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求清欢

作者:卿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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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夜


      转过年去的气候渐渐暖和起来,飞檐卷翘上厚厚一层积雪被春日的暖阳融成了水,顺着黄瓦琉璃汩汩流下来,将长街上残留的雪迹也一洗而净。正月十五那日皇太后传载潋去储秀宫吃元宵,载潋一路上脚步匆匆地往储秀宫赶。
      载潋临走时正和皇上谈起今日元宵节,晚上想吃什么馅的元宵,便忽然被太后宣走了。此时的载潋虽停也未停地向储秀宫赶,脑子里却全是皇上到底爱吃什么馅元宵的问题。
      直到见了太后,载潋才呆愣愣地行礼,礼毕后便站在太后身边伺候着太后用元宵。太后将碗里的元宵用勺挤破了,载潋便见元宵里浓郁的黑芝麻馅滚进碗里,香甜的气息瞬时蔓延至暖阁每一个角落。

      “潋儿爱吃什么馅儿?”太后用着碗里的元宵,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载潋听了话忙上前一步去,颔首答话道,“回太后的话,奴才爱吃黑芝麻的。”
      太后听了载潋的话,转头看了载潋一眼,忽停下手里的动作来笑了一声道,“倒和皇上一样。”载潋只觉一个激灵,心里瞬时像乐开了花,立时笑道,“太后说真的吗!皇上也爱吃黑芝麻的?”
      太后瞥了瞥站在身后边的载潋,她放下手里的碗,收住了笑意道,“皇上爱吃什么馅的,这么重要吗?竟高兴成这样。”载潋听太后的语气变了,也不知道究竟因为什么。她心里知道自己的阿玛和朝上大臣们都怕眼前的这个人,此时给她答话,载潋心里也不禁打起鼓来,想了片刻后载潋便跪在太后身后道,“回太后,奴才…奴才只是觉得…能和皇上一样…奴才…奴才心里荣幸。”
      太后一听载潋如此说,忽呵呵地笑起来,让李莲英拉载潋起来,而后笑道,“我只是随意问问话,你怕什么?”载潋点了点头,悄悄擦了擦额头的汗意,而后太后才开口问道,“近来你在养心殿住着,和皇上相处得怎么样?”

      载潋忽仔细回忆起来,她想到太和门大火蔓延的那个深夜里,皇上坐在昏黄的灯光下看折子的模样,心疼得说不出话来。那天夜里皇上说他渴望亲政,渴望振兴垂暮的国家,可太和门的大火却是不详的征兆,是上天给予皇帝的警告。
      她看见皇上眼角边有泪光,就站在皇上身边用衣袖擦,一句话也不说,哪里也不去。那天夜里载潋看到了皇上的无奈,也看到了他想要挣脱的枷锁。
      载潋又仔细想了想,皇上身上那把枷锁正是眼前人施加而来的,便斟酌了许久才说道,“皇上宽宏大量,总能包容奴才,奴才闯了祸皇上也不嫌弃奴才。”
      载潋只怕说错了一句会让太后抓到皇上的把柄,于是便说皇上哪里都好。谁知太后却扭转过身去,喉咙里冷冷哼出一声来,“是啊!你是皇上的妹妹,自然做什么皇上都不嫌弃,只是对别人,就不一定了!”

      载潋不知皇太后话中何意,更不知道自己哪里说错话了,便有些怯怯地望着眼前的太后,生怕是自己的话给皇上惹了麻烦。载潋心里深深觉得,皇上是温润如玉的君子,是个极彬彬有礼又宽宏大量的人,怎会苛责身边人呢。载潋正纳闷儿着想,便听李莲英上来悄声对太后道,“太后,静芬格格来了。”
      载潋听是静芬来了,心里一时高兴得紧,忙跟着李莲英上前去为静芬掀了门帘迎她进来,载潋以为只静芬一人,却发觉荣寿公主随她一同来了。载潋见了公主忙福身问好,随后随她们至太后面前请安行礼。
      太后一手拉过静芬去,另一只手牵过荣寿公主的手,一时笑得眼睛眯成了缝儿,问荣寿公主道,“闺女怎么也来了?”公主听了太后的话便顽皮地回了一句道,“怎么,皇额娘还不欢迎女儿来了?”
      太后令李莲英去摆了凳子请公主三人坐下,而后才对公主道,“怎么会不欢迎,只是不知道你今儿要来,也没叫御膳房准备你爱吃的元宵。”
      荣寿公主含笑着摇了摇头,道,“不用了。”她转头看了看太后一直紧紧握着的静芬的右手,忽玩笑道,“皇额娘还说没有呢,这会儿喜子还不是皇额娘媳妇呢,皇额娘就偏爱成这样了,还不知日后要成什么样了!”静芬听大公主如此开自己玩笑,忙羞愧地低下头,低声道,“奴才不敢。”

      大公主这样一句无心的玩笑被载潋听了,惹得她心里一时七上八下,如何也平静不下来。“媳妇?…”载潋不知不觉地脸色都阴沉起来了,她抬头看了看自己的静芬姐姐,正和公主与太后交谈甚欢,而自己心里却已经难过得不知是什么滋味了。
      哪怕不是真的,哪怕只是公主一句玩笑,载潋都觉得难过,因为他是自己永远也可望不可及的人,却是别的女孩儿被随意开玩笑的对象。
      载潋知道皇上大婚后自己就再也没理由住在皇上的养心殿了,也知道自己是皇上的妹妹,本就没资格去羡慕别人。
      “潋儿?潋儿?…”载潋忽然听到公主叫自己,才忙抬起头来回道,“潋儿在呢!”公主望着载潋走神的样子不禁笑出声来,打趣她道,“潋儿这是想什么呢,是不是有心事了?”
      载潋忙摇头,像只拨浪鼓似的,载潋忙道,“没!没有!只是瞧见太后与公主母女和谐,有点儿想家了…”载潋委屈地低下头去,想到这段时间来与皇上的相处时光,又想到半个月之久没有回过的家,鼻子下一阵阵发酸。
      太后此时悠悠道,“正月二十七皇上选完秀女,潋儿你就回府去吧,我留你也有段日子了,该让你回去了。”

      载潋听了太后的话猛然抬起头来,只觉是晴天霹雳。她没想到皇上的选秀会来得这样快,快到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平静地接受,快到不知如何才能将眼眶里的眼泪忍回去。载潋不敢想象,在不久的未来将有人光明正大地抢走自己的“湉哥儿”。
      而自己作为皇上的“妹妹”,除了为皇上高兴,她什么也做不了,也不能做。
      “这是想回家想得哭了?”太后见载潋眼里的红晕一滴滴化成了眼泪落下来,不禁同公主与静芬笑她,太后对载潋道,“行了别哭了,这就能回家了,再不让你回去,你额娘又说我抢她的女儿了!”
      “是…”载潋用手背胡乱地擦去了脸上的泪水,而后起身跪倒道,“奴才都听太后的。”

      载潋从储秀宫离开时尚在晌午,她拖着沉重又缓慢的步子向外走,竟一点精神也打不起来。静心和瑛隐在储秀宫门外等着载潋,见她出来了,忙上前迎道,“格格咱回去吧!今儿是十五,还没吃上元宵呢!”
      载潋倦倦地抬眼看了看静心和瑛隐,只开口问道,“皇上吃过元宵了吗?”瑛隐笑而回话道,“格格,皇上说等您回去一块儿吃!”
      载潋听至此处,才感觉心底一阵宽慰,方才所有的委屈和难过都在此刻烟消云散了。皇上还在养心殿等自己回去一起吃元宵,于载潋而言,眼前清欢不过如此。
      回到养心殿时天空阳光正好,载潋踏着倾洒了一地的阳光缓缓走进载湉御览奏折的三希堂。她见阳光从窗子的缝隙中投射进来,洒落在载湉的侧眸上,落在他卷翘的睫和高挺的鼻梁上,落在他如凝玉一般的面庞上。
      载潋一时看得怔住了,竟忘记了要下跪请安。

      “怎么?是不是太后赏的汤圆太好吃,都不会说话了?”皇帝连头也未曾抬过,便知道是载潋回来了。他手里仍握着朱笔,目不转睛地望着手下的折子,就笑着问载潋的话。
      载潋此时才恍惚地摇了摇头,将心绪都收拢回来,她走到载湉身边才跪下道,“奴才给皇上请安!回皇上的话,奴才没吃上太后赏的汤圆,因为静芬姐姐和公主来了,奴才光顾着陪她们说话儿了。”
      载湉此时才按下手中的朱笔,将笔杆轻轻搭在砚台的一旁,而后抬手轻轻弹了弹载潋的脑门,笑她道,“朕就知道你没吃上,所以等着你回来一块吃呢。”载湉边说着边将载潋扶了起来,一路领着她向殿外走着。

      载潋一路小跑跟着自己的湉哥儿,忽好奇地开口问道,“皇上怎么知道奴才没吃上,皇上是不是知道今儿静芬姐姐要进宫?”
      载湉听了载潋的问话,却没有回答。载潋的好奇心越来越重,又想到荣寿公主说的“喜子现在还不是皇额娘的媳妇呢…”心里更是翻江倒海般地有无数话想问。
      载潋见皇上已疾步走进了养心殿体顺堂后的小厨房,忙跑上前去拽住了皇上的衣角,在皇上身后唯唯诺诺问道,“皇上…奴才…奴才有句话想问您。”
      载湉见载潋一副胆小又害羞的模样不禁发笑,他想,往日里的载潋可不是这副模样的。载湉低头看了看载潋拽住自己衣角的小手,而后温柔笑道,“有什么就问吧。”

      载潋听了皇上的应允,欣喜地抬起头来,可当她看到皇上那双炯炯有神又盈着光的眼睛时,她又犹豫了。载潋斟酌了许久才小声问出一句,“皇上喜欢静芬姐姐,是吗?”
      载湉微微笑着的嘴角立时收回了弧度,他的目光黯淡了些许。他轻轻抚开载潋牵扯住自己的手,转身走进了小厨房,一句话也没有留下。
      载潋懊恼自己唐突,又惹皇上生气了,却又不知道该要怎么弥补。于是便偷偷地站到皇上身后,见他亲自将裹着糯米白面的元宵放到沸腾的锅中,载潋才卷了卷自己手里的手绢,试探着开口问道,“奴才惹皇上生气了吗?”

      载湉转过头来看了看载潋,却一句话也没有说。载潋索性咬了咬牙,跪在载湉身后又道,“是奴才不好,惹皇上生气了…奴才知道自己没资格过问皇上的心事,以后再不敢了……”
      载湉忽转过身来将载潋扶起来,低声道,“是朕心里不舒服,和你没关系,潋儿,起来吧。”
      载潋小心翼翼地站起来,载湉看着她害怕的模样轻笑,他伸手掸去载潋脸上蹭的白糯米粉,望着她的眼睛笑道,“朕的心上人...她不是朕的心上人。”
      “那皇上的心上人是谁?”载潋鼓起勇气去追问了一句,她有些害怕,却还是无比想知道答案,这对于她而言十分重要。
      载湉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载潋的眼睛,他们四目相对,载湉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载潋。“是不是奴才又惹皇上生气了?...奴才是不是不该打探皇上的心事...”载潋的声音更加低微,载湉却紧紧攥住她的手,“潋儿,朕没有心上人...朕没有办法。”

      载潋不知道皇太后曾无数次暗示载湉要册立静芬为皇后,不知道载湉抗拒的心情,更不知这其中盘根错节的原因。她只知道皇上还没有中意的心上人,哪怕那个人永远也不会是自己,但她就足够开心满足了。她猛地跳起来笑道,“太好了湉哥儿!”
      载湉被载潋撞得有些头晕,他笑着按了按自己的额头,笑问载潋道,“什么事至于这样高兴?”载湉连忙一把扶住载潋,怕她高兴过头了又要摔跟头。
      载潋无拘无束地笑起来,道,“因为潋儿知道了皇上的心事!”载湉看着载潋得意地笑,自己也不禁跟着笑起来,他问道,“朕怎么想的,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载潋毫无犹豫地便使劲点头,道,“是啊!”就像皇上究竟爱吃什么馅的元宵,她不知道答案就会一直去想。当她知道皇上和自己偏好一样,她也会为这件小事而开心上一天。
      又像当初她仍不知载湉身份时,她坐在回廊上在手心里写“湉”和“潋”两个字,发现两个字皆是以“水”为旁的左中右结构汉字,也能为这样细小的相似而开心一个晚上。
      载湉望着天真烂漫的载潋,他望着自己的妹妹,在某一刻他竟然也希望,如果她不是自己的“妹妹”就好了。

      直到锅里的水冒出来了,载湉才慌慌张张地将熄灭了,他极不熟练地将元宵盛进碗里递给载潋,道,“快吃吧。”载潋笑盈盈地接过碗来,福了福身道,“谢皇上!”
      载潋捧着手里的碗,感觉暖意从手心一直蔓延到了心尖,她忽笑问道,“皇上怎么现在才煮,也不宣个下人来?”
      载湉颇有些无奈地望了望载潋,“朕怕等你回来都凉了。”而后再不说一句话,只是认真品尝着自己亲手煮出来的元宵。
      在载湉心里,他有许多事想要亲自做给自己疼爱的小妹妹,以弥补自己从未尽过的兄长责任,更弥补自己心里从小失去家人的遗憾。
      当他亲手给妹妹买冰糖葫芦,亲手给妹妹堆雪人,亲手给妹妹煮元宵时,他才能感觉到,原来自己在这世间也是有亲人的。

      此时醇亲王府内醇亲王与醇亲王福晋正换朝服,载沣载洵和载涛也在更衣梳洗,准备入宫。因当日是正月十五,晚上皇太后设宴于浮碧亭并邀各府亲贵一同赏月。
      载沣坐在椅子上等嬷嬷给自己编好头发,转头间忽见载洵和载涛溜进自己的暖阁来了,便问,“你们准备好了?”
      载涛以手指抵在嘴边小声“嘘——”了声,而后转身关上门来,才对载沣说,“哥哥,今儿进宫,咱们把潋儿劝回来吧?”
      载洵也跟着点头,一个劲说“是啊是啊!”,而后又道,“哥哥,载涛说得没错儿!潋儿在宫里多待一天,阿玛额娘多不放心一天!整个春节也没过好!”
      载沣猛地将头一转去看载洵和载涛,却将嬷嬷手里攥着的头发也拽走了,疼得他不禁“哎呦”了一声,嬷嬷忙将载沣的身子掰正过来,道,“少爷别乱动啊!这头发还没梳好呢!”
      如此一来,载沣只能努力地扭着脖子同载洵和载涛说话,话没说一会儿脖子就酸了。好在嬷嬷手下利索,终于为载沣将发辫梳好了,载沣才能揉揉脖子,放松地对载洵和载涛道,“太后留潋儿,阿玛额娘都没办法的事儿,咱们怎么劝?”

      载涛见嬷嬷还没退出暖阁去,不方便将话明说,就咳嗽着清了清嗓子,挤眉弄眼地示意载沣。载沣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转头对嬷嬷道,“劳烦妈妈了,妈妈去吧。”
      待嬷嬷走后,载涛才道,“哥哥不会不记得我上次说了什么吧?”载沣愣在原地回忆着,他自然都记得。他记得载涛说,载潋对皇上的感情恐怕并非只如兄妹,他们只怕载潋与皇上多在一起待上一日,就更加无法自拔一日,来日又该以何种身份自处……
      “记得。”载沣只淡淡说了两个字,载涛便跑上前去贴近了载沣,道,“所以啊,哥哥!我们必须将潋儿劝回来!若能让她自己愿意回来,自己主动去和太后说,太后还能说些什么?总不能强行留着她吧!”
      载沣榆木脑袋想不出办法来,这种时候全靠依仗载涛,便问道,“那咱们见到她了,怎么劝她啊?”
      载涛呵呵地一笑,对载沣和载洵道,“若是见到潋儿了,就和她说府里新来了好多有趣的新玩意儿,叫她赶快回来看看,不然就看不见了。”
      “这有用吗?”载洵蹙了蹙眉,不可置信地转头看载涛,他自认为自己的妹妹还不至于能被随随便便为了一个新鲜玩意儿给吸引回来。载涛拍了拍胸脯,保证道,“载潋爱玩儿!这么说肯定管用!”
      “那我去说……”载沣相信载涛,便答应下来,“见到载潋我就去和她说,只是……若是潋儿回来了,问咱们要那好玩的玩意儿怎么办?”载涛听载沣如此问,不禁蹙了蹙眉,而后笑道, “我花银子给她买一个就是了。”

      夜间的风渐渐凉了,月亮挂于一片无云的夜空之中,如水的月光轻洒淌入浮碧亭下铺满积雪的御河之中。
      皇太后所设宴饮开始前,载潋跟着载皇上在御花园中看梅花,她见梅花上积雪尚未消融,枚红色上一点洁白,将冬日里光秃秃的御花园装点如春。载潋一时沉醉于眼前美景,都不知载沣等人已经进宫。
      载湉见载潋望着眼前的梅花发呆,便发问道,“潋儿也喜欢梅花吗?”载潋将脸凑到花瓣前,鼓起嘴来将花瓣上的积雪吹散,仿佛天地间又下起雪来一般。她欣喜地笑着,答道,“奴才觉得梅花就如冬日傲骨,最是卓尔不群!却不敢说喜欢,只怕奴才的喜欢亵渎了梅花。”
      皇帝轻轻笑了一声,他望着眼前的白雪、梅花和她,他道,“其实朕觉得,潋儿就像梅花,和其他春日里开的花都不一样。”
      载潋沉醉在自己的世界里,忙着将梅花瓣上的积雪吹散,她侧头对载湉笑道,“春日里开的花,都是什么样的?”
      载湉垂下眸去没有答话,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些木讷闭塞、耳濡目染阿谀奉承的王府格格们都是什么样子就足够了,花团锦簇虽然热闹,却没有灵韵。他不想让载潋知道,更不希望她日后会学成她们的样子。

      载潋正兴致勃勃地玩着,忽听见一片梅花背后传来踩踏积雪的声音,载潋从梅花枝桠的缝隙中望过去,竟看见载沣同载洵载涛一起来了,她欣喜地一时笑出声来,口中大喊了一句,“哥哥!”便飞一样地冲了过去,结结实实扑在载沣的怀里。
      “沣哥儿!你们怎么来了?”载沣险些被载潋撞了一个跟头,站稳后才结结巴巴笑道,“今儿…今儿是正月十五啊,太后宣进宫用膳赏月。”
      载沣见了载潋也高兴,却不会表达一句,只剩下呵呵的傻笑。载涛见载沣半天不说话,便用手肘捅了捅载沣,悄悄示意他该劝载潋回去了。载沣才恍然大悟,道,“哦对啦,潋儿!我有事和你说!”

      载潋笑盈盈地拉着载沣的手,带着三个哥哥向园子里面走着,笑道,“有什么事一会儿再说吧!皇上在那边呢!兄长们总该先见过皇上!”
      载沣一听皇上也在,心里立时没了把握,他不知道自己的吸引力能不能比得过“载潋的”皇上。
      载潋领着他们三人传过一层层梅花枝头,才见皇上远远立在梅花下,载沣与载洵载涛见了皇上,立时上前去跪倒问安,“奴才参见皇上,恭请皇上万福金安。”
      载湉闻声立时回过头去,他见是载潋领着自己三个哥哥过来了,一时心底温热,也没叫下人去扶他们,而是自己上前了一步,弯下腰去将三个不能相认的弟弟亲自扶了起来。
      载湉望着自己三个已渐长大的弟弟,目光忽变得温柔起来,就如夜里如水倾泻的月光一样。载湉的目光依次掠过他们三人的脸庞,最后只轻声道了一句,“快起来吧。”

      载潋望着月光下长身玉立的皇上,又望着自己三个近半月未见的哥哥,忽感叹这竟是生平第一次,他们兄妹几人团聚在这月光下,更是生平第一次团圆在正月十五的月圆夜。
      “皇上!奴才的哥哥们都来了!”载潋开心时的一句话,却教载湉无比感怀,“是啊……”他在心里默默地想着,“潋儿所有的哥哥……都来了。”

      “皇上,奴才有句话能不能对潋儿说?”载沣忽拱手颔首问载湉道,直到载湉微微点头示作同意,他才稍稍侧头对站在一旁的载潋道,“潋儿,前天府里来了个特有意思的西洋玩意儿,你不想赶紧回府看看吗?”
      “是什么?”载潋听了以后根本不说要不要回府去,只问载沣究竟是什么,载沣被载潋如此一问立时慌了神,之前根本没商量要怎么回答,现在当着皇上的面更不好圆谎了。
      “呃…是…是…”载沣结结巴巴地努力想着,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来。
      “是照相机!”载涛忽上前来一步对载潋道,瞬时帮载沣解了围。载潋点了点头,道,“想看!可是…太后还没让我回家呢。”
      “这没关系呀,”载涛对载潋淡笑道,“妹妹若想提前几日回家,亲自去和太后说,太后不会不应允的。”
      “可是……”载潋忽然侧头望了望自己身边的载湉,她想说就算太后应允,她也不愿意出宫去。因为本就只剩下最后几日能与皇上相处的时光,她如何能说离开就离开呢?
      载潋语塞,一时没有人说些什么,御花园坠入了寂静的极点。风吹过树枝的缝隙,吹走几片尚未融化的积雪,光秃秃的树梢枝头传来“沙沙”的声响,仿佛又下起雪来。
      从树梢上落下来的积雪落进载潋的衣领里,载潋被冷得一个激灵,方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听自己身边的皇上苦涩笑起来道,“载沣,初一那日福晋还说太后抢了自己的女儿,可今日看来,倒像是朕抢了你的妹妹了。”

      “奴才不敢!奴才绝无此意!还请皇上恕罪……”载沣惊恐万状地猛然跪倒,载洵与载涛也跟着他立时跪下。载湉轻摇了摇头,上前去复又将他们扶起,轻声笑道,“朕明白你们的心事,你们担心她,想让她回去,可她...”载湉望了望载潋,又望向了载沣,“可她,也是朕的妹妹。”
      载沣见自己的心事早就被皇上看穿了,不禁羞愧不已,而皇帝却没有责备他们半句,他只问载潋的意愿道,“潋儿,朕想听你说,你愿意回去还是留下?”
      载潋至多只能住到二十七日,到那时想要再住在宫中亦是不可能。载潋一秒前还在因为载沣“骗”自己回府的事不高兴,而后一秒,她听到皇上竟耐心地问询自己的意见,便已将烦心事全忘干净了。

      载潋回过头去,见月光之下载湉的双眸更显深邃,月光以阴影将他五官衬托得更加立体,载潋仰起头对载湉笑道,“皇上,奴才想留下,奴才想多陪皇上几天。”
      载沣站在不远处低着头,他心中颇有些酸涩,他仿佛忽然明白了“女大不中留”的道理。
      载沣也心疼自己,因为对于载潋而言,他这个哥哥当得再尽心尽力,一旦摆在皇上面前,与皇上相比,他就像是梅花瓣上的积雪,任由载潋一吹而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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