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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俏算盘
***
曲径通幽。
蓝白色的鸟沿着幽长深邃的小径,掠过凉亭,转过回廊,飞入豁口最深处一间半开着门的屋子。这间屋子和这厢的所有屋子有点像,又有点不像。
门一样是木质的,却不像其他门那样呆板,那样厚重。门上有一些极简单但极精致的凹雕。屋里也点着蜡烛,烛光很淡,采光并不暗。窗帘是卷起的,窗没有封死也没有挡住。开门进去也不是门廊,而是很正常的一个厅堂。厅里的摆设也很正常。
在这个并不正常的地方有一间这么正常的屋子,是不是很不正常?
这件正常到不正常的屋子里有三个人:卫庄坐着,赤练站着,白凤脚尖点地练着轻功。蓝白色的鸟并没有被屋里正常到压迫的气氛吓怕,一路拍翅飞停在白凤伸出的手上。
流沙里的人都知道,白凤不但轻功绝顶,更有驾驭百鸟的神奇天赋。这种蓝白相间的鸟,就是他用来追踪目标、获取情报的。
飞进来的鸟是不是听见了谢清与蜜合的对话?他们为什么要听两个女孩间平常的对话?
白凤将谍翅鸟听到的消息转述给卫庄,果然是谢清与蜜合的对话,果然一字不差。
赤练有些惊讶,更多的是嘲讽,“这个女孩的想法很独到,难怪她不会武功。”
卫庄挑高了眉梢,“我很难相信,能够说出这番话的人自己却没练过一点家子。”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没有学过武功的人总会对武功抱有一点好奇心,想要去尝鲜。这就好比人们总是喜欢从未接触过的新鲜。玄妙的身法,看不见的出手,不仅仅对于孩子,即便对一个心智非常成熟的成年人都有很大吸引。这当然有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武功已被江湖玄化。
但有一点也是肯定的:一个人不太可能对自己没有尝试过、很多人都在追捧的一件事,作出非常客观、非常深刻的剖析,因为他看不到它的实质。
“她或许很有想法,但在这样的世道里仅凭自视清高而不耻于武学,只能说是自讨苦吃。”白凤也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自视清高……”卫庄咀嚼这四字的语气很值得玩味,只要是稍微了解他一点的人,都会知道他有了兴趣。
大概只有卫庄看得清,能说出“名冠武林不靠武功靠特质”这种话的人,绝不会自视清高。所谓清高总该有些凭恃,她既没有冥顽不化的执念,也没有值得卖弄的武艺,至少现在看来如此,又何来清高可言。
况且,在卫庄心中也只有那个一直喊着“仁与义”的师哥,还能算是清高。
赤练观察着卫庄的神色,却看不出什么,只能问道:“那……我们要拿她怎么办?”
“先看着。白凤,你没事多找她聊聊。”
白凤与赤练对视一眼,卫庄大人是对她上心了。
***
谢清与蜜合回到谷底的小屋中,蜜合从沉思中走出,犹在为谢清方才的突然离开闷闷不热。脸被她鼓成一个包子,嘴嘟得老高。
谢清并不安慰她。卷起袖摆,铺纸研墨,提笔挥毫,画卷之上立刻有人物栩栩英姿绰绰。
蜜合赌气不理不搭理她的谢清,又忍不住想看她笔下的生动。偷眼去瞄,因着光线坐姿的问题,看不真切。兴意所起,也忘了置气,三步并作两步窜到她身边。
一看,兴奋得叫去,拽着谢清的手臂摇摇摆摆,还好毛笔吸墨不多,没有墨汁滴落损毁画面。
谢清画的是个立于山巅的剑客,手中一柄长剑寒光闪闪,山风鼓吹着衣袍猎猎飞扬。虽然只是一个背影,然而任谁看着这样的画面,都会生出一股傲视江山的气魄。
江山写意,纸笔传情。
直到蜜合捧着画纸欣欣然离开,谢清都还想着庭院里那只娇小却精神的鸟。但她也始终未向蜜合问过一字。她清楚蜜合一定知道,这样的山谷,这样的豁口,绝不会容忍不速之客,动物也不例外。她只是不相信蜜合,不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
一个人行走在江湖,连武功都不会,岂不是要更加小心?
晚些时候,白凤来到谢清屋外一棵大树上躺下。
他到的时候,谢清抬头朝这棵树望了一眼。不知道是凑巧,还是有意。
白凤在屋外逗弄着各式各样的鸟儿,风变凉了,他倒不怕冷。谢清在屋内看书作画,气候适宜,心情正佳。
白凤并没有真的找谢清聊天,想来他这种个性的人最是头疼聊天。好在卫庄也只是说说。
谢清也不是每天都给奇奇怪怪的人写奇奇怪怪的信,她很清闲,而那人似乎总有做不完的事。一个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要去做的人,显然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思听她念叨家常。
还好这一日的见闻有些价值,所以这天谢清又写了封奇奇怪怪的信。信就藏在她宽博的袖子里。
她在等。等天黑,等夜深,等鹰醒。
***
天色暗了,夜深了,白凤还躺在屋外的树上,好像一点不困。
谢清没有吹哨招来夜鹰,是不是知道白凤还在?如果不知道,她为什么要熬那么晚的夜,等这么长的时间?只是为求心安吗?
她没有招唤鹰,却有鹰来。撩进窗户,掠过器物,停在肩头。鹰脚上还绑着一卷绢帛。
谢清没料到这样的情况,谁都不会料到。微微怔神之后,她很快去下了绢帛,又很快将衣袖里的绢帛系上。
鹰飞入屋子时,白凤也从树上坐起。不仅坐起,还站起。站着飘飞到屋里。
白凤进屋的时候,谢清刚准备放鹰。看到白凤,才把离肩的鹰脚重新按下。她看着他的眼神也还是平平淡淡的,完全没有被抓包的心虚。
白凤也只是看着她,不说话。谢清却不想和他对视,似乎觉得很无聊。竟当着他面,不急不缓的揭开绑带,卷开绢帛,慢条斯理地看起来。
白凤的任务就是抓包,看到谢清打开绢帛,自然脚尖一点蹭边上看。谢清倒很大方,也不提防,就像是笃定他看不懂。
事实上,他也真的看不懂。
白凤皱眉,眉皱起的同时门也开了。来的是卫庄和赤练。白凤离开前,用树叶刻了个“来”字,让谍翅鸟衔去找卫庄。现在人找来了。
这活脱脱是兴师问罪的架势。
谢清只淡悠悠、轻飘飘地看了一眼,好像一点都不意外,又好像没什么能叫她动容。
卫庄、赤练靠近的时候,谢清已经把信看完。她读信的速度一直很快。是不是看起来慢条斯理的人,做起事来都很高效?
卫庄不是白凤,也不会像白凤一样好性子地凑过去看。他直接把绢帛从谢清手里抢过来。
抢过来也没用。抢了一件看都不看懂的东西,能有什么用?
所以卫庄不得不问谢清:“上面写了什么?”
“你想知道?就算我真的告诉了你,你会相信吗?这一纸的符号你们谁都看不懂,所以无论我说什么,都可能是真的,可能是假的。永远对半的可能性,不就没有意义了?”
她说的很有道理,简直太有道理了。而一般太讲道理太诚实的人,反而会叫人反感。
赤练现在就很反感她,“阿清妹妹,你要知道姐姐别的本事没什么,撬话还是很在行的。”
这本是一句威胁,谢清却用一种极清淡却极认真的口气,和赤练讨论这句威胁的话。她说:“我当然相信你的本事。只是即便你能从我嘴里撬出你想听到的话,你能说服自己那些就是事实吗?”
白凤冷冷道:“照你的意思,我们永远不可能知道谁和你说了些什么?”
谢清转向白凤,一样清淡,一样认真,“也不一定。如果你们能找到一个轻功够好、意志够强的人,一路跟着这只鹰,就能找到寄信给我的人。运气好的话,还能逮他回来。”
白凤接嘴:“我好像恰巧符合。”
卫庄点头默许,又向谢清道:“你好像很会打如意算盘。”
“一个不会武功的人,走在江湖,好像也只能打些小算盘了。”
***
绢帛又回到了谢清手中,完完整整,毫发无伤。谢清的信也由那只鹰带往永陵,如果没有猜错,白凤此时此刻应是跟着那绝不含糊的鹰,千里跋涉,忍饥挨饿。
谢清的神色很放松,好像吃准了白凤到不了永陵,也见不到那个奇奇怪怪的人。
她为什么这样肯定?难道这一路上还有隐藏的暗卡和移动的落脚点?
谢清又看了三四遍,才放心地将绢帛焚烧成灰烬。帛书上的内容她已了然在心。那个奇奇怪怪的人寄给她这样一封信,只是想叫她不要挂怀,原本拜托她做的青城之事先下已妥当处理。而她本没有挂怀,连一点愧疚都没有。他还说,那日她在武安遇到的书生和屠夫,是快意堂百晓阁的首席弟子。
快意堂,百晓阁。
谢清鲜有表情的脸在想到这六个字的时候,忽然添了一抹笑。
她是不是想到了什么?还是说这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六个字之后,有些什么更隐秘更不寻常的东西?
那个奇奇怪怪的人既然知道了他们的来历,是不是也弄明白了他们的目的?他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明明白白告诉谢清?还是说,即便他不说,谢清也能懂?
谢清和那个奇怪的人之间究竟是怎样一层奇怪的关系?他们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然连卫庄的势力也不惧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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