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代桃香

　　春雪消融，杏枝吐蕊。距离南诏不远的清溪关外，漫山红花开放，旖旎醉人。
　　走过沐源川，越过雪岭之坡，沿着山路走进陵州、荣州两州的边缘之地，才能来到西川最美的山岭、闺中女子最向往的圣地—白莹宫。

　　白莹宫的主殿矗立在落雪峰上，翠山环绕，朝霞裹身。

　　主殿占地两亩，是万人共襄盛举的恢弘之所。侧殿为居所，重檐九脊，斗拱交错，是宫主溶月和亲传弟子的住所。另一座像长虹般横亘在落雪峰与彩霞峰之间的楼阁，是举世闻名的双藏楼。一藏书，二藏剑，藏尽天下人的痴心和抱负。

　　云端日出，彩霞峰上翻腾着紫红的朝霞。一个白衫乌发的少女踩着湿漉青草，沿着山路往双藏楼走来。
　　少女淡眉如清水，肩后的青丝在山风拂面时微微飘动。柳眉秀目，脸蛋嫩莹如玉，长得极为清甜可人。
　　双藏楼前的看守弟子瞧她红绫束发、轻纱裹身，一身清淡不加修饰。虽然眼生，但一身素淡，两手空空，猜也猜得出她是碧妆台陆青青的弟子。

　　陆青青是上任掌门的亲传弟子，天性聪慧资质极高，是白莹宫里除了宫主溶月、凤凰台张听风之外武艺最高的女师傅。
　　陆青青一共收过三名女弟子，各个面若桃花、姿色娟秀，且不知道来的这个是哪一个。

　　看守弟子迈出一步，举剑拦人：“瞧着师妹有些面生，可是第一回来落雪峰？”
　　容若一早起来赶路，包子来不及蒸一个就匆匆出发了，走到双藏楼前已然双耳发热，脸蛋发红，浑身上下都在冒着热气。
　　闻声停下脚步，站在石阶上喘了一口粗气才回他话：“师兄早，我是碧妆台的容若。昨日司笺姐姐给我传信，说是今早要来给宫主请安。”

　　“请安吗？”看守弟子有些意外。宫主礼佛，性情寡淡，一向厌烦琐事缠身，轻易不会让各个山头的弟子前来请安。

　　俩人说话的间隙，彩霞峰上又走来一名女弟子。红衣飘飘，黑发袭腰，一双剪眸映着冬日寒光。手里提的短剑更是寒气逼人，像是冬日山峰上的雪，亮白得刺眼。

　　看守弟子看见她才恍惚明白过来，双眼发亮得向容若贺喜道：“请安是其二，师妹走了好运才是其一。今天打这双藏楼前过，师妹算是鲤鱼跳龙门了。”
　　容若怔了怔，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这师兄也忒没有口德了，第一次碰面就说她长得像鲤鱼。

　　红衣身影悄然无声得掠过他俩，不见出手，微风擦面的间隙就将挡道的看守弟子一掌推倒在地。而后红衣跨过石阶，衣袂飘展入红鹤展翅，飘飘然得站在了双藏楼前的长廊上。
　　一掌，只有一掌，就将身形魁梧的师兄拍倒在地，而且没有动用丝毫内力。

　　瞧这鬼魅的轻功身法，白莹宫女弟子中只有一人有这样的本事。
　　“黎梦珊！！”看守弟子恨恨得瞪着走远了的红衣身影，捶地怒吼。
　　容若虚扶了一把地上趴着的师兄，疑惑道：“黎师姐怎么也来了？”

　　“她怎么会不来？”看守弟子拾起掉落在石阶上的佩剑，闷声道：“宫主要招收亲传弟子，你师傅，凤凰台的张师伯，李水瑶和文竹娴，天没亮就到了。”

　　容若："......”
　　早知道今天是来跳龙门，她一定蒸个包子再上路。

　　~~~

　　白莹宫创派不足百年。
　　一不像武林泰斗黎云林那般弟子众多，算上打杂的弟子，全宫上下不过一千多人。
　　二不敌江南慕容家富贵滔天，各峰掌事都是靠弟子束脩、山下街市的市金来维持日常。
　　三不比隔壁岐魄教声势浩大，在岭西这一片龙蛇杂居之地，白莹宫还不能称王称霸。

　　然而庙小神仙多，白莹宫几十年来也出了不少杰出人物。像是开派始祖钟真子，剑神慕宣叶，前隋公主杨琼等等，皆是活在话本里的人物。

　　相比其他门派，白莹宫不仅有一个掌门，还多出了一位宫主。
　　掌门收徒传艺，管理一宫琐事，整日劳心劳力。宫主地位超然，在宫中说一不二，却随心所欲什么都不用管。

　　容若十岁拜陆青青为师，至今三载，却从未有机会踏进落霞峰一步。今日也不知靠了谁的面子，能进出这个寻常弟子只可远观不可近看的落雪峰。

　　主殿大堂上，已经站了三名面似芙蓉、腰如杨柳的女弟子。

　　正中央的少女听到脚步声，回转头来看了容若一眼。秋水烟波缓缓流转，俏美的脸颊上笑意盈盈。上穿云雁细锦衣，下套软银轻罗百合裙，乌黑的秀发垂在肩后，额前留着几根稀疏刘海。十三四岁就长得花鲜玉润，风采焕然，俨然一名天姿国色的贵女。

　　站在她身旁的少女则暗淡了些，一身窄袖黛衣，外边套了件淡紫色的比甲。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水眉山眼，脸蛋清秀，一双杏眼正不动声色得打量着容若。

　　方才一声不吭就揍人的黎梦珊站得远了些，一个人孤零零得站在大殿正堂。
　　似乎等了半晌都不见宫主身影，衣袂一摆便大辣辣得坐在了冰冷发光的台阶上。
　　因为对着宫门而坐，容若才有机会看清这个白莹宫首徒的容貌。鸭蛋脸面，一双剪眸深如湖海，眉毛像展翅的山鹰。
　　不知道是妆厚还是天生皮肤蜡白，脸上瞧不出一丝红润。

　　容若垂首理了理衣衫，步履轻盈得走到殿前，拱手向三人致礼：“师姐们早，我是碧妆台的容若。今日第一回见到诸位师姐，还不知如何称呼。”
　　黎梦珊闻言瞥了她一眼，鸭蛋脸上瞧不清鼻子和眼，神色更是冰冷如霜，像是没听到容若说的话一样，俯身从腰间抽出一条手帕来擦拭佩剑。
　　“......”呃，感觉有点尴尬。

　　黛衣少女上前一步拉住容若的手，轻声笑道：“师妹有礼，我是凤凰台的文书娴，你叫我书娴就好。从前就听人提起过你，说你是陆师叔门下最漂亮的小姑娘。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咱俩今儿虽是第一次相见，却感觉早就相识了一般。”

　　学艺太晚，容若尚未学会左右逢源。
　　真不是她愚钝不堪，学不会甜言蜜语。她师傅陆青青乃是江湖有名的的毒嘴，走哪儿骂到哪儿，人送外号“陆不喘”。

　　故而，陆青青一向只会教徒弟们如何骂人......

　　没有办法，容渃只能一脸赤诚得看着文书娴，然后放声干笑来掩饰自己的尴尬。
　　文书娴蹙了蹙眉：？？？
　　容若僵着脸继续：“哈哈哈哈。”

　　原来是个傻的......

　　几个人里面文书娴年级最大，又是自小在白莹宫里长大的，脸面自然大一些。
　　一手拉了容若的小手，一手拍了拍旁边锦衣少女的肩膀，替二人相互介绍：“ 水瑶师妹，给你介绍一下，这是碧妆台的小师妹，陆师叔最得意的傻弟子。呃，不是，是最得意的女弟子容若。容若，她是你水瑶师姐，也在凤凰台学艺。”

　　进宫三载，如果连李水瑶是谁都不知道，容若怕是真的傻了。
　　白莹宫最有钱的女弟子，衣食住行需要四个婢女打理的贵女李水瑶，是近二十年来白莹宫最美的女弟子。

　　听说掌门想吃上一盘蒜香鱼脍，都要厚着脸皮跟凤凰台借厨子。所谓"凤凰台上凤凰留，凤去台空谁主宫”，暗示的就是下任宫主极有可能是她李水瑶。
　　宁得罪黎梦珊也不能得罪李水瑶，容若眨了眨眼帘，连忙堆出一个讨好的笑容，再一次喊人道：“李师姐好。”

　　李水瑶用她那饱含秋水的眼睛打量了容若一番，视线从额头转至鼻尖，又从鼻尖落到嘴角，最后定睛在她的唇上，微微疑惑道：“师妹上唇，也长有一颗红痣？”

　　文书娴跟着瞅了一眼，吃惊道：“是哎，还是水瑶你厉害，一眼就看了出来。你若不说，我还以为是师妹早上吃了芝麻饼，唇上留的芝麻粒呢。”

　　凤凰台离这儿半里路，早上吃什么都赶得及过来。碧妆台离了四五里，包子都来不及蒸上一个，又哪来的时间做芝麻饼？
　　容若瘪了瘪嘴，解释道：“这颗痣自小长在唇上，让两位师姐见笑了。”

　　“见笑倒未必，”扬手将自己的佩剑抛给文书娴，李水瑶几步走到容若身前，捏住她下颌，细细打量道：“我有一个表妹，上唇也有一颗红痣。康居国的杨姓术士曾经给她断命，说唇间有痣者，天生贵命，万里无一。”

　　李水瑶捏着容若下颌的手越捏越紧，似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水光盈盈的黑眸里流落出刀锋一般的锋利。

　　直到捏得容若叫疼了才停下手，李水瑶致歉道：“师妹对不住，方才手劲大了些。”
　　容若哪里敢跟她计较，疼红了眼睛也只摇了摇头，咳了几嗓子表明自己无事。

　　文书娴瞧见了全当没瞧见，好奇心泛滥得追问李水瑶道：“那个术士断得可准？你那表妹当真天生贵命？比起你来如何？”

　　李水瑶从她手上接回佩剑，抿嘴笑道：“我有几个表妹你不清楚？还需要我一一报给你听？”
　　“是她呀。”文书娴反应过来便摇了摇头，面露轻蔑之色：“天生富贵又如何，还不是丑八怪一个。”

　　“我这个表妹啊，岂止长相丑陋，内里戾气更重。仗着有人撑腰，什么门派都敢得罪。前些日子就不知天高地厚得寻了人家涐眉山的麻烦，打伤峨眉弟子不说，还打伤了二涐峰的掌峰师太，也不知道我那个姑丈会怎么收拾她。”

　　“天哪，这慕容渃，功夫再好也不能这般恃强凌弱。”
　　她们俩人你一言我一句，说得容若云里雾里。

　　容若自小寄居在伯父家里，早就习惯了俩个堂姐这般不容许第三人参与的对话。想来是文书娴和李水瑶不满她的出现，正变相排挤她呢。

　　容若静静站在一旁，不开口，不插话，就当自己是宫中的一根梁柱。
　　话说回来，宫主招收亲传弟子，她本身就是来当陪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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