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雀翎/立秋]不解秋风语

　　双双起来得很早，是高立扶她起床的，现在他们已到后面的山坡上摘花去了。花丛很美，一大早就在摇曳生姿，估计早等得不耐烦了。他们还没有诉说情意，他们会有很多情话要说，因为高立难得回来一次。

　　秋凤梧站在院子里，享受着这深山清晨中新鲜的风和阳光。他本来很想去帮忙金开甲做早饭的，但却被赶了出来。金开甲说你心不在焉，别打翻我的碗。秋凤梧看着手心被利器割开的口子，忍不住伸出舌头去舔。

　　他像一个神经兮兮的困兽。

　　看着叱咤一时的绝代高手拿着锅铲炒蛋，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那实在令人心里很不舒服，但金开甲自己却丝毫没有这种感觉。

　　金开甲说道：“我做这些事，只因为我喜欢做，做事可以使我的手灵巧。武功本就是入世的，只要你肯用心，无论做什么事的时候，都一样可以锻炼你的武功。”

　　现在秋凤梧反复咀嚼着这几句话，就好像在嚼着枚橄榄，回味无穷。他现在才明白金开甲为什么能成为天下武林第一高手。有的人天生就有那种气魄和耐心，他能够克服任何一种困境，坦坦荡荡。

　　早饭已经摆在桌上，有包子，有粥，热气腾腾。他们正在等高立和双双回来，不，确切地说是秋凤梧在等，金开甲已经去劈柴了，他劈柴的动作说不出的纯熟优美，吸引秋凤梧目不转睛地看着。

　　武学的精义是什么？只有四个字──专心、苦练。其实这四个字也同样适于世上的每一件事。想了想，满口苦涩，也失了胃口，那桌面的包子和粥再也不能入他的眼。还是不能适用于这世上每一件事的，总有一些事，说不清道不明。

　　阳光遍地，远山青翠，站在院子里，举目眺望，会觉得自己身处世外桃源。这个时候，你会对世外桃源里出现的任何一个突兀的存在产生疑惑。此时一个满头白发的老太婆，左手拄着根拐杖，右手提着个青布包袱，沿着小溪踽踽独行，腰弯得就像是个虾米。

　　秋凤梧不禁问道：“这附近还有别的人家。”

　　金开甲道：“最近的也在三五里外。”

　　秋凤梧不再问了，老太婆已走到院子外，喘息着。仔细一想，此人走路极快，先前还在不远，只是瞬间功夫，竟就到了。只见老太婆陪着笑脸道：“两位大爷要不要买几个鸡蛋？”

　　秋凤梧看他一眼，道：“鸡蛋新鲜不新鲜？”

　　老太婆笑道：“当然新鲜，不信大爷你摸摸，还是热的哩。”她走进来，蹲在地上，解开青布包袱。包袱里的鸡蛋果然又大又圆。老太婆拾起一枚，道：“新鲜的蛋生吃最滋补，用开水冲着吃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突听“飕”的一声，一根弯箭已穿入了老太婆的背。老太婆的脸骤然扭曲，抬起头，似乎想将手里的蛋掷出，但人已倒了下去。接着，有个黑衣人影从山坳后窜出，三五个起落，已掠入院子，什么话都不说，一把抄起了老太婆的鸡蛋，远远掷出，落入小溪。

　　只听“轰”的一声，溪水四溅。

　　黑衣人这才长长吐出口气，道：“好险。”

　　秋凤梧脸色已变了，已连话都说不出。这就好似一场自导自演的戏，你无法辨认因果何在，就像为什么鸡蛋里会藏有别的东西，就像这个黑衣人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扔走。

　　黑衣人转过了脸，对他勉强一笑，道：“阁下已看出这老太婆是什么人了吗？”

　　秋凤梧摇摇头。

　　黑衣人压低声音，道：“她就是‘七月十五’派来行刺的。”

　　秋凤梧淡道：“七月十五？阁下你……”

　　黑衣人道：“我……”他一个字刚说出，身子突也一阵扭曲，脸已变形，嘴角也满是鲜血。血一流出来，就变成黑的，比当时秋凤梧见过的阴沟里的水还要污浊，看着令人作呕。

　　金开甲脸色也变了，抛下斧头赶来。黑衣人已倒下，两只手捧着肚子，挣扎着道：“快……快，我身上的木瓶中有解药……”

　　金开甲想过去拿，秋凤梧却一把拉住了他。秋凤梧见过很多这样的场面，在闹市口，在酒肆里，或在茶棚。每一个想要完成行动的人，都会先做出准备，这些准备可以是自残自虐，也可以是自悲自怜，总的来说都是障眼法。

　　果不其然，没有等到施救，黑衣人和老太婆都从原地弹跳了起来，鸡蛋是她的武器，黑衣人手袖里也有乌星暗器。他们快，秋凤梧更快。他身形疾变，老太婆还在找空隙出拳，他已然横掌出手，打断老太婆的一招，直穿而上，拍上胸膛。

　　这一掌既快又狠，掌风里有戾气，光是看着就令人心惊。仅受此掌，老太婆的双臂就好像两条棉花般垂了下来，而紧接着，便是骨头断裂的声音。与此同时，金开甲用一条手臂挟住了那黑衣人，挟紧，放松，黑衣人忽然间就像是一堆泥般倒了下去，断裂的肋骨斜斜刺出，穿破了衣裳。

　　鲜血慢慢的在地上散开，慢慢地渗入地中。秋凤梧站在鲜血里头，血溅上他的脸，使那笑意变得模糊，也变得惊悚，却意外地有种难以言明的魅力。

　　因为秋凤梧这种奇特的掌力，还是因为那骨头碎裂的声音，老太婆忽然恐惧得像是个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她抖着嘴唇，看着秋凤梧一把揪住自己的白发，用力拉下了来，这一拉，就拉下了她的脸皮，露出一张蜡黄畏怯却十分年青的脸。

　　秋凤梧冷冷地看着他，道：“你是新来的？”

　　这人点点头。

　　秋凤梧道：“你知道我是谁？”

　　这人舐了舐发干的嘴唇，直点头道：“我……我听说过。”

　　秋凤梧道：“那么你就该知道，我至少有三十种法子可以让你后悔为什么要生下来。”

　　这人勉强点了点头，脸上已无人色。

　　秋凤梧微笑道：“所以你最好还是说实话。”

　　金开甲凝视着他，久久没有言语。自己已有六年未曾杀人，如今见着血只觉得有些陌生。

　　可这位少年不同，他熟练，他狠绝，他天真又无辜的笑意下，是没有半点停顿的出手。若说他是从地府里来的死神也丝毫不为过。他发上的青蓝色缎带迎风飞扬，目若寒星，好看得紧，也令人浑身一颤。

　　高立也看到了，他就站在不远，沉默注视着这一幅画面。他在想，这才是孔雀山庄的少主，神采飞扬，望之俨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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