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蝶记

　　入口的光亮越来越微弱，走了一会儿也没见底，看来这个暗道甚深。我同黑鹰走在前面，护着红燕，红燕倒是自觉，也没多话，安安静静地跟在……我后面。
　　越往下走，铺面而来一股奇异的味道，我摸摸鼻子，忍住喷嚏，琢磨着这该不会就是红燕说的醉人香吧？
　　约莫走了十来丈深时，石阶已见底，左右有两条路。黑鹰将耳朵贴在石壁上，等了一会，他示意我们往左边走后，便打头先去了。这里不宜用内力传音，若是暗处有高手，反而会将自己陷于被动。好在黑鹰除了脾气差些，还算靠谱。
　　顺着左边的石道往里走，脂粉气息渐渐淡了，远处似乎有水流的声音，往前绕过一个拐角，竟有微弱的光照进来。
　　我们顺着光亮走，很快便走出了洞口。我抬手微微地遮住眼，眼前的景象缓缓清晰。
　　“想不到这里竟是世外桃源。”红燕惊叹道。
　　四周山脉起伏，林间飞鸟鸣叫，山上有瀑布倾泻而下，瀑下有潭，飞瀑注壑。不知何人在水潭边结庐而居，遗世独立，与禽同居。
　　“不知此间主人是何人……”我话音未落，忽然草庐中有笑声传来，我们寻声望去，却见几个衣着鲜丽的妙龄少女相携而出，坐在水潭上戏水嬉闹。其中一人似乎发现了我们，对着其他姑娘耳语了几句，便收了嬉笑，匆匆进了草庐中。
　　“我怎么看着其中几位女子有些眼熟啊……”红燕喃喃道，“且看她们的穿着，也不像是隐居的人……都是近些日子才有的样式啊，里面那件湖碧色的水袖金边烟纱散花裙，可是如意坊的上上品。”
　　“传闻中被采花贼凌辱至死的世家千金有八人，方才出来的有七人。难道说……”
　　“有可能。”黑鹰接口道。
　　“看来查案带个姑娘还是很有必要的啊。”我望着红燕轻笑。
　　红燕不经意同我目光一接，却立马别开了脸。
　　我一愣，怎么见她追白寂无时那般狂野，到了我这就百般羞涩起来了？
　　我摇摇头表示不解，却见黑鹰一脸不善地盯着我，一副生怕我把他师妹吃了似的。
　　“不过，看她们的样子，倒不像是被掳来的。”我道。
　　“你去问。”
　　“你叫我去？”我看向黑鹰，“不合适吧……”
　　黑鹰挑眉，“哦，哪里不合适了？你不是最擅长同女子打交道。”
　　“叫燕子去吧，我受不了那个脂粉味。”我无视他的冷嘲热讽。
　　半天等不到回应，我疑惑地转头看她，只见红颜脸红红，愣愣地看着我，颇有些欲语还休的味道。
　　我一个哆嗦，恍然，一时叫顺口了，随即假咳了两声，“冒犯了，常听小蝶说起你，便随了她的称呼。”
　　红燕急忙道：“无事无事，你……可以这样叫……我……挺喜欢的。。”
　　黑鹰十分不屑。
　　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

　　我俩留在水潭边，红燕上前轻轻叩了叩门板，“各位姑娘，我同家兄回乡省亲，路上遇强盗打劫，车夫受伤留在了驿站，马匹也被劫了，我们三人都不识路，还烦请各位姑娘指道回县城的明路，多谢。”
　　里面的人撩开木窗上的素帘，看了看红燕，又看了看正经待在水潭边的我们，放下素帘，隔了一会，开了门，示意我们进屋聊。
　　屋内陈设极简，然仔细一看，却找不出什么缺少的东西。房间中间摆了一张屏风，上面只有简单的几笔水墨落梅，做工粗简，却十分素雅。我们道了谢，在屏风外落座。
　　“两位公子、这位姑娘，我们也不知往县城的路，只知大抵是在东面，你们可一直往东走，再询问路人。”
　　“哦？姑娘竟不知路，难道不是本地人？那又为何会落居此处？我看此地偏僻幽静，原以为是哪个有眼光的高人在此隐居避世呢。”我轻笑道。
　　黑鹰不屑此道，只能不做声地配合。
　　屏风后的姑娘窃窃私语，碎碎地笑起来。
　　“这位公子好有趣哦……”
　　“是啊是啊！”
　　“油嘴滑舌！我倒是喜欢他旁边那个不说话的，看起来更沉稳些。”
　　“那个人总板着个脸，跟别人欠了他钱似的，一点都不可爱，戴面具的公子多幽默啊，你看他笑起来的样子……呀，迷死人了！”
　　“……”
　　习武之人，耳力高于常人，何况我和黑鹰这般内力较寻常练武之人深厚得多的。
　　我清咳两声掩笑，凑近他低声道：“谁欠你钱了黑兄，我替你讨回来！”
　　黑鹰睨了我一眼。
　　我收收笑，正襟危坐起来。
　　屏风里方才说话的女子咳了声，其他姑娘便都噤了声，又听那人复道：“实不相瞒，我们也是被……带来此处的，那人把我们放在这之后就不见了踪迹，我们既不识路，又担心半路遇见歹匪，便留了下来。好在我们人多有伴，且此地又幽雅清静，算是因祸得福了罢。”
　　我同黑鹰抬眼，心中了然。若是传闻中被凌/辱至死的世家千金只是被掳走，倒也说得通，世家大族极重颜面，若是家中未出阁的小姐被贼人掳走，无外乎暴病亡故、失足落水等一些对外的说辞，便当没了这个人。世人心里也都明白，便依样画葫，愈传愈疯，多半夸大其词，篡改是非。
　　“我见各位姑娘衣着不凡，举止大度，礼节周到，倒像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闺阁小姐，如何能在这乡野间生活，那贼人竟将姑娘们独自留于此处，着实欺人太甚！”我气愤地拍了一下桌子，装得有模有样，这次黑鹰倒是颇有些赞赏地牵牵嘴角，反而红燕微恼地别开脸。
　　说话的女子微微一笑：“公子莫恼，那贼人倒也未对我们做甚么。他有个妹妹叫采云，常偷偷过来给我们送些吃的和起居用品，是个好姑娘，只可惜不会说话。”女子无不惋惜道。
　　“采云……”我喃喃，这名字听着有些耳熟啊。
　　有脚步声！我转头跟黑鹰对视了一眼，黑鹰点头，将手放在剑柄上。为免打草惊蛇，我同红燕示意了一眼，三人噤声不语。一时间屋内有些沉默，姑娘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也不自觉小了些。
　　“咦，”不知是谁突然出声道，“是不是采云来了？”
　　“采云——”有个小姑娘看起来冒冒失失的，也不顾外人在，便从屏风中跑了出来。
　　过了一会，小姑娘挽着一个女子走近草庐，小姑娘同她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那女子只是抿唇笑。
　　只见那女子五官虽不甚出采，两道青黛很淡，未曾描眉，然看起来却十分素净、温婉，只是身材比普通女子要高大许多。
　　那女子突然抬眼看见我们，笑容微僵，愣了一瞬，再睁眼时已看不出情绪。
　　“呐，就是他们。”小姑娘朝我们努了努嘴。
　　采云放下手中的食盒，旁边的小姑娘急忙去掀篮盖，“这次是甚么糕点呀？有没有西子龙井酥……”
　　采云按住小姑娘偷食的手，用手势示意了她什么，小姑娘怏怏而去。随后稍稍倾身向我们施了个礼。
　　“姑娘不必多礼。”我故意用了内力将她托起，想试试她是不是个练家子，没想到被四两拔千斤给化去了，我有些讶异地收回手。
　　小姑娘取来了笔墨置于木桌上，采云提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寂公子。
　　寂公子？白寂无？我看她的神情似乎是要问我们，难道他认识白寂无？
　　我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
　　她又在纸上写了三个字：随我来。
　　采云将宣纸收在怀里，又比手势对小姑娘说了什么，小姑娘点点头，看了我们一眼，拿着糕点走了。
　　我看着提篮里糕点若有所思……

　　采云带着我们绕到了半山腰上一处断崖边，背对着我们，安静地俯视不远处的几处小村落。
　　我有些惬意地吸了口气，春日晌午的微风不似夏日那般带着灼热，吹得人心境都变得开阔了。
　　“常给白寂无送糕点的人，是你？”我望着她的背影，道。
　　采云点点头。
　　“你知道我们要来？”
　　她半回过身，“我欠他一个人情。”
　　我们三人皆是一愣，黑鹰和红燕估计是没想到她会说话，而我震惊的是，她的声音，竟同那夜我追的淫/贼如出一辙。
　　“是你……”
　　采云微微一笑，淡淡道：“不错，是我。”
　　“怎么会……”那人明明是个男的。
　　“我身具雌雄二体。”
　　此话一出，我们三人巨惊，想不到古书中对于身具阴阳二体者的记载竟是确有其事，我一直当作志怪小说看来着……
　　“那你……到底是……男还是女啊！”红燕边说边往我身边靠了靠。
　　黑鹰突然出声道：“假冒黑蝴蝶，在临安城作案的人是你。”
　　采云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往崖边走了几步，风将她的长发同袖带缠绕在了一起。“这里很美吧，三月春花尽放，是最宜人的时候。我不大喜欢江南的冬天，那种刺骨阴寒的湿冷，总让人打心底里绝望。”

　　“你只感受到了冬天的冷，却不知潜藏在寒冷下，任何一朵等待春天的花骨里，都潜藏着无尽的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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