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倦栗
村民们的亩产出来了，低的不到三百斤每亩，高的也不过三百五六。相比之下，自己四百二十七斤的亩产，的确算得上高了。想起前世的杂交水稻，亩产随便都在一千斤以上，而且一年两季。这个世界，实在无法比。
蒋静书独自行走在空荡荡的田野上，远处是时起时落的麻雀，叽叽渣渣的叫着，脚下是收割后参差的禾茬。稻草已经被打成个，运到了养猪场，不仅是养猪场，她所有的牛也都养在那里。这些稻草一来可以喂牛，二来可以和猪粪牛粪和在一起堆沤，明天春天就会成了极好的有机肥，被重新洒到田里。
她走了一会，决定明天就叫长工们把这片田重新犁掉，洒上草籽。这种草籽，类似于后世的四叶草。是一种专门洒进田里，等开花后犁进田里做肥料的一种草籽。它生长的时间短，肥效好，便是在后世，南方的大部分地区冬天都会有洒种。她不是没想过种油菜，但是油菜的生长周期长，起码得到明年的四月份才能收割。然，她最近却有了新的想法，想在明年开春，试验种二季稻。这就意味道，来年过了二月初二就得准备育头季稻的秧了。
回去后她立即找来了蒋庆华，说了自己想撒一季草籽的打算。蒋庆华说，那东西肥田好是好，可是价格太贵了，不划算，大家很少有买的。来年还是多洒一些粪肥好。蒋静书道不怕，今年的付出，明年肯定会收回来的。
洒草籽不用犁田，挖开进水口，淌过一遍，直接洒下去就好。六百多亩地，五十个人，不过一天的事情。以后也不需要管，这东西贱的很，只要注意，别让牛啊之类的牲畜给啃了，保管给你长的旺旺的。等来年春天，便会开出粉紫色的花海，绝对漂亮。
秋收过后，蒋静书的事情少了许多。在完成这个月林记的图纸之后，便也闲了下来。
进入九月底，天气微微凉爽了一些，本地的毛栗大量上市。正所谓九月九，毛栗开口，眼下正是吃毛栗的好时节。蒋静书看见这毛栗，想着左右无事，不若带着丫头们上大岭捡倦栗去，这是一种一个刺球，只结一粒栗子的毛栗。北方叫作榛子。
老岑头听说蒋静书要上岭，笑呵呵的说，要上岭找我啊。我老头子在山里窜一辈子，哪里有什么东西我都晓得。蒋静书却在担忧他的腿，自去年骨折后，虽然好了，但总归上了年纪。老岑头说不要紧，他的腿早就好了。执意要给她们带路，蒋静书拗他不过，只好同意了。
离牌楼村最近的大岭，名叫天河岭，气势雄伟，高耸入云。就在老岑头的老家岑家寨后面。确切一点说，岑家寨就是依天河岭脚而建的，因而上山的路也就在岑家寨后头。
蒋静书只带了玉洁和冰清、另外四个小厮，秋水伊人被她留在家里处理日常琐事。又根据老岑头的建议，四个小厮，每人带了只背篓，一把柴刀，和一些干粮。蒋静书也背上了自己的小背篓。如今她的身量渐长，这只背篓也越发的适合她。
几个人撑船溯水而上，到岑家寨拴了船。途经老岑头破旧的小院时，他打开自己的布满珠网的房子，从里头拿了副麻绳和一把惯用的柴刀，还有一个不知装着什么的小布袋。感慨道，这刀以前快的很，如今久了不用，都锈了。
沿着上岭的崎岖小径，一路往上爬了二刻钟，大家个个气喘嘘嘘，不得不停下来休息一阵。站在这个高度回首看山下，之前路过的岑家寨的房子，如今变得只有书本大小，再往下游的牌楼村甚至只有火柴盒大小，不过仍然能够看到牌楼学堂和春晖园大至的轮廓。
正对面就是南北走向的漆干岭的龙头，保安岭。与自己所处的天河岭，中间隔着条玉带似的东河水，遥遥相望。东河在岑家寨往上二里左右便是有名的险滩，甲巴滩。平时里在岸边看见的，汹涌似要悔天灭地的激流，在这个高度看下去，似温和了许多，就连咆哮声，也只能隐隐听到一点。
把视线拉回眼前，横在她面前的是一片茫茫林海。时值九月，霜染山林，真真好一片缤纷秋色。
休息了一会，大家重新上路。只是前头的路变得越来越陡，越来越难走。翻过一个陡峭的高岗，突然又是一个Z字形的下坡路。只是这段路刚刚能容下一脚，一边是峭壁，一边是万丈的深沟，稍不小心就有可能万劫不复。蒋静书还好，必境前世也生在一个山区的小镇，这样的山路是走惯了的。只是两个丫头原是平原地区来的，哪里走过这样的险道，不由心惊胆跳，紧紧的拉着路边的野草，脸色发白。但见自家主子从容平常，大大方方的走的平稳，也只能咬着牙往前走。走了一段路后，见并没有想象中的可怕后，胆子也渐渐的大了起来。
老岑头走在前头带路，边走边跟蒋静书说，进山以后的禁忌。不能乱喊乱叫，不能在水的源头撒尿，这些事情会触怒山神，招来不幸的。蒋静书虽不相信山神鬼怪之说，但既然是老祖先传下来的规矩，总有他的道理。能不破坏就尽量不破罢，但唱歌什么的，却是不禁。
老岑头说罢，扯起嗓子就吼了起来，只是他的曲调古怪，蒋静书等人一个字也没听懂。老岑头唱完一曲，问大家可好听。冰清道，好听是好听，就是听不懂。老岑头得意道：“我唱的是瑶歌，你们当然听不懂”。这一说大家都来了兴至，问他这唱的是什么意思。老陈头脸红了红只笑，却不说了。蒋静书约摸能猜到，应该是瑶人的青年男女定情时唱的曲子。
正说着对边的冲槽里又传来一道清亮的歌声，用的也是老岑头方才唱过的语言。老岑头一怔道：“咦，瑶人怎么爬到这边来了？”蒋静书道：“您怎么知道就一定是瑶人，说不定也是哪个村里的女仔学了瑶歌也不一定？”老岑头说不可能，这瑶人的调调我一听就晓得。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爬上一片斜坡，眼前出现了一大片倦栗树。叶子已经黄了，在地下落了厚厚的一层，而树上则结满了刺球。大家乐疯了，兴奋的扑上去，围着树哈哈大笑。但之后就窘了，这倦栗倒是多，也都开了口。但栗子大都还在刺球里，总不能大老远的背一堆扎死人的刺球回去吧，得把它们剥出来才行。只是怎么弄出来这事，让大伙伤足了脑筋。
冰清提议用火烧。蒋静书道万万不行，这秋日里，天干物燥，正是山火的高发季节，运气不好，随便一颗火星子就能毁了万亩林，是万万不能烧火的。玉洁道，以前岑公公不也在这山里烧炭么，烧炭没火怎么烧。
岑公公乐呵呵道：“嘿，这个你们就不知道了吧。我们烧炭，都得事先挖好炭窑，在窑里烧。这明火那是烧不出炭来的的，你们啊，还是跟你家小姐多学学吧。”于是玉洁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说罢，老岑头乐呵呵的自那只打满补巴的布袋里掏出一堆小东西来，蒋静书拿过来一看，竟然是剪刀，还有指套。那指套全都是糯米浆子糊成的老千层底做成的，厚实坚硬无比。
但见老陈头一手拿剪刀撑开那刺球，另一只戴着指套的手伸进去，轻轻的一抠就出来了。众人一见高兴万分，个个都夸这方法好。于是你一个我一个，纷纷摘了起来。几个小厮，则负责打刺球。
如此日头当空时，连拣带剥，竟然弄了满满的两大背篓栗子，少说也有百来斤。弄回去，足够大伙儿吃一阵的了。见时候不早，大家简单的吃了些带来的干粮，又剥了半个时辰方才起身回程。路上，竟然碰到了两个装束窘异的青年男女，看着像是一对兄妹。他们的身后各背着一个大背篓，手里还提着一个土陶罐子。老岑头说，那里头装着的应该是蜜蜂糖。蒋静书一听是蜂密，忙拦住他们，问他们手里的蜂密卖不卖。
奈何这两人不会说汉语，蒋静书也不会讲瑶话，比划了半天，谁也不明。最后老岑头看不过去，跑上去哇拉哇拉说了一通。原来这两人竟是高山瑶的，以养蜂采蜜为生。于是，蒋静书用一块碎银子换到了整罐子的蜜蜂糖。秋天的蜂密密度大，几乎是水的好几倍。这一罐子少说也有三十来斤，背回家无论是泡水喝，或是拿来做点心都好吃。
临走前，那高山瑶的姑娘，回头看了蒋静书一眼，露出一个甜甜的微微笑。
蒋静书亦回了她一个微笑。无论何时何地，表达友善的方式，除了语言还有微笑。
蒋静书看过一些相关的记录，知道这些瑶人多年前为躲避战乱，从北方一路南逃，才的进深山。史书上甚至留有“入山唯恐不高，入林唯恐不深”。的记录，可见是被战争给祸害怕了。只是老岑头竟然也会瑶话，着实让蒋静书意外。大家忍不住追问，他为什么也会瑶话，老陈头这才道，他那早死的婆娘就是瑶人。
回到家的当天，厨房就把她们带回来的倦栗煮了，都说特别的甜，特别好吃。蒋静书还让人给老族长、跛子太公和几位族老家里各送了一份过去。
蒋志远家她亲自送了一蓝子过去。如今蒋志远，远在永州府读书，蒋志明和蒋根华也去了永州府送货。屋里只剩下了蒋志清，蒋志敏这对小兄妹。原本蒋静书是要求他们，家里父亲兄长不在时，住到自己家来的。但两孩子太心多，怎样都不肯来。估计是蒋根华等人也有交待过，说自己事情多，让他们别给自己添麻烦。
到蒋志远家时，见屋门虚掩着的，喊了几声没人应。想是去了别家玩耍，便把栗子放在堂屋中的饭桌上，转身往回走。露过一户村民家时，看见一位老奶奶坐在门口，正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婴儿，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哄他睡觉，嘴里还轻轻的哼着儿歌：“月亮光光，月亮球球，那边奶、仔看水牛。水牛过沟，踩死泥鳅，泥鳅告状，告给和尚，和尚念经，念给观音.......
蒋静书微笑抬首，望了望炊烟袅袅的屋顶，还有天边那一抹，瑰丽的夕阳，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安宁。或许就在这里，就像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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