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蝶记

　　离开六扇门府衙后，我立即差人给白寂无去了封信，约他两日后一起行动。送信的弟子走了还未有一刻，我还是不放心，自个打马在他可能出现的地方挨个寻了一遍，生怕他一个冲动独自去金陵坏了大黑的好事。

　　然而在我第二次回到小竹屋时，仍寻不见白寂无的身影。我颓然地瘫倒在秋千上，抬手遮眼，挡住竹林下斑驳的日光，耳边响起“咕咕咕”的声音，那是我的肚子在叫。
　　“死哪儿去了啊……”我低声喃喃，忽然就有些泄气。
　　江南的春日是极美的，总是能让人感觉生机无限，特别是在午后到落日之间，好似一生最灿烂的时日都在眼前的阳光下，若是不及时做点什么，就觉得浪费了甚么珍贵的东西一样。
　　竹叶簌簌而落，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不见，眼前的景象在缓缓地变慢，我在等待遮住日光的那片树叶落下。

　　我突然翻起身，抽出腰间的软剑，毫无章法地在纷飞的落叶间穿梭，轻绡随剑飞舞，我运气于剑身，将落叶牢牢地附于剑周，令其顺着剑气飘荡又不被剑气所侵。大抵是被这自然无形的武功招式所吸引，我无意识地轻笑出声。
　　竹林中忽然响起清清冷冷的琴音，我手中的剑一抖，震碎了一片落叶。
　　一曲流水疏影，空灵至寂，偌大的竹林里好似找不到琴音的源泉。
　　我眯起眼，和着琴音把剑起舞，将附着于剑上的竹叶一片片送回空中，荡在四周的剑气里。

　　曲终，收剑。
　　落叶归土。

　　许是因今日着了女装，无端地引出这么善感的情绪来，才得以将此曲舞出流水迢迢、逝者斯夫的感觉。和到最后，琴剑竟似有了共鸣般，一招一式皆随心而起，随琴而动，随叶而变，随曲而终，如同进入了无我的境界。
　　我闭着眼细细地品悟着方才的心境与招式，却终一无所获。

　　“我以为你走了。”将剑收回腰间，背对着身后的人道，“没想到，你还真沉得住气。”
　　“知道你会来。”身后的人轻轻擦拭着琴弦，语气平淡无波。
　　“那你还藏这么深！”方才的情绪一散而尽，我转过身，拧着眉恶狠狠道。
　　那人愣住，蹙眉想了想，道：“我以为你知道。”
　　“知道甚么？”
　　“竹屋。”
　　“骗人，之前我来寻过一次，你不在。”
　　“哦，许是去打水了。”
　　我双手环胸，靠在竹边，赌气道：“可真巧呢，不会故意耍我的吧。”
　　“不一定。”
　　“……”
　　我十分丧气，偏他正正巧是我最不会对付的人。
　　“两日后去金陵，一起。”
　　“嗯。”
　　“大黑会保护好你母亲的，放心。”
　　“嗯。”
　　“她……定是有原因的，你……”
　　“……嗯。”
　　两人许久无话，然而在这无声的午后默然相立，却极惬意。
　　“咕——”
　　我捂着肚子，有些尴尬地吐吐舌头道：“呃……我一天未进食了。”
　　“屋里有糕点。”
　　“你不是不爱吃糕点么，该不会是前年留下来的吧。”
　　“前年倒不至于，大抵年前吧。”
　　我往前迈的脚突然一顿，脸黑黑地转过头。
　　白寂无嗤笑一声，淡声道：“笨。”
　　我回过头弯了弯嘴角，低声喃喃，“哼，就知道耍我。”

　　申时，天一门。
　　来寻沈碧心原不过给她个交待，让她安心门派的事，谁知白寂无竟会主动跟来。我侧脸看他，这家伙打的甚么主意，为什么我有种不详的感觉？
　　“两位，这边请，门主已恭候多时。”
　　“嗯，有劳了。”
　　“喂，”我微微近身同白寂无道，“你要干甚么我都不管，只是别扯上我。”
　　白寂无睨了我一眼，“不是口口声声说喜欢我么，这么快就撇清关系了？”
　　我被他呛了一句，郁闷道，“爱情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白寂无摇摇头，“总把情爱挂嘴边，却什么都不懂。”
　　我脚步一顿，白寂无与我擦身而过，我呆愣地望着他的背影。
　　“副阁主？”领路的弟子突然回头道。
　　我摆摆手，“无事，走吧。”

　　那位弟子将我们引到后园中，弓身道：“门主就在亭中。”
　　嗯？那不是荆楚么，他来此作甚？我望着正从偏门出去的背影，有些纳闷。
　　白寂无回头看我。
　　我摇摇头，向前一步，随他入亭。
　　亭中，沈碧心正背对着我们，跪坐在亭中，一身赤红广袖缎织锦衣，腰间束以四指宽的辟尘流苏绦，长发未束，顺风散出一阵淡淡的发香。即便身为女子，看到这样的背影都忍不住要浮想联翩。
　　可真下足了心思啊。
　　我正欲绕到沈碧心对面去，却突然被白寂无握住了手腕，我还未及反应，他早已顺势拉住我的手将我往前一带，于是等沈碧心看到我俩的时候，我正半靠在白寂无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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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抽抽了嘴角，瞪他：太没人性了，自己惹的情债拿我当挡箭牌！怎么说我也是第三者好不好，好歹尊重一下剧情啊！
　　“……你们来了。”许是因脸上留下了伤疤，沈碧心戴着月白色面纱，声音略显沉闷，听起来依旧有些沙哑无力。可为何，我总感觉脖子凉凉的……
　　“嗯。”
　　“坐，我给你们沏茶。”
　　这茶不会有毒吧……我刚欲侧开身子坐下便被白寂无硬揪着到底没离开他半寸，沈碧心的眼神都快把我千刀万剐了，我却跟做贼心虚似的，愣是不敢抬头看她。
　　擦，我原本是做人情来的阿，现在这算什么事儿，被心上人当情敌卖了？天一门别到时候一个冲动把天机阁砸了……
　　“之前蝴蝶姑娘同我说，你是她的人，我还不信，想不到，却是真的……”沈碧心笑得万分苦涩，我委实于心不忍，但迫于白寂无的淫/威，我还是忍了……
　　“嗯，是不容易相信。”白寂无端起一杯茶，自顾自品了起来。
　　我：“……”
　　“此番前来，是同你道别的。”
　　“……嗯，白连/城一事，我已有所耳闻。”
　　我刚同六扇门说了此事，沈碧心就知道了，难不成是荆楚？他不是正担心同天一门的事么，看起来不像是有甚么交情啊。
　　“碧心，你知道我的意思。”白寂无搁了杯盏，淡声道。
　　我抬头一愣，啥意思？
　　沈碧心握住茶杯的手微微颤抖，面上轻纱浮动。
　　“茶凉了，我去重煮。”沈碧心倾身取过茶杯，白寂无突然隔着衣袖握住她的手。
　　“不必了”，白寂无看着她，“我们很快就离开。”
　　“白哥，你何必逼我。”
　　想不到沈碧心还是没像她说的那般，忘了白寂无。感情的事，总是嘴上最洒脱吧。想来白寂无原也不是会逼迫人性子，这次恐怕是真要做个了断了。
　　“小蝶性子烈，爱吃醋。”
　　我手中的茶杯应声而碎，脑袋卡壳似的转向白寂无，这厮简直要把我往绝路上逼啊！我这都没说一句话呢，已经被人恨入骨髓了……等，等等！爱吃醋！我爱吃醋？他打哪儿看出来的？难道我不是温婉明媚的女子么！难道我不是深明大义又委曲求全的女主角么！
　　沈碧心恨恨地剜了我一眼，这眼神，简直跟当初鞭打白寂无时的一模一样！
　　这女人真是太善变！太可怕了！
　　白寂无转头含情脉脉地看着我，“走吧。”
　　我真怕他会突然来一句：小心肚里的孩子。
　　“小……”
　　我一慌，忙喊了一声故意摔到他怀里，只听白寂无在我头顶轻笑道：“我只不过要叫你一声，慌什么？”
　　背后寒气逼人，我吓得汗毛直立。这摔得委实太假了，沈碧心估计正觉得我在耀武扬威呢。
　　白寂无揽过我的腰将我扶起，我暗叹了口气，既然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索性就多占些便宜吧。我挽着白寂无的手臂，挨着他道：“白郎，晚上我想吃竹笋炒腊肉，你给我做。”
　　我得意地看着白寂无抽了抽嘴角，僵着脸，好容易才扯出一个笑：“好，依你。”
　　“沈碧悦的事……罢了，想必你早有打算。”这个人情，如今恐怕是做不得了。
　　我回头，见白寂无在茶桌前阁下一个瓶子，随即对我道，“走吧。”
　　我点点头。
　　炉中的水正好开始沸了，像淅淅沥沥、愈下愈大的江南烟雨，将一切笼在朦胧中，将人的心困住，令人愁绪满怀，不得所出。

　　我朝后看了一眼，只见沈碧心孤身一人立在亭子，望着瓷瓶出神。
　　我扯了扯白寂无的衣角，“那是甚么？”
　　“凝肌玉露。”
　　“用了会变美么？”
　　“不会，只对伤疤有效。”
　　“哼，你不应该说，你已经够美了么。”
　　“……”

　　许久俩人都未曾发现，我挽着他的手一直都没放下，又或许我们早已知道，却始终没人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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