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泊东吴（历史向，孙权中心）

　　“小的是昨晚上和周郎的随从闲聊，听他说的。本来鲁先生带着家人到居巢投奔周郎，后来周郎不当居巢长了，东渡找讨逆将军，鲁先生也把家留在曲阿，随周郎一起东渡，想到讨逆将军帐下效力，不想祖母却过世了，他又扶着灵柩回老家送葬，服丧两年满了，前几天回到曲阿接人，想要带着家眷，和他的好朋友一起投奔曹操。幸好周郎有先见之明，一早就把他娘接到吴县来，鲁先生没有办法，来问周郎领人，周郎问他有什么打算，他便说他朋友刘子扬约他投曹，他已经应了，现在就是接他娘亲北上啦。周郎不肯给，说，你看曹操帐下人才济济，有，有……”他只听了个大概，又没读过书，与一些人名便记得不清楚，有了半天，也没有出个所以然来。

　　孙权提醒道：“有荀彧、荀攸、钟繇、郭嘉、董昭，然后呢？”

　　谷利喜道：“对对对，就是这几个名字。周郎说完了，又问鲁先生，你瞧你超得过哪个？要是投曹真能得到重用的话，兄弟我也不能耽误你的前程，但曹营谋士多为汝颖人士，你一个临淮人去，孤立无援，怎么就确定能得到曹操的青眼？鲁先生果然说不出话了，周郎又说，这天下大乱，君选臣，臣选君，都没错，就怕一个不小心选错，我曾见过先哲秘语，说能取代刘家人当皇帝的，必定会兴起于东南，咱们现在的吴侯亲贤纳士，志在千里，你不妨一见，若还是觉得曹操好，那我定然派人护送伯母和你北上，绝不再拦阻。”

　　孙权听得一阵心酸，公瑾为了帮我留住子敬，真是煞费苦心！了解到周瑜的心思，愈发打定了主意，要好好笼络鲁肃，不让周瑜失望。

　　谷利讲完了，摊手道：“所以，鲁先生就来见您了。”他一心向着孙权，见鲁肃居然想弃他而去，自然十分不满。

　　孙权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谷利：“公瑾用心良苦，咱们怎好辜负了他？子敬初来吴县，也没个人手使唤，以后你不用跟着我了，到他手下去吧。”

　　谷利忙不迭叫道：“不行，不行，我和鲁先生又不熟！”

　　孙权笑道：“你和他不熟，就不愿去给他干活。那子敬之前也和我不熟，凭什么要人家死心塌地跟着我？”

　　谷利语塞，挠挠头道：“那倒也是。”

　　孙权踹他一脚：“那还不快准备东西送去！你若还不乐意，我以后让子敬多干点活儿便是，这买卖绝对亏不了！”

　　谷利笑嘻嘻地答应，欢天喜地地去了。

　　孙权捧着茶盅发呆，乱世之中，但凡是个有本事的，都不会甘于平庸，都想找个过得去的主子，成就一番事业。鲁肃身负奇才，又狂傲不羁，看不上他这个小孩子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他虽觉得丧气，却也看得开。可人都见了，那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得把他留下，但江东现在兵少势孤，手里也没有太多筹码，只能打感情牌。

　　孙权懒懒地伸了伸腰，不再想这事儿，他本来见吕蒙穿得简朴，又借了一身债，自己不好意思替他还钱，总想着制几套衣服给他送去，无奈经费有限，只得暂时搁下，反正吕蒙就在那里，又不会跑，先稳住鲁肃要紧。

　　月底，出镇余姚的朱然传书报捷，蜂起的山越均已被镇压，孙权暂时没有了后顾之忧，张昭也备足了粮草，便决定对李术动手。虽然知道曹操人在官渡，无法支援，刘馥的军队也被周瑜策反的雷绪等人绊住，他还是给自己找了个正当的理由，义正言辞地写信给曹操。

　　信里说道，扬州刺史严象是曹公您表任的朝廷命官，还是州里的举将，学生当年就是严大人举为茂才的，但李术这人十分凶恶，他强占庐江郡，践踏汉制，肆意横行，残忍地将严刺史杀了，应该趁早诛灭他！学生如今想要征讨这混蛋，为国家收复庐江，也给曹公您出一口气。一旦我大军压境，李术害怕被杀，定然会花言巧语地欺骗你，向您求救，曹公千万不要相信他。

　　严象是当年曹操任用的扬州刺史，但扬州基本为孙策所占，这个可怜的扬州刺史只能在合肥设立治所。纵是如此，孙策依旧嫌他碍眼，指使李术将他杀了，要论杀害严象的罪魁祸首，那自然是已经过世的孙策。

　　孙权心里清清楚楚，却也不管这许多，给曹操写完了信，便大义凛然地拉开旗帜造势，说要为国家征伐丑类，为恩师报仇雪恨。他本次出征，最大的目的便是杀李术立威，便没有用任何功勋卓著的老将，亲自挂帅，因他的五校营军中蒋钦、周泰都出兵在外，又提拔了徐盛为别部司马，与凌操、陈武、吕蒙一起从征。

　　眼见将帅五人中，年纪最长的凌操尚且不足三十岁，张昭愁得头发又白了好些，总觉得孙权是带了一群小孩子在胡闹，一直谏言，说调回程普韩当，或者让朱治、周瑜从征。

　　孙权不乐意，又不敢反驳，便沉默地拗着，不反对，却也不答应。张昭无法，又叫周瑜表态，周瑜说他支持讨虏将军，孙权心里直赞周瑜有胆气、有魄力、不畏强权、敢于直言！

　　实际上，真正有胆气、有魄力的却是张昭！张子布以一介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对讨虏将军和他的中护军雄辩滔滔，以一敌二，不落下风，坚守原则，抵死不让。

　　孙权虽有周瑜支持，但见张昭反对，也不敢直接带了兵马就走，跑去找吴夫人求救。吴夫人问清楚了状况，左右权衡，劝道：“张长史的法子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你不赞同，也不用生气。”

　　孙权笑道：“孩儿知道张公是为了江东好，当然不生气。只是他叫我带着程老将军、朱叔叔和公瑾哥哥，他们身经百战，到了战场上，我连话都插不上，纵然打赢了，那也不是我打的，旁人依旧不服我。”

　　吴夫人笑道：“你是吴侯，倒也不用每一仗都亲自去打，但刚开始这一仗，自然打得漂亮一些好。这样吧，你若是不愿意麻烦程老将军他们，便带着徐琨和孙河吧，一个表哥，一个堂哥，替弟弟掠阵，也说得过去。”

　　徐琨和孙河随孙策征战已久，沉稳老练，却又不似周瑜、程普等扬名在外，既不会夺了他的风头，又可以为他谋划，孙权乐得接受这个折中的意见，便向张昭转达了吴夫人的意思，张昭见吴夫人出马，只得让步。

　　孙权大喜，率军沿江而上，直扑庐江皖县。这次攻打李术与攻打陈登自是不同的心情。渡江打陈登时候，孙权虽然意气风发，想要一举建功，但到底和陈登没什么过节，虽然孙策说陈登试图在江东后院点火，但孙权觉得还是孙策诬赖人家的可能性大一些，心里就秉着打下了固然好、打不下来就让哥哥自己来的态度。

　　但李术敢公开决裂，大张旗鼓地招纳叛逃将士，还给他回那么恶心的信，这无异于在江东六郡的所有人面前抽他的脸，孙权恨不得扒其皮、拆其骨，将之挫骨扬灰，让他万劫不复，强自忍了这两个月，已是极限，这次出征，那是志在必胜！

　　当年他随孙策替袁术攻打庐江陆康，打了整整两年，这一次得用多少时间呢？孙权站在一艘双层楼船船头，望着滚滚东流的江水，这里孙河、徐琨、陈武、吕蒙可都是当年一起攻打过庐江的，孙河、徐琨、陈武等各自领一艘斗舰，只有吕蒙陪在他身边，便笑着问：“这也算是故地重游了？”

　　吕蒙道：“恩。”

　　孙权想起当年围城时候，两人经常在一起聊天画图，他读了书，又来讲给吕蒙听，忍不住想要考考他：“险形者，我先居之，必居高阳以待敌；若敌先居之，我当如何？”

　　吕蒙心里叫苦，还真来！但确实又忘了个干干净净，他平时不读书，也不爱多说话，想要拉扯几句应付一下，都做不到。

　　孙权笑骂：“你个不争气的学生，教给你的，全都忘了！”

　　吕蒙自知躲不过去，也不找借口，大大方方认了，笑道：“这些话是忘了，但地图总是记得的。”

　　孙权道：“我问的就是地图。”

　　吕蒙根本就没听懂他说的是什么，也不狡辩，一笑道：“说不出来，总还是画得出来的。”

　　孙权不信，拉了他的手把人拽进船舱，叫谷利摆了空的沙盘，命令道：“画得出来么？那现在就画来瞧瞧！”

　　吕蒙见孙权凶神恶煞的，当下便笑道：“画得不好，请师傅莫怪。”一面说，一面在沙盘上勾勒了皖县城池的概貌，几年下来，画得依旧没什么观赏性，但却十分实用，寥寥几笔，已将皖县的地形尽数描出。

　　虽然没怎么进步，好歹没像读书那样倒退一大截，孙权心想，自己这个当师傅的这几年溜得那么远，什么也没教人家，不能只怪学生不长进，赞道：“画得不错，难为你还记得！”

　　吕蒙画成那样，自觉拿不出手，没想到孙权居然还会赞一句，也忍不住笑了，手里拿起一把小旗，逐一插到沙盘上去：“这是潜山，这是长江，从前陆太守又加固了城防，为了皖城中的供给，专门从潜山修了水道。到了刘勋当太守时候，又建立了两座属城，一来可以存储粮草军资，二来可以与皖县相互呼应，那两个属城大约就在这两个地方。”

　　孙权熟读兵法，见沙盘上的皖县依山傍水，扼在隘口，易守难攻，两座属城却占据了开阔高地，与皖城形成掎角之势，无论贸然出击哪一处，都会受到左右夹击。吕蒙没读过书，没有引经据典，都是最朴素的描述，却把各种关键都点了出来。

　　孙权听得出神，却止不住疑惑，他教给吕蒙的，不过是军事地图的基础，对皖县地图的研究只在孙策朱治的帐里，他自己尚且瞧不太明白，又如何能向一张白纸的吕蒙讲清楚？难不成他是活生生将当时的地图记在心里，然后过了几年，突然顿悟，再说得这么头头是道？

　　吕蒙见他发呆，提醒道：“将军？”

　　孙权摆手道：“你继续说。”

　　吕蒙笑道：“是。皖县背靠潜山，易守难攻，当年陆太守能支撑两年，一是占了地利，二是因为供水便捷，如果咱们这次掐了他们水道的话，城中供给困难，打起来会省下不少力气。”

　　孙权这次不是疑惑，而是震惊，半天才醒过神来，问道：“这些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可别告诉我是当年打陆太守的时候和我哥他们学的。”

　　吕蒙笑道：“当年只顾着冲锋，哪里顾得上想这些。将军分给我的兵里，有之前刘勋的旧部，挑两个懂事儿的，问问便知道了。”在得知孙权要攻打李术的时候，吕蒙就开始琢磨这仗要如何去打，并且找原庐江部曲详细了解了当地的地形和城防。

　　孙权心道，我能看得出个中关窍，是因为读了一肚子兵书，阿蒙字都识不得几个，更别提读兵法了，但他却能瞧出门道，想来是有些打仗天分的，回到吴县后，可得把他拎来，先把几本兵书正正经经学了。又想起出征时候，他向大家征询意见，吕蒙却沉默不言，笑问：“一开始我问大家这仗要怎么打，你为什么闭着嘴巴不说话？”

　　吕蒙将那两个属城的小旗子又稍微挪了挪，仿佛在找一个更合适的地方：“没有实地探测一下，总觉得不大放心，万一说错了，问题就大了。”

　　孙权瞧他小心翼翼地找位置插旗，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指着那两座属城，笑道：“反正是要切水道的，不如连粮道一起切了，再断了与这两个驻点的联系，皖县就是个孤城了。咱们围而不攻，等他们自己缴械，指不定兵不血刃就把城池拿下了！”

　　吕蒙奇道：“这办法好是好，可是哪能这么容易就切断？”

　　孙权笑道：“这我就不知道了，你想想办法呗。”他于大局看得通透，但具体战术却马马虎虎，当即便把这难题抛给吕蒙发愁，自己去船头看江景了。

　　不几日便到达皖县，孙权率军上岸扎营，即刻命轻骑探路，将孙河、徐琨、陈武、吕蒙、凌操、徐盛召至帐下议事，不料还未坐稳，便得到侍卫通传，说庐陵使者求见。

　　庐陵郡太守是孙权的族兄孙辅，在这时候遣使者来见他做什么？孙权心里疑惑，便叫人带了使者上来。

　　那使者弱冠年纪，一张容长脸庞，相貌堂堂，举止也得体大方，对着孙权施了一礼：“平原刘惇，见过孙将军。”

　　孙权开门见山，笑道：“孤提兵庐江，军务为重，到底是什么急事儿，国仪非要足下来皖县找孤？”

　　刘惇四顾帐内，见除了孙权及侍从谷利外，只有几名亲近的将领，便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帛，躬身呈上：“在下冒昧来见，只因兹事体大，还请将军一览。”

　　谷利从他手里取了锦帛，恭恭敬敬地奉给孙权。

　　孙权将锦帛展开看了两眼，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目光一字一字扫过，细长的手指越攥越紧，最终将锦帛揉成一团捏在手心里，煞白了脸色，紧咬着嘴唇，手指刘惇半天说不出话，宽大袍袖里的手臂却分明在微微颤抖。

　　吕蒙见孙权那副情状，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只怕庐陵出事了。孙河徐琨等也是面面相觑。

　　刘惇不敢答话，拜服在地。一时间帐里冷到了极点。

　　谷利见孙权神色骇人，心里颇为担忧，悄悄伸手拉了他的衣袖。

　　孙权哈哈一笑，将那方锦帛收入袖中，向南指着庐陵的方向道：“刘惇啊，你带的信儿孤都知道啦，你忠心可嘉！这国仪忒也不成话，不过区区几个山贼，就吓得他托你来搬救兵，回去告诉他，孤在这边收拾李术，暂时没工夫理他，等孤破了庐江，再调兵去庐陵，帮他镇压山越。”

　　刘惇抬起头来，正好对上孙权目光炯炯的双眼，一刹那便明白了，拱手道：“在下一定带话给太守，让他坚守西昌，静待将军！”言罢，便退出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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