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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 新年
刚下火车,一团鸟粪从天而降,不偏不倚砸在许久未刷的鞋面上,灰白相映,骂声晦气掏纸弯腰擦鞋。突然耳边传来锐利的刹车声,一辆面包车停在我身后,离我撅起的屁股仅仅两三尺,司机摇下车窗破口大骂:“找死啊,蹲在大马路上。”我吓得脸红紫白,被老聂一把拽开。上了天桥,内心还未平复,下楼梯时不慎踩到一只矿泉水瓶差点一跟头栽下去,老聂扶住我问:“你今天怎么回事?”我看着骨碌碌在台阶上蹦跳翻滚的瓶盖儿联想若是摔个皮开肉绽头破血流的惨相惊魂未定:“不晓得,他妈的跟中了邪似的。”老聂说:“我看你印堂发黑,必有血灾。”我咕咚吞了口口水:“不能吧……”老聂哈哈大笑。
匆匆与同学告别,马不停蹄赶到林夕住处又吓了我一跳。楼底下密密麻麻围了好些人,夹杂着警笛嘶鸣让我意识到出大事了,暗叫不好。鉴于Troublemaker林夕向来不让人省心,我料想莫不是她为了给我接风设宴点着了房子?正琢磨着,听一人说:“多可惜啊,小姑娘,年纪轻轻就死了。”心里咯噔一下。
我撇下拉杆箱往人堆儿里钻,做好接受可能发生一切情况的心理准备,若是林夕被烧成一截黑炭,我要不要再看她最后一眼,然后呼天叫地哭一场?等挤上前,我看到全副武装的武警将人一波波往警车上押,问身边看热闹的大哥怎么回事。大哥叼着烟说:“传销老窝子被警察端了,有个女孩子拘捕,从楼上跳下来摔成一滩稀泥,刚送到医院,估计是救不活了。”心想不可能是林夕,松了一口气。不过脑补了一下大哥说的“稀泥”,忍不住反胃。
“老公!”是林夕的声音,捂着嘴循声望去,她正兴高采烈地朝我挥舞双臂。我赶紧过去把她拉到一边:“咋咋呼呼的干啥?没看到有那么多人啊。”
林夕嬉笑着说:“你不好意思了吗,脸都红了。我看到你的行李箱就知道你到了,我聪明吧。”在这种情况下还活蹦乱跳的欢呼雀跃,能好意思才怪。很快我转怒为笑,猛地将林夕拥入怀中:“吓死我了,要是你出了什么事,我该怎么办。”
在市里逗留了两日权作休整,亦是久别重逢后挥霍积攒爆棚的思念,和林夕短叙再别各自回家过年,母亲大人那边是万万得罪不得的。到家是腊月二十八,老爸在家写对联,老妈蒸煮煎炸一大堆,七大碗八大盘在厨房里摆上八卦阵。我小心翼翼蹑手蹑脚穿堂而过,惟恐碰倒一个碗碟引起连锁反应。用两根手指拈起刚出锅还热乎的炸面筋丢进嘴里,外焦里嫩满□□香:“嗯,是那个味儿。”吃人嘴短地称赞一番哄老妈子开心,意犹未尽吮手指头。
大年三十贴了春联,燃一挂红炮,一家人坐在一起吃团年饭。三人看着面前玲琅满目一大桌子层峦叠嶂的菜碗大眼瞪小眼,没有开场白,干瘪瘪道两句新年祝福,懒洋洋地碰杯,总结这一年的得失好坏。
回想小时候,老爷子还未分家,儿女子孙聚在一起吃团年饭。大伯一家、二伯一家、我们一家、小姑一家,十几人高板凳、低椅子的围着坐满大圆桌,我们这些晚辈儿光是敬酒都吃不消。端上来什么菜得先让我们七八个兄弟姐妹风卷残云扫荡一遍,留下些边角料给父辈们做下酒菜。最高兴的就是吃饺子的时候,像一群丐帮里的小叫花子举着碗嚷嚷着。我们排好队,大娘、二娘挨个盛满空碗。吃饺子是假,挖宝才是真。馅里面包着硬币,吃到幸运饺的可以拿着硬币上老爷子哪儿领赏,硬币越多面额越大,压岁红包越丰厚。为了挣得更多的压岁钱,兄弟姐妹们卯开了劲儿猛吃,相互比着暗自较劲儿,最后都撑得肚儿滚圆直翻白眼。
吃罢饭小孩子的游戏就是燃烟花炮仗,老爷子当时经营着一个小卖部,过年囤积没卖完的花棍儿、响炮多得是,都成了招呼娱乐孙儿的军火。我们在四合院里玩鞭炮,大人们则聚在一起看春晚。当时农村条件极差,过年能有电就不错了,还是点不亮四十瓦灯泡的低压电。黑白电视机倒是有一台,全是雪花,老爸举着天线架满院子找信号,大伯隔老远在屋里红着脸满身酒气地喊:“好,有了!”老爸稍微一动又没了,折腾半天,在两丈开外勉强能从电视机上分辨出模糊的人影来。电视机在屋里,人在院子外,看着影影绰绰的画面听不到声儿怎么办?没关系,把老爷子视若珍宝的熊猫牌收音机提溜过来搜好直播台凑合着,这不就有声也有人了嘛。我们提着灯笼围着大人们满院子跑,咯咯直笑,跑急了就一个趔趄栽倒在长辈儿们的怀里。大人们也不是正儿八经看电视,戏谑玩笑瞎扯淡。奶奶过世后没多久,老爷子把小卖部易手,分了家。大伯、二伯的儿女们长大也都各自到了成家的年龄,一大家子人四分五裂,再也没凑齐全过,今非昔比感慨颇多。日子越过越好,各家都有了大屏幕高清彩电,这时候又没人看春晚了。
现在过年基本上就是吃完团年饭晃荡出去找三五个好友聚在一起支起牌桌,烟熏火燎一通宵,第二天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双眼浮肿挨家挨户拜年。
正月初五,大宝,林夕和军长骑着摩托来拜年,我满心欢喜,老妈更是乐不可支。过了个夜,大宝邀请我去他家玩。我还在犹豫,老妈已经帮我拾掇好背包,塞满烟酒,往钱夹里放了一千块催我赶紧走。我骑上自家车驮着林夕,她从背后把手插在我大衣兜里抱着我。林夕抱得太紧,我有些透不过气:“穿这么多,我又不冷,你把我勒这么紧,气儿都快喘不过来了。”林夕说:“我就想多抱抱你,你这一走,不知道啥时候又才能见面。”
军长的母亲自然是认得我,也知道我和林夕在交往,我和林夕恋爱她没反对。我有些蹴鞠不安,或许是不由自主地装斯文,军长的母亲很热情:“风竹来了,真是稀客。”双方家长的态度都这么出乎意料地和谐,我有些受宠若惊。
晚饭过后,趁着酒劲儿,我得寸进尺提出自己的想法:“我想……把林夕带到无锡去。”阿姨踟蹰不决:“这个……,问题是……林夕去那边做什么?”
“妈。”林夕在一旁急了:“好不好嘛,我这么大个人了,在那边还找不到事儿做?”
我信心满满打包票说:“林夕过去先跟我在一起,公司那边我已经说好了,只要交三百块培训费就可以进去。住的话,我也联系了公司里的老员工,他们答应帮忙。”
“既然这样,林夕自己拿定了主意,我这个当妈的也不好棒打鸳鸯。你们要考虑好,路还长,别因为一时冲动做出什么后悔的事。”阿姨说的这几句话,简单但意味深长。我把这一摊子事儿揽过来,责任就落在自己肩上。
为了给阿姨一颗定心丸,我口出狂言:“您放心,我不会让林夕受半点儿委屈。”说这话没底儿,腿肚子止不住哆嗦。林夕依偎过来,满脸幸福。
在军长和大宝家玩了几日,林夕跟我回家过十五。年轻人陆陆续续返回城里,过一次年就像是涨一回潮,年前潮水涌向农村,年后潮水退回城里。年复一年,周而复始,春节构成中国人非同一般的故乡情结。临走时我向家里借了一万块钱,口头承诺了还清贷款期限,取了些过日子的家当。
我和林夕也踏上了新生活的征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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