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期邂逅

　　3

　　梁母一看着乔岳，心花怒放，心里念叨着，桥梁乔梁，天作之合啊这是！
　　梁贻彤倒是很冷静，这乔岳完美得有点……不大像直的。
　　乔岳旁边坐着胡老师，一看梁母和梁贻彤，伸手招呼：“这边。”
　　乔岳站起，跟梁母问好，对梁贻彤微笑点头。
　　梁贻彤松口气，不错，起码表面客气，大家能同舟共济地混过去。
　　梁母和胡老师在一旁活跃了一下气氛，觉得差不多了，于是告辞。梁贻彤不自在，略有尴尬。乔岳做了个吐气的姿势，苦笑：“你也是被逼来的？”
　　梁贻彤笑出声来：“你也是。”
　　阳光正好，透过大落地窗炽烈纯粹。D市的街道两边悬着国旗，飘飘扬扬有国庆的气氛。乔岳和梁贻彤是同一个中学出来的，他比她大一届。梁贻彤想跟乔岳聊母校，想来想去全是埋汰老师的段子……自己对面坐着的这个，可也是老师啊。
　　梁贻彤清清嗓子。
　　她心里有数，她怎么看乔岳，乔岳估计也怎么看她。都沦落到相亲了，就别自视甚高。乔岳说话很风趣，而且可能是常年讲课磨练底气非常足，梁贻彤甚至都听出胸音了。如果乔岳去唱歌，估计是个嘹亮的男高音……那陶屿应该是个浑厚的男低音。
　　梁贻彤一顿，想他干嘛。
　　当老师的不知道是不是都健谈，反正肺活量好，还循循善诱的，梁贻彤感觉自己在听讲座。渐渐地，梁贻彤发现接上乔岳的话，非常困难。
　　乔岳讲话潜意识里不容置疑，他不是在聊天，他就是在讲课。在聊天过程中，他必须是主导，告诉对方应该怎么想。梁贻彤看着他标致的脸感叹他真会长，耳朵彻底放空，乔岳大概只是需要个听众，当老师的，总得习惯学生上课走神睡觉。
　　反正乔岳现在不能砸她粉笔头。
　　不过……无论乔岳是不是直的，梁贻彤找到他单身到现在的原因了。
　　接着梁贻彤心里一凉，那自己单身到现在是哪里不合适，哪里有毛病？
　　乔岳滔滔不绝，梁贻彤撑着下巴观赏乔岳，心想这人只适合远观。乔岳天天被几十双眼睛扫脸，早不觉得了。乔岳说话声音挺好听，说得梁贻彤坐在暖洋洋的阳光里犯困。
　　下回得跟保媒拉纤的讲明白了，我对教师这个职业过敏。
　　梁贻彤眨眨眼，目光往窗外一瞥，骤然清醒。
　　她看到一辆黑色的，虎视眈眈的，SUV。
　　乔岳看梁贻彤的表情一变，跟着她的视线转头看窗外：“怎么了？”
　　梁贻彤回神：“哦没有，好像看到个认识的人。”
　　乔岳整理一下西装领子，忽而腼腆：“我是不是又犯毛病了，喋喋不休的，天天讲课落下毛病了。”
　　不，你这应该是工伤。
　　梁贻彤安慰他：“不是喋喋不休，是人民教师的气魄。”
　　乔岳差点喷茶：“多谢。”
　　一时无话，乔岳低头喝茶。光线宠爱他，亲吻他的额头鼻梁和唇线，在金属眼镜框上轻佻跳跃，提醒所有看到他的人，他有多么英俊。
　　梁贻彤心想，维纳斯之所以是维纳斯，不是因为断臂，主要是因为她不说话。
　　梁贻彤背后忽然有迎宾小姐问：“先生几个人？”
　　乔岳一抬头，看向梁贻彤背后，笑了：“陶屿？你回国了？”
　　梁贻彤像是被扎一下，身边站着个高大的影子：“嗯，刚回国。”
　　梁贻彤只好跟着笑：“你们认识？”
　　乔岳倒是真挺高兴的：“上中学时经常一起打篮球。”
　　陶屿微微低头：“我打扰你们了？”
　　乔岳有些不好意思：“没有，没有没有，这位是梁贻彤，我们，我们……”
　　“相亲。”梁贻彤干脆利落，“我和陶屿也认识，同班同学。”
　　乔岳更高兴：“世界还真是不大。陶屿你也坐。”
　　陶屿在梁贻彤身边坐下，乔岳白长个精英脸，什么都没看出来：“我以为你在美国不回来了？”
　　服务生又上来一套茶具，陶屿轻描淡写：“想着国内还有重要的人。”
　　梁贻彤冷静喝口茶。乔岳却有种奇怪的感觉，看看陶屿再看看梁贻彤，犹如他上回在班里……抓早恋。
　　陶屿问乔岳：“你还好吧？”
　　乔岳挠挠头：“还行，当老师。你呢？”
　　陶屿笑：“在燕城找了个事儿。”
　　有陶屿在，谈话的主动权就不在乔岳那里了。乔岳永远没有办法单方面对着陶屿喷，两人在友好气氛中激流湍涌，争夺主导地位，虽然他们可能并没有意识到，雄性生物凑一起，“争夺”一切就是本能。
　　乔岳总算发现怎么好像只有两个男声在聊天，梁贻彤很久没说过话了。他记得自己是来相亲的，不是跟人争论体育竞技或者叙旧的，立刻跟梁贻彤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梁贻彤乐呵呵：“没事没事，你们聊。”她看看手机，“我下午还有个约，今天多谢你，，聊得很开心。”
　　陶屿抬头看她：“我送你？”
　　梁贻彤摇摇手：“就在附近，我先走了。”
　　陶屿一直盯着梁贻彤离开的背影。
　　第二次，他想。
　　等陶屿转过身，撞上乔岳的眼神。乔岳翻开手掌摊在桌上：“怎么回事？”
　　陶屿沉默一会儿：“就这么回事。”
　　乔岳相亲失败成习惯，倒不是介意这个：“你不是跟……”
　　陶屿手指在桌面一点：“我一个人回来的。”
　　乔岳恍然大悟：“这个梁贻彤……是不是就是她？”
　　陶屿垂着眼睛。
　　乔岳似笑非笑：“你两头都不耽误，行。”
　　“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
　　乔岳划拉手机，心想忘了加梁贻彤好友了。乔岳总觉得相亲不必剑拔弩张，多个朋友没什么不好。他搞了个失败分组，就叫五湖四海皆兄弟。
　　梁贻彤应该也能加进来了。

　　曹蕾比以前胖不少，女人生孩子之后全身脂肪走向都不一样。温柔恬静地跟梁贻彤絮絮叨叨说高中同学谁谁谁怎么样了。大部分四平八稳，得过且过，有一两个活得蛮好，走上人生巅峰。
　　梁贻彤心不在焉地听着，符合两句。说来说去，不知道怎么说到陶屿：“陶屿今年回来了，你知道不？”
　　梁贻彤垂着眼皮：“知道啊。”
　　曹蕾两只胳膊架着胸，伏在桌沿上神秘地笑：“早就已经念完博士了。他那个什么生物专业，据说是能直接读博士。其实去年我见过他，那时候还带着女朋友呢。”
　　梁贻彤盯着自己面前沸腾起来的小锅，肚子金针菇豆腐乱七八糟翻滚来翻滚去，一团乱。
　　曹蕾捡了根青菜，挑在筷子上：“去年咱们高中聚会你没来。陶屿带着他女朋友，特别漂亮。看那意思是打算定居美国，今年不知道怎么回事，回来了，又说在大制药公司当高管。”
　　梁贻彤干笑：“人生无常啊。”
　　曹蕾文文弱弱莺声燕语唱戏似的唱鸡零狗碎：“去年陶屿还问你了呢。我们说梁贻彤是大忙人，哪里抓得着。”
　　梁贻彤被一块豆腐烫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出来了：“大忙人？瞎忙罢了。倒是你们一个个成家生子各忙各的。”
　　曹蕾道：“你……要求也别太高了，快三十了。”
　　每个人都提醒梁贻彤她快三十了，磨得她没了脾气：“哦。”
　　曹蕾叹气：“陶屿那样的，也就那么一个，不成就算了，你别看不上别人。”
　　梁贻彤有点吃惊：“你什么意思？”
　　曹蕾促狭地笑：“中学时你俩不有段么。”
　　梁贻彤半张着嘴，怔怔地看着曹蕾：“我们俩……什么时候有一段？”
　　曹蕾白她一眼：“少来，装傻就没意思了，我们都以为胡老师得抓你俩早恋，结果陶屿分班走了，你又忙着艺考，后来也去艺术班，大家以为你们散了。”
　　梁贻彤苦笑：“原来我们曾经‘一起’过，我都不知道。”
　　曹蕾显然认为梁贻彤是抹不开面子，转移了话题，又八卦到当初最丑的男生现在很有钱，娶了个模特老婆，就是儿子不像他。

　　是真的。
　　梁贻彤默默地想，她那一锅都煮烂了，一根菜叶受惊吓似地被气泡驱赶。其实她真的以为他们“在一起”过，然后她表白，只不过结局不太好。
　　自作多情。
　　梁贻彤中肯地评价了自己。好比一锅煮过火的火锅，热热闹闹，一塌糊涂。

　　曹蕾道：“明天还有聚会，你来不来？人一年少似一年了，你也来吧。”
　　她的语气忽然孤寂下来：“时间，可怕。”
　　梁贻彤勉强笑笑：“再说吧。”
　　曹蕾道：“你不知道咱班长去世了。”
　　梁贻彤咬着筷子，瞪着曹蕾。班长是个热情的小个子男生。
　　“跑运输，出车祸死的。说是疲劳驾驶。”曹蕾唏嘘。
　　梁贻彤忽然觉得饭店冷了下来。钟鼎楼盖得豪气，四周亮亮堂堂精精致致，可是梁贻彤觉得四周逼仄得很。
　　“这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十七班聚会了。再不办了。没人来了。”曹蕾幽幽地，“没人来了。”

　　梁贻彤完成相亲任务，和曹蕾吃完饭，回家，一推门，老妈掐腰站着：“怎么样？”
　　梁贻彤想了想：“就感觉班主任随时趴后门窗。”
　　梁母一愣：“什么意思？”
　　梁贻彤叹气：“这位乔先生给我上了半天课，没带笔记本，我也不记得他说什么了。您知道，我从小就怕老师。我记得胡老师爱人刘先生是老师，刘先生姐姐是老师，刘先生外甥乔先生还是老师，一个家族全是教师，过年过节凑一起，那景象太恐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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