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香

　　家村集人流涌动，摊铺上的货物五花八门。有的卖大晋茶叶，有的贩吐蕃毛织，有的卖天珠和玉髓，还有的兜售牛羊和布帛。
　　一路逛来，新鲜物件各式各样，看得容若眼花缭乱。

　　容若背着包袱，跟在人流里走了半晌，终于找到了一家卖香油的店面。

　　店主打了一瓶香油递与容若，客套道：“仙子，可是第一次光临本店？我家的头油名满西川，别说大晋女子，就是回鹘、南沼的姑娘，一个个也都喜欢得紧。好不容易下趟山，仙子可要带上一瓶头油回去？”

　　容若扫了一眼柜台上各式各样的头油，摇了摇头。

　　桂花头油的香气太旺，茶花头油的香气太腻，紫红花头油的香气又熏得她脑瓜子疼。
　　她买一瓶香油回去能做七八瓶的茶香味头油。师傅一瓶、她一瓶、两个师姐各一瓶，剩下来的头油还可以兜售给凤凰台的师姐。

　　一大瓶香油不过三十文钱，然而一小瓶头油可以卖到一百文钱。
　　容若越想越开心，只将唐敏和自己准备好买香油的三十个铜钱掏了出来，一一付给了店主。

　　~~~

　　容若一脚踏出香油铺子，不知道为何，感觉街上忽然安静了许多。
　　方才街上人流汹涌，还有人为了争一个南诏歌女动起了手。一眨眼的功夫，人去摊空，不仅歌女不在了，看热闹的路人也散了。

　　街边上只剩下一左一右，两个极其突兀的算命铺子。

　　开元年后流行占卜算卦，承明帝尤好此道。似乎人之喜怒哀乐惊恐思，饮食起居劳作，都能让算命先生掐掐指头算出来。

　　东面的铺子放了一枚锈迹斑斑的双龙双鸟镜，纹饰繁杂深奥，但是镌刻的字迹清晰明了：“窥前世以测今身”。
　　西面的铺子放了一盏金漆荷花烛台，精细锻造的莲叶上也镌刻了七个字：“焚膏油以照明路”。

　　既不测字也不算相，当真奇怪得很。
　　容若情不自禁得走到两个铺子中间，发问道：“敢问东西两位先生，我身上没有一金一银，可够算命？”

　　西面的白胡子羽客捋了捋胡须，笑道：“仙子好生吝啬，不掏一金一银就来考较我俩。”
　　东面的粗眉黄冠却笑不出来，连连叹气：“太平道上三十六方，方方通经箓知鬼神。谁想到会有一天，两方沦落街头，居然被人拿来比较。”

　　没办法，容若囊中羞涩，掏不出几个钱来给自己算命。

　　“罢了罢了，想给多少给多少吧。”粗眉黄冠向容若招了招手，示意她看一眼自己掌中的双龙双鸟镜。

　　镜子的背面是栩栩如生的龙与鸟，铜镜的正面则像极了一汪深不见底的碧水。镜面的四周刻有铭文和荒草，四叶纹像枝蔓一般缠绕在碧水周围。
　　容若俯身低头，像看前世今生一般望进了镜子里。

　　然而，镜子里面一片混沌，影影绰绰间，只看得到她若隐若现的脸。

　　“......”容若感觉脑子有些发懵。
　　等一等，这镜子不是说好了“窥前世以测今身”的吗？

　　粗眉黄冠似乎是看出了她的疑惑，双手如鸽翅，轻轻得在镜面上一扫，像是掸去了灰尘又像是打破了迷障，再次邀请了容若：“晓浮三殿日，暗度万年枝。仙子快看，这便是你的前生，一株长在寺庙里的琼树。”

　　容若将脸贴到了镜子跟前，别说什么树了，她看到的，依旧是她那张若影若现的脸。
　　这个感觉可不好，感觉被人骗钱了呢。

　　东面的黄冠在容若跟前吃了憋，西面的白胡子羽客笑得好不痛快。
　　羽客整了整衣冠，将容若引到了自己铺前，开口：“仙子且看我这盏烛台，可查出什么异样？”
　　容若扫了烛台一眼，沉吟道：“似乎，没有灯芯。”

　　“仙子虽是肉眼凡胎，但也能洞悉真谛，观察事物于细微，难得，难得。”羽客不知道从哪儿掏出了一枚火折，对着莲瓣之上的尖针一晃而过。

　　紧接着，奇怪的事情发生了。
　　烛台无芯自燃，无油而旺，在青天白日之下，莲花灯发出了火树银花般的光辉。

　　羽客手执烛台，煞有介事得站在了容若身前，围着她转了一圈。
　　容若不动声色得看了一眼烛台，又仰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太阳，无语道：“先生大白天掌灯，是想看些什么？”
　　“自然是仙子的影子。”羽客围着容若转了许多圈，步伐越迈越重，脚下越走越慢，走到后来，甚至走出了一头细汗。

　　容若觉得这样下去挺没意思的，太阳当空照，影子脚下踩，这个白胡子老道却一个劲得盯在她身上看。

　　好不容易放下烛台，白胡子羽客喘了一口粗气，急冲冲道：“不好，仙子，你的大劫将至！”
　　容若从荷包里掏出了四枚铜钱，一张铺上各放了两枚，告辞道：“天色不早了，我该出发了，多谢两位指点迷津。”

　　白胡子羽客急道：“且慢，仙子怎么不听劝告？莲烛照阴阳，我方才照的是仙子的实影，而非地上的虚影。”
　　粗眉黄冠也拦住了容若，讲解道：“仙子切莫怀疑。天宝镜照得出你的过往，但是照不出你的来生。莲烛不一样，可以堪透机缘，窥视运术。”

　　容若收紧了身上的包袱，局促道：“这个，我真的还有事，就不叨扰两位先生做生意了。”

　　白胡子羽客一手拦住了容若去路，苦口婆心道：“仙子，老道此处有三问，想请仙子解一解。第一问，庞涓和孙膑同属鬼谷子门下，两人学艺之时亲如兄弟，为何出山之后自相残杀？第二问，为何郭嘉死后，孔明才走出茅庐？至于第三问，仙子，你可知战必胜、攻必取的韩信不幸惨死，而为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张良却得以善终？”

　　容若挠了挠头，一句话解了这三问：“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

　　白胡子羽客目瞪口呆得看着容若，不知道说什么好。
　　粗眉黄冠直截了当道：“仙子，凡人在世，都如同这莲烛上缺失的灯芯，是有影子捻在一处的。所谓双生子，就是两根灯芯投身在了一处。而其他人，只要莲烛照得出他的影子，就意味着在此混沌世间，他还有一个相辅相克、相生相灭的影子。”

　　容若恍然大悟得点了点头，拱剑道：“原是这样，请恕容若先行一步。”

　　“......”看着容若这般敷衍，白胡子羽客只得道破天机：“仙子不知，实影是人，而非虚无之物。庞涓的影子是孙膑，而孙膑的影子也是庞涓。两人有相似之处，也有不同之处。相似之处乃是天赐，不同之处在于人为。”

　　“庞涓巧计无双，孙膑智襄天下，此乃天赐之处。庞涓暴虐，孙膑仁慈，这就是不同之处。”

　　“若是庞涓取了孙膑的仁慈，又或是孙膑取了庞涓的果决，无论是谁，都能成凤翥龙翔的不世之材。”

　　粗眉黄冠跟着道：“鬼谷子神鬼莫测，定是向弟子们传授过灭影之法。所以庞涓凌、辱孙膑，孙膑也要反杀庞涓。”

　　“至于郭嘉和孔明，皆是人中冠冕。郭嘉助曹且扶摇直上，孔明奈何不得，只能隐于乡野。等着郭嘉人死影灭，孔明才可成就一番大业。”

　　“再者，韩信与张良，亦是经天纬地之才。然张良精通黄老之道，是我辈中人，一早堪透了韩信的下场。”

　　容若听了这么半晌，似乎听出了一点门道：“便如先生所说，莲烛可以观影。观个影而已，为何我的大劫就要到了？”

　　白胡子羽客叹了一口气，解释道：“那是因为我看到了仙子的实影。姿态翩跹飘逸，容颜举世无双，不仅武功登峰造极，家世权势更是煊赫朝野。她的名声传遍大晋、吐蕃、天竺，甚至是新罗和波斯，求娶她的人杰更是多得好比汶江里的鱼.......”

　　容若听着有些紧张：“...为什么我和我的影子，差距这么大？”

　　“仙子的实影如此完美。”羽客捻了捻白须。
　　“事已至此，仙子，你觉得你还有什么活路吗？”黄冠看着容若，眼睛里居然泛起了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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