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姐妹错

　　苏沅芷所住的丹颖苑位于苏府的内宅东部，紧挨着罗夫人住的容熙院。罗夫人当年将自己的一对儿女安排在身边居住，谢姨娘和她的三个孩子则住在内宅的西边。苏府内宅甚大，一妻一妾各居一边，中间有一条人工河蜿蜒流过，东园、西园泾渭分明，越发造成了双方各自为阵的格局。

　　苏沅芷跨过了人工河上的小桥，离开了她不甚熟悉的西园，印入眼帘的便是她生活了十几年的，东园那熟悉的一草一木。熟悉的环境增强了她的信心和勇气，上一世自从母亲过世后，她便再也没有踏进苏府半步，此刻，看到熟悉的花草树木，亭台楼阁，小桥流水，她心情愈加激动，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

　　转眼间来到了一处分岔路口，苏沅芷立住了，怔怔望着前方不远处掩映在葱郁树丛中的暗红色飞檐翘脚。这里一条路通向丹颖苑，另一条则通向罗夫人的容熙院。这条铺着白石的小道，以前待字闺中的时候，她一日里不知要走上多少个来回，这光滑蹭亮的白石，只怕都是她的绣鞋磨出来的。

　　“姑娘，怎么不走了？”紫云和绿云诧异地问着。

　　“我想，我应该先去拜见母亲。”对母亲的强烈思念占据了苏沅芷的所有思想，她双腿不受控制般地向容熙院走去。

　　容熙院高大宽敞，华贵大气。此刻院中无人，仅有几株腊梅伸展着光秃秃的枝干，却也显得更加空旷。守在门口正在掺瞌睡的婆子看到苏沅芷吓了一大跳，匆匆行了礼之后就进偏厅通传，不一会儿，就听到屋内传来罗夫人熟悉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听到这几年来只在梦中出现过的熟悉声音，苏沅芷眼泪立即漫了出来。她掏出帕子狠狠按了按眼睛，快步走进偏厅。陡然暗下来的光线里，她看到罗夫人熟悉的身影端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扶着床栏，微微佝偻着背，周身弥漫着说不出的彷徨无助和忧伤。她虽然只比谢姨娘大一两岁，但她一向装扮得端庄稳重，此刻又神情疲惫，愁容满面，看上去竟比谢姨娘大上许多。

　　刹那间，上一世所有的伤心、酸楚、痛苦、绝望一起涌上心头，苏沅芷只想扑进母亲怀中狠狠的大哭一场，可是仅存的一丝理智制止了她。她疾步走到罗夫人膝前，屈膝跪下，重重地磕下头去，哽咽道：

　　“不孝女儿拜见母亲。”

　　罗夫人沉默了片刻，轻轻抬了抬手，低声道：“起来吧。”她的嗓音低沉暗哑，充满疲惫和倦意。苏沅芷知道，母亲自谢姨娘进门后，就过得极其不顺，她半生与父亲貌合神离，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大哥和自己的身上。结果，上一世的她和大哥都是不争气的，她没了孩子后和齐璜渐行渐远，成日斗嘴置气。后来大哥也因大嫂惨死而变得颓废堕落，终日流连青楼妓馆，兄妹俩让母亲操碎了心，伤透了心。最后，苏逸谦命丧青楼，母亲失去了希望，几乎去了半条命。母亲重病之时，她只探望过数次，后来因发现有孕且胎相不好，被齐家强留府内不让出门，结果连母亲的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可千辛万苦保胎的孩子最后也没能留下……

　　苏沅芷不敢站起来，微微直起了身，仍是垂着头跪着，她身子微微颤抖着，死命咬着下嘴唇，竭力不让自己哭出来，又听罗夫人道：“你醒过来了，身子可还好？你……去看了你姐姐没有？”

　　苏沅芷心中酸涩不已，母亲还是这般的大度善良，殊不知面前的这个庶女是害得她女儿遭此不幸的罪魁祸首。她轻声道：“女儿也是刚刚苏醒过来，还没有来得及去探望姐姐。母亲不必忧心，姐姐吉人天相，必不会有事的。”

　　说话间，罗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杜鹃已经端了一张绣凳过来，请苏沅芷坐。

　　苏沅芷推辞不过，只好起身谢过，又侧身坐下。若她仍是苏沅芷，早就向以前一样爬上罗汉床腻在母亲的怀中了，可是此刻却只能毕恭毕敬地坐在一旁，恪守距离。她甚至在想，自己要不要向母亲说明这一切？可是，母亲和外祖父一样，最不信鬼神之说，她是否会相信这匪夷所思的重生，还是只会当成是谢姨娘和苏澧兰的又一个诡计？还有苏澧兰那边，若她醒来后，发现她和自己互换，凭她的性子，定会贪恋嫡女的身份，若她矢口咬定她才是“苏沅芷”，到时候反而更加难以说清。她想，在苏澧兰尚未苏醒，事态尚未明了之前，她最好还是按兵不动，还是老老实实地扮演“苏澧兰”的身份吧。

　　罗夫人沉默了会儿，又问：“听丫鬟们说，那日你和阿芷遣散了丫鬟，姐妹二人在后花园看景赏花，却怎么会赏到了池塘边，又掉进了水里？还有，姑爷说他远远看到阿芷先落了水，你跳下去救她……你可是不会水的，居然敢下水救人？”

　　苏沅芷又扑通一声跪下，“母亲，是女儿不懂事。那日我偶然看见池塘边有一株从未见过的兰花，便邀姐姐一同观赏。谁知池塘边青苔湿滑，姐姐不慎跌落水中。我一时情急，也顾不得不会水，跳下去想拉起姐姐……”她垂着头，声音越说越低。落水的那一幕已是久远的记忆，她当时只记得稀里糊涂地落了水，方才的那番解释也是那时苏澧兰的说辞。她还记得，事后母亲还曾派人去事发地查看过，池塘边的确有一株稀有品种的兰花，现在想来，这也是齐璜和苏澧兰精心谋划在先了。

　　罗夫人沉吟片刻，又话中有话地道：“这件事倒是巧得很，好端端的两个人偏偏要遣散了下人，跑到没人的偏僻地方落了水……姑爷出现得也很是及时啊，不早不晚，既看到你们落了水，又有惊无险地救起了你们……只可怜我那阿芷……还有那还未成形的孩子……”

　　苏沅芷听这番话便知母亲是起了疑心。上一世时，母亲的确猜测过这场落水可能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故，只不过那时苏澧兰的演技太好。她卧床养病的那些日子里，苏澧兰几乎不眠不休地精心照顾她，以示姐妹真情和“赎罪”，结果彻底骗过了母亲，当然，也骗过了她苏沅芷。更可恨的是，现在她成了“苏澧兰”，反而要背负苏澧兰犯下的罪。苏沅芷只能垂头道：“母亲，都是女儿的错，我不该拉着姐姐去看兰花，导致酿成大错，请母亲重重责罚！”

　　罗夫人冷哼一声，“责罚？再怎样责罚，阿芷的孩子都回不来了！”

　　“女儿愿今生不嫁，侍奉母亲膝下。今生吃斋念佛，为母亲……为姐姐祈福。”这是苏沅芷的真实想法，她这一世别无所求，只想留在母亲身边好好尽上一世未尽的孝道，侍奉母亲安养天年。

　　“我可不敢当。”罗夫人冷笑，“你的孝心还是留给你的好姨娘吧。你若终身不嫁，你那姨娘岂不是越发要将苏府折腾得鸡犬不宁？”她盯着苏沅芷，目光充满审视，想了想又道：“对了，你来得正好，有件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意见。此次你被姑爷从水中救起，于名节已有损。昨日齐家那边派了个妈妈过来，说姑爷愿意纳你为妾，先探探我的口气。这件事情我没有答复齐家，也还没有告诉你父亲，不知你的想法如何？

　　苏沅芷微怔，想不到齐璜的行动会这么快。上一世她已经被齐璜伤得太深，今生再也不想和他有半点瓜葛。她镇定地看着罗夫人的眼睛，毫不犹豫地道：“母亲，女儿绝不愿意。”

　　“哦？”罗夫人探究地看着她，“我知道，若是让你为妾，的确是有些委屈了你。不过，听你父亲说，你姨娘倒也有这个想法，还和他提了几回，只不过你父亲不是很愿意，他还说，咱们苏家的女儿，就算亲事上有些艰难，但也不至于到了嫁不出去的地步。”

　　“母亲，不管是为妾，还是为妻，女儿都不愿意。”苏沅芷说得斩钉截铁，情真意切，“女儿方才所说全是肺腑之言。此次姐姐不幸落水丧子，皆是因我而起。我愿今生不嫁，代替姐姐留在母亲膝前，侍奉母亲。”她见罗夫人仍是半信半疑的模样，急得发起了毒誓，“母亲，女儿方才所说句句属实，若有半点虚情假意，愿天打五雷轰！”

　　罗夫人盯着苏沅芷，神色复杂，既似失望又似松了口气，盯了半晌儿方才回过神来，双手虚扶一把，示意苏沅芷起身，“你这丫头，今日倒让我刮目相看了。想不到你居然有这样的骨气和担当，比你那姨娘倒是强多了。你放心，我们家绝不做逼迫儿女的事情，你既然不愿意，改日我就回绝了齐家吧。至于你的亲事……你放心，你父亲……和我会做主为你择一门好亲事的。”

　　苏沅芷还欲再开口表明自己不愿嫁人的决心，罗夫人已经神情恹恹地歪在了罗汉床的靠枕上，一边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声音疲惫之极，“我也累了，你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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