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计

　　“子白哥，雾云山庄里的人都知道你是九重阁的阁主吗？”游廊下，贺蓁问向身旁的书子白。

　　“嗯。”书子白说道：“九重阁其实是我祖母建的，雾云山庄当年在江湖上有些树大招风，祖母为防宵小和仇家上门寻衅生事，所以建了九重阁，暗里做事总是方便一些。后来我爹接手，想人养在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接点生意，赚点银子花花，不过之后他又嫌麻烦，就扔给我了。”

　　一段话听得贺蓁瞠目结舌，书子白好笑地拿扇子往他脑门上一敲，道：“怎么，吓到了？”

　　“不……不是的，只是有些意外而已。而且……”贺蓁顿了顿，道：“这些事说给我听，真的没关系吗？”

　　“傻瓜，我既然说了，自然是信你的。”

　　“嘿嘿。”贺蓁傻笑着，心里如同喝了蜜一般，随即他似想起什么，拉了拉书子白的衣袖，道：“子白哥，我也有个事想和你说。”

　　“什么事？”书子白笑问。

　　“其实……”贺蓁瞧了瞧四周，小声道：“我娘她还没有死。”

　　“哦？”这个书子白早已知晓，此时听贺蓁说出来，立时敛笑，装出一副惊讶模样，问道：“那坟里的人是？”

　　“坟里埋的其实是我奶娘。”贺蓁眼眶微红道：“奶娘那日正好来府里看我，那晚将我混在尸堆里的是奶娘。”

　　“原来如此。”书子白点点头，“那你娘……”

　　“我娘她……”贺蓁有些不自在地搅着袖口，继续说道：“她早些年患了疯病，贺家出事的那晚，她正好犯病跑了出去，我怕漏了风声，被行凶之人知道，会去寻她，所以一直没敢说出来。”

　　疯病吗……呵……“嗯，”书子白转念又说道：“只是赵奎却不好瞒过……”

　　若说王雷张才不识秦柚花，倒还好说，可赵奎却是知道秦柚花身份，也知其面貌的，即便过了二十几年有所变化，也不至于让人认不出来，如此，又怎能轻易将赵奎糊弄过去。

　　贺蓁明白书子白的意思，解释道：“奶娘那晚因为慌乱伤了脸，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所以一时之间赵奎也没辨识出来。”

　　见书子白理解，贺蓁心里松了口气，又扭捏道：“我本来早些时候就想同子白哥你说的，只是那晚……”他稍顿了顿，继而又道：“后来又一直没有好时机。”

　　书子白想起在南村镇的那晚，了然道：“没关系，早说晚说都一样，你能信我便已足够。对了，需要我派人去寻你娘吗？”

　　“谢谢你，子白哥。不用麻烦了，”贺蓁似忆起什么，有些凄凄然道：“如今没了贺家，她现在……或许更加自在了吧……”

　　瞧着贺蓁的表情，书子白就知他们母子二人在贺家过的定是不那么快活，又安慰了他几句后，便转了别的话题。

　　两人一路说着，没一会儿便到了霜花院。这处离书子白的秋涛院不远，贺蓁很是喜欢。他二人刚刚进院，万梧就领了两个丫鬟上来行礼。

　　两个丫鬟一个叫白鹭一个叫百灵，长得机灵可爱，很是讨人喜欢。书子白见贺蓁无不满意，稍作休息后，便领着他往胡应蓉那处去了。

　　他二人到达春华院的时候，书岚正陪着胡应蓉在院里晒太阳。胡应蓉将他们招上前，仔细地瞧了瞧贺蓁，柔柔一笑道：“你便是贺蓁？”

　　贺蓁红着脸颊点头应“是”，拿眼角悄悄打量着胡应蓉。

　　胡应蓉半靠在软塌上，腿上盖着条毯子，她虽已近半百，却似乎倍受岁月抬爱，仍是一副芙蓉貌。唯有笑起时，眼角带了点点细纹，只是这细纹非但没有惹人生厌，配上她弱如扶柳的姿容，反倒让人生出几分怜惜。

　　“你上次来庄里，偏生不巧，那几日我正好身子不大舒服，所以也没见着你，今天可算是瞧见了。”胡应蓉手撑在软榻上稍稍挪了挪身体，书岚忙加了个软枕放在她身后，又帮她整了整腿上的薄毯。她坐着舒服了，又看着贺蓁笑道：“你长得很像你娘。”

　　“大哥，大哥。”

　　不待贺蓁答话，院外忽然传来连连呼声。少顷，一个少年从院门处冲了进来，直扑向书子白的怀里。

　　书子白揉了揉怀里人的头顶，笑得格外宠溺，“跑这么急做什么，小心一会儿又要不舒服了。”

　　“不会了，大哥你让小虎带回来的那套内功心法真的好厉害，我不过练了月余，跑跑跳跳已经不会再喘不上气了。”那少年抬起头，笑眯眯地道。

　　“是吗，看来武当这套内功心法确实不错。”书子白由心赞道。

　　“你这孩子，听到你大哥回来，就这么莽莽撞撞的跑来了，没见着娘这里还有客人吗，老是这么冒冒失失，没点礼数。”胡应蓉嘴里说着责怪的话，可温柔的笑容里却不见半点责骂之意。

　　那少年听了吐了吐舌，从书子白怀里探出头来，朝他身后望去。

　　这时，贺蓁才瞧清那人的面貌。那是一个与他年岁相仿的少年，眉眼之间与胡应蓉有着七八分的相似。少年脸上因为奔跑带着一层薄红，一双眼睛清澈透明，正好奇地盯着他瞧。

　　“来，这是贺蓁，”书子白将少年拉到贺蓁面前，道：“蓁弟，这是子安，他比你年长两岁，你也可以将他当作哥哥。”

　　贺蓁恍然大悟，他之前奇怪庄里的人为何都唤书子白为“大公子”，原来这雾云山庄竟还有位小公子。这事江湖上竟无人知晓，可见雾云山庄将这位小公子保护的有多周密。

　　“诶，别。”贺蓁颔首正要唤人，却被书子安打断道：“我其实也没长你多少，你就叫我子安吧，以前庄里只有小虎肯陪我玩，现在又多了个你，哈哈，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

　　看着一脸干净笑容的书子安，贺蓁也跟着笑了起来，倒是没了面对胡应蓉时的那份拘谨。

　　是夜，书子白房内。

　　“你信他的话？”鬼凤蹙眉问着靠在床头的书子白。

　　“他说的是真是假不重要。”书子白一把拉过鬼凤，将脸凑了上去。

　　“我在同你说正经事。”鬼凤抬手抵住他要亲过来的嘴。

　　“我正在做正经事。”书子白拉开鬼凤的手，压在他头侧。

　　“你……”鬼凤羞愤地看着床帐落下，挣扎已晚。

　　细雨绵绵。

　　万千银丝轻轻坠落，带去叶上尘灰，悄悄隐于泥土之中。

　　书子白与贺蓁坐在亭中，看着池里的鱼儿和着雨点欢闹着，搅乱了一池秋水。

　　不远处，凤栖阁上，鬼凤面无表情地看着亭中说笑的二人，眼里透着阵阵寒意。

　　“哎呀呀呀，我本来以为贺蓁在庄里应该活不过三日的，没想道臭红鸡你这次居然这么能忍，真是出乎我的意料啊。”程小虎蓦地窜了出来，轻松跃上栏杆，望着亭里欣赏雨景的两人，啧啧叹道：“看来贺蓁真的是很喜欢公子啊，在这住了大半月，天天都来找公子，不是逛园子就是赏这论那的，真是刮风下雨都没落下一天啊。”说着，他抱着柱子一个翻转，蹲在鬼凤面前的围栏上，一副欠打的模样道：“这样你都能忍住啊？”

　　鬼凤冷冷地看着程小虎，道：“你很想他死？”

　　“这倒也不是，他死或不死和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就是觉得最近闷了点啊，所以来点事热闹热闹也好嘛。”

　　“你闲得慌，自己动手不就行了。”

　　“唉，可我没理由杀他啊，何况子安好像很喜欢这小子，我要把他杀了，子安到时候知道了，肯定要生我气的。”他说着，眼睛滴溜溜一转，“而且留着他，还能多气气小酸梅子，嗯，这样好像也挺不错的。”

　　“哼。”鬼凤懒得再理会他，拂袖离去。

　　程小虎回头望向亭中，喃喃自语道：“本事挺大的嘛。”

　　近来，书子白忙了起来，贺蓁过来秋涛院，竟有几次都没遇着人。不光是书子白，就连鬼凤，更甚是程小虎都难得见到人影。

　　这日贺蓁来到秋涛院，书子白又已外出。青梅将贺蓁拦在院中，叉腰道：“大公子今天也不在。”

　　“子白哥最近好像很忙？”贺蓁问道：“小虎也不在吗？”

　　“你以为都同某些人一样，在庄里白吃白住不说，还不用干活啊？”青梅斜眼瞧他道。

　　这“某些人”自是不言而喻，可贺蓁偏偏没有听懂一样，笑着道：“那我去子白哥的书房看书，等他回来。”说罢，绕过青梅，往书子白的小书房行去，留下青梅一人在院中气得直跳脚。

　　碧桃从厅里出来，看到气急败坏的青梅，往书房瞟了一眼，说道：“作什么气成这样？”

　　“碧桃姐，这个贺蓁真是太可恶了。”青梅愤愤道。

　　“呵，你同他置气作什么？”

　　“这个贺蓁每次在大公子面前娇柔做作，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真不知道大公子干吗对他那么好。”

　　“大公子怎么做，可还轮不到我们来置喙，你瞎操个什么心。”

　　“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假得要死，看了就来气，最近还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哄得小公子也那么喜欢他。”

　　“你要看他来气，那就别看他不就好了。”碧桃无奈地叹了口气，道：“走了，和我进屋去。”

　　“不行，我要在这里好好盯着他，看他敢做些偷鸡摸狗的事来。”青梅狠狠道。

　　瞧她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碧桃摇了摇头，独自离去。

　　贺蓁曾得到书子白的允许，说他没事时可以来这边小书房看书，任他随意进出。所以书子白不在的日子，贺蓁除了同书子安玩耍之外，大半时日都是在这混过。

　　书房不大，藏书却是不少，这些时候，贺蓁几乎将房里的书都大致翻了一遍。只是这里大多都是治世言教的书，他大多无甚兴趣，倒是有那么几本轶事遗闻颇得他心，看得津津有味。

　　时至傍晚，书子白回来，贺蓁捧着本书看得入神，全没发觉书房里多了一个人。直到书子白开口叫他，方才醒觉。随即放下书本，喜道：“子白哥，你回来了？”

　　书子白点点头，往桌上看了一眼，说道：“你也喜欢这类书籍？”贺蓁不好意思地应了一小声，书子白笑道：“你若喜欢，改天让万总管再多弄几本来。”

　　“谢谢子白哥。”贺蓁见他不仅没说自己爱看杂书，还要帮他再寻几本，当下欢喜不少。

　　“子白哥最近很忙吗？”贺蓁乖巧地给书子白倒了杯茶，闲聊起来。

　　“现在魔教卷土寻仇的事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其中有不少人借机生事，所以近来稍微忙了些。”

　　“哦。”

　　鬼凤回来时，青梅依旧叉腰站在院中，目不转睛地盯着书房。

　　“你站在这里做什么？”鬼凤问道。

　　青梅气乎乎地指了指书房。鬼凤侧头去看，就见书房里相谈甚欢的两人，眼神登时冷了几分。

　　“这个贺蓁真是个没脸没皮的东西，大公子在时，就黏着他在庄里乱逛，大公子不在时，就在大公子的书房里东翻西翻的，一看就是手脚不干不净的家伙。同大公子说，大公子还说没事，真是不懂，大公子干吗这么放任他。”青梅皱着鼻子道。

　　“你家大公子都不管，你又何必帮他操这个心。”鬼凤说着，抬步向里走去。

　　碧桃出来向鬼凤行了个礼，将干着急的青梅拉回房，训道：“公子们自有公子们的打算，你别跟这瞎掺和，真把凤公子惹气了，我看第一个没好果子吃的就是你。”她这么一说，吓得青梅一哆嗦，不自觉地摸了摸脖子，接着长唉一声，以头抢桌。

　　“我就是生气就是生气就是生气嘛。”青梅有气没处撒，只能拿面前这张桌子出气。碧桃不再理会她，让她一人在房里折腾。

　　秋风习习，枯叶在风中打个圈落在湖面，渐渐远去。

　　花园里，三个少年的身影穿梭在假山树丛中。

　　“我们这是要干吗？”书子安问道：“为什么要偷偷摸摸的，还不让红蓼知道啊？”

　　“小蓁子说带我们去吃好吃的，”程小虎冲他眨了眨眼道：“要被紅蓼姐知道了，别说吃不到了，我还得被她揍一顿。”

　　“好吃的？”书子安瞧了瞧四周，不是树丛就是山石，这里能有好吃的？

　　他正自疑惑，就听前方贺蓁道：“到了，就是这。”

　　三人在一处假山石间停了下来。

　　“这里？”书子安越发摸不着头脑了，这处除了山石，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你等会。”贺蓁神秘兮兮地笑着，在旁边的大石后掏出一袋东西，等他把东西倒在地上，书子安才看清原来是一堆红薯。

　　“这不就是红薯嘛。”书子安略显失望。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你先在这坐一会儿。”贺蓁把书子安拉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下，“我去捡点石块，小虎，你帮我去捡些枯枝。”

　　“好啊。”程小虎已经知道贺蓁要做什么了，蹦蹦跳跳地去捡枯枝去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