上出了场车祸，所幸两人都没有什么大事。沈清还和从前一样，叶擎自此倒是经常没有精神，一天有时要连着睡二十个小时。
　　沈清一忧边心忡忡地把他送进医院做了个全身检查，一边极尽所能把叶擎平日的精神状态，生活变化和医生说了个底朝天，最后换来了大夫轻飘飘地一张白纸：没病。
　　没病怎么会这样呢？
　　沈清是个小有名气的建筑师，叶擎是他的副手。平常在公司里，叶擎也就是帮沈清做做笔记，画画图纸，再加上沈清的特意照顾，实在是份很轻松的工作。可现在叶擎连这样的工作也做不了，沈清果断让他放下了手中所有的活儿，在家里好好休养。早睡早起，坚持锻炼，饮食平衡，心态健康。
　　为了他，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沈大少爷搁下绘图钢笔，泡在厨房里连佛跳墙都要自学出师了，叶擎还是没变化。
　　沈清从左边把菜端上来，一直满到餐桌右头，热腾腾地饭菜都一碟碟摆齐了才让叶擎过来吃饭。
　　叶擎是个左撇子，沈清一直都记得把他的筷子摆在左边。
　　叶擎亮亮眼睛：“哇塞塞，哥，你也太厉害了。”
　　沈清去给他端酱油碟：“快趁热吃吧。”
　　叶擎边吃边赞，热汤喝得滋溜响，看着倒是很有精神的样子。沈清就这么看着他吃饭，心里都有些小波动。叶擎长得很好，不是属于那种很阳刚的类型，但身材不错，留着短短的额发，一笑起来看着特别柔和。
　　叶擎把吃空的碗托起来：“哥，再来一碗呗。”
　　沈清站起来就要帮他盛，叶擎忽然用欢快的语调说：“哥，我真没事儿，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公司吧。上头不是给了你一个大设计么，你这么忙，我来帮你吧。”
　　沈清面色复杂地看他：“不行。”
　　“医生都说没事儿啦，让我去呗。你那些新助手哪有我好用？”
　　“好好歇着，别想着出去，我不放心。”
　　叶擎把筷子放下来，低头盯着筷子尖，声音低低地：“哥，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特别没用。我不想靠你养着我。”
　　气氛一下子凝重起来，沈清看着叶擎的表情，觉得自己好像真是罪大恶极了，居然让叶擎这么失落。
　　他瞥他一眼：“叫我什么？”
　　“老公老公！”叶擎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
　　“来上班吧。明天要是你画的图纸有半个差错，你不会想知道后果的。”沈清叹口气说
　　“yes，sir.”
　　“明天在家里少熬夜看港剧了。”
　　“……”

　　叶擎按时工作的结果是顶了个熊猫眼。沈清摇摇头，提了袋牛奶洒在指尖上抹在他眼睑上。
　　“你能不逞能么？我养你。老公就是拿来当银行卡的，懂不？”
　　叶擎：“我造啦。我来陪陪你还不行么？”
　　“叶擎，我不是小孩子了。你照顾好自己好不好？”
　　叶擎看看满是缺漏的图纸，也有点无奈，只好点头：“老公最大。我听你的。今天做到底，明天我就不来给你添乱了。”
　　好说歹说，沈清才放他一个人出去闲逛逛。公司的大门都没走出去，就听见茶水间的窃窃私语。
　　“听说了么，沈清最近拿了个大项目。要是做好了，咱们S市建筑师的第一把椅子他绝对能坐的稳稳的。”
　　“你说凭什么呀，这种好事我们在这儿混了这么久了都没轮到，能落到这毛头小子身上。”
　　“有门路走呗。咱们老板不是喜欢男人嘛，你看沈清这模样大腿一张，机会名利还不滚滚来。”
　　“你别乱说啊。”
　　“哪能啊，他还有个助手叫什么来着，看起来就和沈清是一种德行，没准两人就是那种关系。现在可什么样的人儿都有哈。”
　　“叶擎。”突然有人说。
　　里头的人皱皱眉头，下意识地问：“什么？”
　　“叶擎。我说他叫叶擎。”
　　那人进来了。
　　“好像是叫这个名字。”
　　叶擎走进去，取了一只干净的马克杯，接了满满一杯滚烫的咖啡。眯起眼睛缓缓喝了一口，淡淡说：“你们什么仇什么怨啊，那个叫叶擎的找你惹你了。”
　　那几个人有点尴尬，以为他认识叶擎，只好摆摆手说：“没怎么，叶擎我们也不熟，就是随便聊聊。”
　　“没事儿。叶擎我也不认识。你们爱怎么说怎么说，我会装作没听见的。”叶擎无所谓地耸耸肩：“我也喜欢聊八卦，也带上我呗。”
　　那几个人本来也就是私下碎嘴，被人当面撞上了，更不愿意多说了。
　　“你们不说？”叶擎又抿了一口咖啡，勾勾手指：“来。不就是沈清么，我认识他，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我来说，你们听就好了。”
　　几个人凑上去，叶擎淡淡扫了他们一眼。

　　沈清听说楼下打架的消息，一颗心就一直提在嗓子眼。就叶擎这身手，一挑四，不被抽成花瓜才是见了鬼了。
　　他电梯都来不及等，顺着楼梯就奔下去。叶擎，这小子咋能蠢成这样呢？明知道对头人多还敢动手，嫌自己身体还太好啊。
　　卧槽，躺下去四个。沈清觉得自己的手指都要抖起来。
　　叶擎，叶擎，你这傻子！
　　你要是出事儿了，我一定……
　　你他妈别出事儿成不成啊？
　　沈清一直赶到现场，才放慢了脚步。只有一个人还站着了，衬衫的袖口都没挽，漆黑皮鞋上没沾上一点儿灰。
　　叶擎他妈都躺在地上了，你小子还敢站着……等等，叶擎？
　　叶擎转过来，拍拍手，还是耸耸肩说：“哥，我没事儿。”
　　沈清站在原地缓了两口气，扶着膝盖埋了埋头。
　　妈的。吓死我了。

　　（三）
　　那天晚上，叶擎说：“哥，真想和你两个人去度蜜月。不过你要忙项目，本来还想西藏的。人这一辈子总要去一趟那样神秘渺远的地方。”
　　沈清皱皱眉头：“你这辈子还长得很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叶擎淡淡笑了笑：“是啊。还很长，哥，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沈清怎么听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叶擎这话也说的也太怪了。
　　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身边叶擎的呼吸声轻轻的，沈清看看手机屏幕，凌晨三点半。
　　已经很迟了。
　　明天还有班儿。
　　他坐起来，调亮屏幕。

　　五点三十五分。
　　天才蒙蒙亮。整间屋子还是灰暗的，一点点白光渗进来。沈清一咕噜坐起来，把空调的温度抬高，开了加湿器。轻手轻脚地开衣柜，把冬季的羽绒服，加了棉料的冬裤冬鞋放进旅行箱里，在最上头压了两条象牙白色的纯羊毛围巾。
　　唔，还有银行卡，身份证，护照。他也不开灯，摸黑着数齐了卡，塞进叶擎的皮夹里。
　　这些东西，他平常都和那枚戒指一起锁在柜子里。
　　他和叶擎正式确立了关系后，就交换了戒指。银质底座拖着湖蓝色玉石，小心地被他存在盒子里头。这辈子，他遇上叶擎算是栽了。从一条东北虎直降成大型牧羊犬，一闲下来他就不由自主地想叶擎。叶擎去哪儿，他跟到哪儿，叶擎做什么，他跟着做什么。面上他冷淡说一不二，实际上顺从认输的永远是他。
　　没什么理由，沈清喜欢叶擎。就算叶擎变成鬼，他也喜欢他。
　　他把柜子推进去，迟疑了两秒，又慢吞吞地把柜子推出来。嗯，里面的戒指也要带上。度蜜月不带信物怎么行。
　　他滚进洗漱间用最轻的声音最快的速度把自己打理干净，爬上床双手撑在叶擎两颊边上，低头吻了吻他的眉心，用的是命令的口气：“起床。”
　　叶擎依然没睡醒，脖子在毛茸茸的枕头上晃了晃，伸手揉揉眼睛：“嗯？”
　　他从被窝里腾出只手，转了床头的闹钟眯着眼睛瞧了瞧：“五点五十八。”随后抱怨地拖长了音：“这么早，哥啊，你别折腾人成不？”
　　沈清好笑地拍拍他的脸，然后表情严肃起来，一本正经地说：“叶擎同志，鉴于你这几日的不良表现，经过慎重考虑决定给予以下处分。”
　　叶擎吃了一小惊：“我又怎么了？”
　　沈清一条一条地数：“抽烟喝酒，打架斗殴，不服管教。”
　　“等等，等等，什么叫不服管教啊？”
　　“就是不听老公的话。”
　　“唔。”叶擎：“别那么小气嘛。”
　　“所以你现在没得睡了。起来！穿衣服，收拾收拾东西。时间差不多了。”
　　叶擎再揉揉眼睛：“嗯？”
　　“七点半的飞机票。”沈清站起来：“西藏。”
　　叶擎足足呆滞了三四秒，心里百转千回，才回过神，呐呐：“你疯了！”
　　沈清一只手轻轻拍在他脑袋上：“那个项目我们不做了。”
　　“沈清，可是……”
　　“老公最大，老婆第二。出门在外，老公说什么就是什么，听见了么？”
　　“……”

　　湛蓝的天空，像是一条没有边际的向四方漫延的衬布，上头白云一片片散得好似纯色的花盏。渺远苍穹下是宏大的民风建筑，有宫殿高高耸在山顶上，背景是层层叠叠的雪山，隐隐现现。金黄的幡布跌在红漆上，随风起起落落。
　　沈清拎着旅行箱，一路拖着迷糊得快睁不开眼睛的叶擎往前走。
　　藏区的很多地方都是禁止拍照的，沈清就拉着叶擎去走僻静的小路。比起布达拉宫，这里人少，还要安静很多。偶尔才能看见一两个拉着白色哈达的藏族姑娘，和拿着转经筒披紫裟的僧人。
　　这里有待客的酥油茶。酥油，浓茶汁还加了一点食盐。和糌粑一块儿吃。
　　实在算不上好喝，还有些异味，起码对沈清和叶擎来说是这样。叶擎放下杯子，一副坚决不动第二口的模样。
　　热情的主人又起壶把叶擎的碗灌满了，看得沈清直想发笑。
　　“多喝喝，习惯就好了。”主人是个土生土长的藏族小伙子，长期的紫外线照射，身上黝黑，脸上却一直红扑扑的。普通话说得不算标准，但老实好客，一边上菜一边就讲讲这里的民风民俗，秘闻故事。
　　“小兄弟，你们知道为什么这里有那么多古建筑的门设的这么矮么？”
　　沈清想起来，的确有很多上了年纪的屋子门设的低矮，但是门槛却很高，从外边看，还有个坡度。内窄外宽，正常的成年人进入都要弓身。
　　“因为我们这儿呢，有起尸的传说。人死了，心里还有余念没有消褪，就可能化成鬼。这样的鬼，不会弯腰。老祖宗为了辟邪，建屋的时候就有这样的传统。”
　　沈清笑了笑：“你相信么？”
　　“没什么信不信的。这种人鬼的事儿谁能说得准呢？”藏族兄弟也爽朗地笑笑，露出一口大白牙，随手把沈清的酥油茶也添满了。

　　（四）
　　撑了遮阳伞，沈清就坐在街头写生，叶擎在他周围按顺时针的方向一刻不停地走了近三十圈。
　　沈清正在在描一个藏族姑娘的眼睛，眸子带点深褐涩，看起来很是深邃。肩上披了很多条哈达，等着要卖给路过的游客。
　　冷不防叶擎凑过来：“哥，你这么专注看啥呢？”
　　沈清一个手抖，登时就错了条线，从眼角一直撇到额边。小子，终于会吃醋了。沈清立刻心情大好，嘴角都忍不出要扬起来。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眸子，抿了抿唇，淡淡地：“这姑娘长得很不错啊。”
　　叶擎抬起眼飞快一扫，惊讶地感叹了一小声，然后说：“还真是诶。这藏族姑娘真漂亮，白莲花似的。”
　　快点不高兴，快点不高兴啊。就说我长得也很帅，老公你都不看看我嘛。老公你还爱不爱我嘛。
　　沈清若无其事地继续画。
　　“啊，哥，那里有卖特产，我看看去，有好吃的给你带回来哈。哥，你慢慢画。”
　　“……”沈清沉默。
　　叶擎没等到答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两下，试探地问：“哥？不成么？”
　　沈清把纸丢进垃圾桶里，拍拍手上的灰，把叶擎的毡帽拉好，顺手勾住他的脖子：“一起吧。”

　　沈清和叶擎一整天都过得很快乐。除了遇见那个阴魂不散的僧人。
　　沈清这天里第四次看见他的时候，差点就想动手了。第一次见面，他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叶擎瞧，好像能从他脸上看出朵花儿来。我媳妇儿，你想看就能看？
　　第二次见面，他和沈清聊人生，谈理想，说他年轻有为，才华横溢，今后的路还很漫长之类。我靠，用得着你说？
　　第三次见面，这家伙开始聊叶擎。千方百计似的套叶擎的过去，叶擎平常的生活。卧槽，说了几百遍了，那是老子的媳妇儿。就知道你的重点在他身上！
　　于是。
　　“你有完没完了。”沈清扶了扶眼睛。他每次发火下意识都有这个动作。
　　那和尚堆起的笑容僵了僵：“施主，每一次的相逢都是冥冥注定的缘分。这代表你于青灯佛法有灵气，如果……”
　　沈清深吸一口气，可算是听明白了：“我不想做和尚。”多看一眼都心烦，沈清拉着叶擎就要往回走。
　　“施主，你可能是误会了。”和尚亦步亦趋。
　　沈清一下子冷了脸：“如果之前我走哪儿你跟到那儿，然后躲起来再见面也算是缘分的话，或许这只是个误会。”
　　“事在人为，我想与施主谈谈。”
　　沈清在心里翻个白眼。刚才还一口一个天意缘分，被戳穿了合着就事在人为了。找你惹你啊，还蹬鼻子上脸了。
　　叶擎站在边上有些不耐烦地扯了扯沈清的袖子，可怜巴巴地拖着音喊：“哥，我饿啦。”
　　沈清搂紧他：“我们回酒店。”
　　叶擎在他怀里点点头。
　　僧人露出几分惊喜的表情：“真是好巧。贫道正好也要找个酒店落脚，不如咱们一道？”
　　沈清这回毫不掩饰内心的烦躁，眉尖都蹙起来：“你不是高僧么，住在庙里啊，住什么旅店。别瞎凑合，一会儿破戒了。好走不送。”
　　“佛祖心中留，红尘过，红尘过。”
　　“我说你是喇嘛么？”不是正规僧人都要在寺庙里做早课晚课，干活念经么，你怎么这么闲呐，大师。普度众生去吧，这么多人往拉萨这里敬畏虔诚地朝拜祈祷，您盯着我们做什么？
　　“不是。”
　　“……”你这死和尚！
　　“我是从别处来拉萨聆天音，求道法的。你们可以叫我十三子。”
　　叫什么十三子？叫你死骗子得了。

　　十三子如愿坐进了叶擎和沈清的饭桌。沈清挤在十三子和叶擎的中间，把酒店摆在右手的筷子移到叶擎的左手侧。
　　沈清看看十三子，面无表情：“你们和尚能吃肉么？”
　　十三子从整整一碗烹牛肉里抬起头，用餐巾擦擦嘴角的油渍，紫色的袈裟穿在他身上就像一块零零碎碎的破布：“随众生。”
　　沈清不置可否，连嗤笑的脾气都没了，侧过脸给叶擎夹菜。叶擎一路上都没怎么吭声，拿筷子拨拉着米粒，低头看着藏碗，看着食欲恹恹。
　　沈清揉揉他头发：“不好吃么？”
　　“比酥油茶好点儿。和你做的差得远。”叶擎撇撇嘴。
　　沈清被说的心里又乐。他刚想说，媳妇儿，你早说嘛，咱们回去，你想吃啥我给你做啥，那死和尚又插嘴进来：“这位施主，这些东西你尝起来，味道真的不同么？”
　　叶擎显然是愣了一下，睫毛上下颤了颤，好半天才攒出一个笑来：“大师，你怎么这么说？不同的东西吃起来当然不是一个味儿啊。”
　　十三子把手上的油直接就揩在紫裟上，面目渐渐收敛起来，手指抚上腕上的佛珠，一颗一颗齐指过，声音低低地：“但愿如此。”
　　沈清只觉得这对话毫无营养：“你让我媳妇儿好好吃顿饭成不成？”
　　十三子手指一停，佛珠上镂的字压在他的指腹下，古怪地瞧他一眼：“媳妇儿？”
　　沈清见怪不怪，几乎所有人听他说这句话都是这个表情。他抬手给自己盛了碗排骨汤，配糌粑吃：“对。就是媳妇儿。我们结婚了，四年前在瑞士。”他认真起来，神情却很冷淡：“我说高僧，你到底有什么事儿呢？”

　　（五）
　　十三子嬉皮笑脸的时候哪里有半个得道高僧的样子，简直就像个蹭吃蹭喝蹭住的骗子。不，不是像，他就是。
　　沈清的最后一个问题，他根本就没打算正面回答。沈清没等到答案，心里只剩下把他赶走的念头，结果大师又埋头苦吃。吃罢一抹嘴，极有辨识度的声音又悠悠响起来：“时间也不早了，我给两位施主讲个故事吧。”
　　“这有什么因果关系么？”
　　“贫道的意思是，讲完这个故事，我也该告辞了。”
　　沈清双手合十，恭恭敬敬地给他行个佛礼，差点儿就要跪下给他磕头了：“您快讲！”
　　十三子淡淡地回个礼，紫色袈裟在肩上垮垮地罩着，面目高远飘渺，啧，还真有那么点儿大师的样子。当然，这种错觉在三分钟后彻底消失殆尽。
　　大师说：“只是个耳熟能详的故事。也许以前你们听过……”
　　沈清黑着脸，那你快别说了。
　　“但我还是要讲。”
　　“……”
　　“你们不妨就装作什么也没有听过的样子，给贫道一点面子。”
　　“……”
　　“从前有个妻子很爱他的丈夫，她曾经跟她的丈夫说，他如果哪一天抛弃了她，她会自杀，然后化作厉鬼来取他的性命。”
　　“男人那个时候也爱她，一笑了之。可时久天长，他逐渐厌倦了他的妻子。有一天，他真的和别家的小姐在一起了，于是那个女人真的自杀了。”
　　“男人这时候才开始害怕，找来道士求生。道士让他在女子的头七躲在床底下，这样女人就找不到他了。”
　　“为什么呢，因为鬼不会弯腰。”
　　“道士说的不错，可是男人还是死了。他猜中了头，但是没有猜中尾。”
　　“因为那个女人是头朝下摔死的。”十三子低声说。
　　“砰”，叶擎霍然站起来，膝盖直接磕在桌子角上，脸色唰白。沈清转过头，看向叶擎：“你怎么了？”
　　叶擎努力笑笑，摇摇脑袋：“我有点不舒服，想先去休息休息。”
　　“头晕么，是不是有点高原反应，我带你去医院看看吧？”
　　叶擎拼命摇头：“真不用。睡一觉就好。”脸色难看地几乎像张白纸，逃也似的跑了。
　　什么情况？不就是个鬼故事么？吓成这样！
　　沈清疑惑地转回头要付账，十三子放下筷子平静地说：“告辞。”

　　沈清回房间整理了一天的画稿，还有那个画了一半的藏族姑娘。一个不留神，就把铅笔推到地毯上去了。沈清没回头：“宝贝儿，帮我捡捡。”
　　没人吭声。
　　沈清转过身叶擎抱着腿笔直坐在床上，脸抵在膝盖上。头顶上的水晶吊灯散出昏黄的光晕，染得他的脸有点模糊。
　　沈清脱了鞋爬上床，跪坐在叶擎身前，不禁笑了笑：“怎么了，生气啦？”
　　叶擎把头埋下去，声音闷闷地：“没有。”
　　“今天被那假和尚缠了一天了，我也不高兴。明天哥好好陪你。”沈清对着叶擎，语气不由自主就要带上宠溺。
　　叶擎直起身，圈住沈清的脖子，像只小狗似的蹭个不停：“嗯。”
　　沈清心情立刻多云转晴：“来。哥给你讲个鬼故事压压惊。”最好吓得滚到我怀里来。
　　叶擎睁开眼睛：“喂！”
　　沈清继续说：“呐，有个弟弟和哥哥说，哥，今天我做了个噩梦。我梦见你坐在我床头，我不小心踢了你一脚，结果把你的脑袋踢掉了，你就拿着脑袋一路追着我跑。”
　　叶擎向后缩了缩。
　　沈清说：“然后哥哥就把头托下来，说，是不是这样。”最后几个字他故意把声音压低了，还自带混响的磁性效果，果然见叶擎的脸色又变了。
　　沈清立马要笑场，却听见叶擎严肃地看他一眼，作势去够脑袋，声音更加阴沉：“不，是这样。”
　　他一愣，身后是嗖嗖两阵冷风。背上出了点薄汗，衣服黏在背上。
　　叶擎噗嗤一声在床上打滚，脸上是得逞的小得意：“哈哈，哥，你多大了，这种鬼故事还能吓成这样？”
　　沈清反应回来，脸上登时挂不住，一巴掌拍在叶擎腿上：“小子，你都敢欺负到你哥头上来了哈？胆子够肥的哈！”
　　叶擎佯作吃痛，哎哎了两声：“哥，我错了。再也不敢了。我老公是谁，胆子最大，这世上没他怕的人，你说是不是？”
　　沈清在他脸上掐了一把：“这还差不多。”叶擎，你说错了，这个世界上，有个人我很怕，我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担心他会生病，担心他不在我身边，担心没有我的日子他会过得幸福，那就是你啊。
　　叶擎伸手把床头灯调暗，墨色里可以清晰听清两个人的呼吸。外头的树影摇曳，打在帘子上，勾勒出细腻的线条。
　　他附身贴在沈清跟前，眉目秀气，较平时却严肃很多，他把自己平展开来，大大落落那么一放：“沈清，我不想动。请你从正面上我。”

　　（六）
　　叶擎坐在地上，用架子支着台DV，对准沈清的脸。
　　沈清有轻微的镜头恐惧症，不是很自在地晃了晃头：“你那边开始了么？”
　　叶擎打个ok的手势。
　　沈清身后的背景是拉萨古老的寺庙，安静的角落里就蹲着他们俩。叶擎今天换了件银色的外套，两只手藏在纯白的手套里，领口上一圈的狐狸毛，看起来清清爽爽的很舒服。
　　沈清咬了一下唇，为难地问：“让我说什么？”
　　叶擎学着港囧里面那个小舅子的口气说：“你人性深处隐藏了很多小秘密。我不能破坏事物的客观性，但我要刺破真相，刺破你。刺破，刺破。”
　　沈清冷冷看他：“说人话。”
　　“哥你随便说点儿啥，留点纪念呗。”
　　沈清清了清嗓子，认真对准镜头，想了半晌，突然说：“那啥，我发型还好不？”
　　叶擎：“so sexy”
　　沈清还是不自在：“我衣服呢？领子有褶么？”
　　“老公你今天太帅了。”
　　沈清将信将疑地再次对准镜头：“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终于来西藏了，叶擎很早就跟我说过想来这里了，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这儿呢，是个好地方。我用西藏的这次旅行来纪念我和叶擎结婚四年。没错，你们没听错。我们结婚啦，在瑞士。”
　　“还领到了本子。”沈清真是想到一句补充一句。
　　叶擎在DV背后一声不吭，就放着沈清一个人在镜头前面死命的憋。沈清淡定地看他一眼，扶了扶眼镜。
　　叶擎赶紧从DV后头挪出来，乖乖坐在沈清边上。
　　沈清直起上身，把DV微微转了个角度，正对叶擎的脸。
　　“好吧。换我讲。”叶擎淡笑地抬起脸：“今天是我和沈清认识的三千零十二天，结婚的第一千四百五十三天。沈清，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我上学那会儿，就很喜欢你。但一个同性恋要承担的东西真的太多太多了，每天都要遭受别人异样的眼光，每天都是满满的不认同。有时候，我想，一个人哪能这么自私地把别人拉到这么一个见不了天日的圈子里呢？”
　　阳光从头顶照下来，明晃晃地刺得人眼睛生疼，沈清缓缓蹙起眉头。
　　“我为了送你只名表，一双珍藏版球鞋，省好几个月的生活费。但我不敢实名送给你，万一你从此厌恶了我，排斥了我又该怎么办呢？你那么优秀，能喜欢一个男人么？”
　　“那天你生日，我冒着雨在你宿舍楼下等了几乎一个晚上，捧得手指都僵硬了，还是没有勇气亲手交给你。我那个时候就想过，我们的路会很难走，只是我没想到，会那么难走。”
　　叶擎和沈清的家庭都很传统，一听到这样的消息立马局扬言要和他们断绝关系。身边没什么钱，没什么亲友，完全陌生的城市。他们就租在破旧的小巷子里，借着薄薄的文凭四处打听工作。
　　过年了，他们就缩在屋子里，披着条毯子，围在电视机前边看春晚。日光灯都不是很亮，外头烟花烧得倒是很高，一朵一朵绽放在天幕，迎风隐处，都是绚烂的火花。
　　断电了，就用白蜡烛撑着画稿纸。临时工的工资就那么一点点，最忙的时候，沈清和叶擎白天要送画稿，中午还要去餐馆擦盘子，晚上还要去酒吧做服务生。厨房里可以一连叠三四层方便面的纸箱子。
　　家里连个电话都没有，少了一点工作就要面对水费电费这种很现实的问题。根本没有时间想这样的选择到底值不值得，对方的陪伴就像烛火在最孤寂的夜里燃起微弱的光芒。
　　“能看得清屋子里还有人，感觉得到有一个人还默默呆在你身边，就够了。
　　别的还重要么？”
　　值不值得，真的有那么重要么？
　　他声音有点沙哑：“叶擎，我并不喜欢男人。”他俯下身吻上叶擎的唇，手指托在他的后脑：“只不过，我碰巧喜欢了个小傻子。碰巧他是个男人。碰巧，他叫，叶擎。”

　　叶擎默默关掉DV，起身说要去上个洗手间。沈清一大早上被煽情地心有感触，正好借着这机会平复平复心情。
　　叶擎走出寺庙，后面的凉风追上来，刺骨的冷，他感觉不到似的一步一步向前走。绿叶被风吹的飒飒，轻轻地坠在他的肩上，像是有藤蔓旋在他的衣服上。拐角处，飘出一角紫色的衣袂。

　　（七）
　　叶擎一整天都没有回来，但十三子来了。沈清急的冒火，看到十三子都像看到救星似的一把拽他进屋。
　　“大师，你看见我媳妇儿了么？”
　　十三子一身紫色袈裟穿得很整齐，念珠在指尖旋转：“施主，我正是为解你心结而来的。”
　　“他在哪里？”
　　十三子淡淡地向前跨一步，颔首说：“施主问我，人在哪里，那么施主又怎么证明这个人存在过。”
　　沈清听他神神叨叨，多年蓄起的涵养瞬间炸了壳：“我说你这和尚，是脑仁被人敲过吧！”
　　十三子完全不恼怒，手指点在桌面上：“你有他的照片么？”
　　沈清：“废话！成了，你可以滚了。”
　　“能给我看看么？”
　　“我媳妇儿，你看个什么劲儿！我真有事儿，大师，过会儿你再来点化我，成不？我悉听佛法，成不？！”沈清动手开门，一直门外。
　　十三子一改本性，完全不磨蹭，爽快地出了门：“我不看。但是你可以看看。我在白居寺里，如果有需要，就来找我。”
　　布鞋摩擦地面的细小碎声彻底消失，沈清心里没来由地恐惧了一下。有一个不好的预感慢慢从他的心底升起，一直漫到嗓子眼儿。
　　叶擎的东西还好好放在酒店里，钱包里有两个人的身份证，银行卡，护照。他颤着手指去翻叶擎的旅行袋，里面装得满满的全是照片。
　　第一张是还在上学的时候，他们挤到情侣街排了一个半小时的队，才进了店买到了双人份的巧克力口味的情侣冰淇淋。上面是两张用奶油画出来的两张笑脸在热情拥吻，可惜是一男一女。照片边上，叶擎用绿色的荧光笔在角落用幼圆的字体写：老公请我吃冰激凌。后面是一张吐舌头的□□表情。
　　什么时候拍的？连沈清都没有印象了。
　　第二张是还是合照，在昆明湖畔，清风吹皱一池春水，湖面碧如蓝。两侧垂柳浸在水里，春鸟啾鸣。叶擎坐在沈清的大腿上喝橙汁，在沈清看不见的角度对着镜头做了个窃喜的脸。角落批注：男神么么哒，老公你最帅，不服来战，服来战，来战，战……
　　第三张是叶擎的个人照，画面有点颠簸模糊。应该是自拍，潇洒的短发，深蓝的运动裤，收在脚腕，还真是，有点小帅。批注：orz,今天又画错了三张稿子，被男神罚去跑步。累死了，~(>_<)~老公老公，伦家再也不敢啦，原谅小的这一次嘛。
　　第四张是暗色的背景，在那个狭小的起居室里，停电了，茶几四角摆着蜡烛，叶擎和沈清投入地接吻。沈清的脸看不怎么清，但叶擎的面部表情在可见领域内。脸颊粉扑扑的，眼睫又长又密。批注：和老公第一次亲亲。家里停电了也不怕，男神图镇楼。羡慕不？！
　　沈清顿了顿，继续往下翻。
　　第五张，是对沈清的偷拍照。叶擎隔着玻璃拍下了在工作室里认真画稿的沈大建筑师。画图本来很容易蹭黑衣服，可沈清偏偏喜欢穿白色的衣服。手腕靠在稿纸上，神情专注。批注：我妈今天来电话了，让我回家看看，可我怕一回去，我爸就不把我扣在那儿了。这么帅的老公，让我肿么舍得？肿么舍得？男神，干巴爹，回去给你把衣服洗白白。
　　叶擎从没跟沈清讲过他家里来消息的事。不然沈清早就让他回去先过两天舒坦日子了，在那里忙成狗还真只能那奴隶阶级拿得到的薪水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第六张，第七张，第八张，……
　　第三百十一张开始，他发现照片上只能看见自己了。有时明明是两个人的空位，却只能看到他一个人的脸。这张他记得很清楚，是车祸后他们去泰山旅游压惊，叶擎非要骑到他身上看日出。
　　现在，他只能看见他一个人了。
　　后面的照片一概如此。叶擎也很少再有写什么可爱的批注了，看起来就像乏味地风景照。翻到最后一页，是张崭新的照片，显然是刚洗出来的。里面是一碗酥油茶，边上摆了一碟糌粑。批注用了浅蓝色：这些味道其实我根本尝不出来。可是老公大人秀色可餐啊，死和尚，再缠着我老公，我就要刺破你啦。
　　沈清呼吸一滞，爬起来去翻今天拍的DV。心跳加速地摁下了播放键，里面画面一扇一扇的过。
　　“老公你今天太帅了。”
　　“嗯，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终于来西藏了，叶擎很早就跟我说过想来这里了，现在也算是得偿所愿了。”
　　“好吧。换我讲。”
　　“今天是我和沈清认识的三千零十二天，结婚的第一千四百五十三天。沈清，我们终于在一起了。”
　　“能看得清屋子里还有人，感觉得到有一个人还默默呆在你身边，就够了。别的还重要么？”
　　“叶擎，我并不喜欢男人。只不过，我碰巧喜欢了个小傻子。碰巧他是个男人。碰巧，他叫，叶擎。”
　　沈清能听到两个声音，画面里却只有自己一个人，孤零零一个人。连那个热吻都没能记录下来。他想起来，叶擎三个月前就从没在他面前弯过腰，上半身笔直地也可以睡着，总是想睡，总是劳累，打架也不会受伤。
　　他想起来，十三子说那个故事的时候他的表情有多惨白。
　　他想起来，叶擎一直怪怪的。哪里奇怪呢？以前他说不出来。
　　DV还没结束，可以辨出叶擎低低的嗓音。
　　“听到没有来源的声音，是个人都会惊一跳吧。不过呢，我的老公不是一般人。当你看到这段DV，我一定已经离开了。原因，你已经懂了。走了那么长的路，没想到要在这里脱轨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唉，连小黑屋都熬过来了，依然没能善终。那时候在我们在车上，你说我死了，你一定会陪我，害得我死了都不能好好投胎。我下辈子可一定要做个好人，再下辈子和你过个完完整整的一生。大师说，鬼会吸人的阳气，我还是先走一步。我把你的玉戒指留给你大师了。不用拿回来了。”
　　“么么哒，再找个和我一样贤惠漂亮善解人意的媳妇儿，忘了我吧。我记性很好，下下辈子也忘不了你的脸，绝对找得到你，到时候你想甩也甩不掉，我要像颗牛皮糖一样黏在你身上。Mua。”
　　沈清眼眶都红起来，推开DV，发了疯地跑出去。
　　叶擎是个傻子。真的爱他的人哪里在乎他到底是人是鬼呢？沈清也许心里早有预感，但他不愿戳破。他奔到大马路上吼：“羊卓雍错湖边上的白居寺，有没有人能带我去。”
　　他把停在路边的私家车都一辆辆敲过来，力气凶猛得让人误以为是来挑事儿的。
　　叶擎，混蛋，你tm混蛋。
　　你tm把老子一个人留在这儿了！不守夫道的媳妇儿，回去老子就把你休了！
　　没人载他。
　　路灯下，他穿着室内薄薄的睡衣跪坐在马路牙子上，泣不成声。人影颀长，被灯光剪成了个萧条的轮廓。

　　（尾声）
　　我去西藏旅游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很帅的男人在山脚下磕长头，手指膝盖上都是灰尘，脸还是白白净净的，左手无名指上带了枚玉戒指。
　　面上没什么表情，我以为磕长头的人起码该有点虔诚的模样，可他就这么平平淡淡地从山脚磕到了山顶，到了顶上，就四处找水把自己打理干净。洗漱后的脸更加帅气了，没几个女人可以抵挡住这样的颜值。
　　三十来岁的模样，可惜不苟言笑。
　　我很好奇：“你磕长头是为了什么？”
　　他默默地看我一眼：“打发时光。”
　　“为什么要打发时光？”
　　“等人。”他穿着牛仔裤，屈腿坐在栏杆上，目眺远方。远处是蔚蓝的天空和起伏连绵的雪山。他悠悠点起一根烟：“这里门沿太低，门槛太高，他进不来。我要在外头等他。”
　　“她要是不回来呢？”
　　他缓缓吐出一个烟圈;“那就一直等。”
　　貌似他根本没什么兴趣搭理我，我也不好意思自讨没趣，转身就要走。他又在背后幽幽开口：“小姐，你是做什么的？”
　　我顿顿脚步：“自由写手。”
　　“替我写个故事吧。给我的爱人，题目就叫，”

　　不弯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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