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犬追妻指南

　　第一章

　　正值炎夏，方过辰时，那日头便开始毒辣起来，偶尔掠过一阵风，却是暖的叫人心烦意乱。

　　一个小丫头在屋外头跪了，汗珠一滴滴地自她的额际滑落，滴在青石板地面上，落下一点深色的印记，但只一瞬，被那日头一烤，顿时便没了痕迹。

　　燕无忧隔着游廊，远远地瞧着那跪在屋外的似乎是早些时候给自己送冰的丫头，问道：“犯什么事了，惹得老祖宗一大早发怒？”

　　正替燕无忧打伞遮阳的芍药瞥了那丫头一眼，答道：“许是这丫头白日里将冰洒到小公爷身上的事被老祖宗听见了，这才罚她呢。”

　　燕无忧又看了那丫头一眼，没作声，沿着游廊一路进了屋子。

　　屋子里头老祖宗正靠着软垫，听底下的各房夫人、姨娘给她请安，见着燕无忧进了屋，脸上才浮了些笑意，朝着那头虚虚地伸了手问道：“无忧来了？”

　　燕无忧便径直走到老祖宗身旁坐了，笑嘻嘻地道：“正是来向祖母请安呢。”

　　声如泉击玉石，带了些许少年的清脆，落在耳里，竟是说不出的好听。

　　一位新进府的姨娘从未见过这阵仗，坐在角落地偷摸地抬头瞧了一眼那传说中让皇帝都宠得如珠似宝的小公爷。

　　坐在老祖宗身旁的少年约莫才十四五的年岁，穿着个宽袖绕襟锦衣，一头乌发用一根镶嵌了珠玉的冰蚕丝绳束了起来，此刻正微微仰面同老祖宗说着话。他长相极美，眉目秀气，眼瞳黑而亮，玉白的小脸似能生光，眼波流转间便见得逼人的灵气。

　　新姨娘虽是庶出，但终究生于大家，世面见得也不少，可像燕无忧这样好看的少年却还是第一次瞧见，一时间不由得看愣了神。旁人见了燕无忧都心生欢喜，自然不用说将他视作眼珠子的老祖宗了。

　　镇国公府内妻妾并不少，但是子息却不厚。燕无忧是郑国公年逾而立才得的唯一一个嫡子，阖府上下都将他捧在手心，老祖宗更是如此，要什么给什么，半点不违逆，恨不得将他娇宠到了天上去。

　　“这天热得很，前些日子听芍药说你身子不大好，”老祖宗前前后后将自己的心肝儿看了一遍又一遍，“现下可有不舒服了？”

　　燕无忧回道：“身子早便就好了，亏得白日里祖母叫人送了冰来——”话音一转，余光扫了门外一眼，“只是我方才瞧着那送冰的丫头似乎还在外头跪着？”

　　老祖宗听燕无忧提到这茬，道：“听说那丫头白日里冒犯了你。”

　　燕无忧眉头皱了起来，似乎有些不满：“却不知是哪个在祖母面前嚼的舌根。”瞧着老祖宗，道，“我见着那丫头手脚虽笨些，但也不是个不能调、教的。外头日头正毒，再跪下去恐要出人命了。”

　　老祖宗自然是不在意一个小丫头的生死，只是自己的心肝儿都开了口，她也就不再计较了。唤了身边的婆子吩咐下去放那丫头自个儿下头反省，这一事便算是掀了篇。

　　午饭是老祖宗拉着燕无忧一起用的。

　　大约因着暑气逼人，纵然对着一桌佳肴，燕无忧也不由得兴致缺缺，老祖宗在一旁看得心疼，拉住他的手絮絮地道：“不合胃口？那祖母唤人下去重做？”

　　燕无忧摇了摇头，虽是室内用了冰，那盛夏的暑气还是扰得他头昏，他从身旁服侍的丫头那里拿起杯子簌了口，又从芍药那边用帕子擦了擦手，神情里带了几分被暑意逼来的烦躁：“不用了，这天热得心慌，我想回去歇着了。”

　　老祖宗见燕无忧抬腿便想走，忙站起来，拉着他道：“你若是想睡便在祖母此处睡，待外头稍凉些，祖母再唤你起身。”

　　燕无忧瞧了瞧外面的日头，还是不愿意留下来，抿抿唇笑着道：“不麻烦祖母了，我这就回去。”

　　老祖宗被燕无忧搅得没法子，叹了口气道：“这京都里的夏日贯来长，今年偏生又热的蹊跷。如此下去我也怕你吃不消。”

　　燕无忧眼珠子转了转，他侧头瞧着老祖宗道：“京都的夏日热的紧，却听说三姑父那处却是四季如春，凉爽得很。”

　　老祖宗听着燕无忧的话便笑了起来，爱怜地伸手虚虚地抚了抚他的额发：“你这是知道了？”

　　燕无忧把嘴儿一抿，乖顺地道：“知道什么？”

　　老祖宗拿手指戳了戳自己养出的这个小精怪：“正巧你三姑父的领地新建了避暑庄子，前些日子信函正送到了府上，说是邀你前去住上一住——你去是不去？”

　　燕无忧拿自己的手抱住老祖宗戳他的指头，眼睛倏然亮了起来：“果真让我去么？”

　　老祖宗自然是舍不得自己的小心肝儿离开的，但是眼见着燕无忧这几天被日头晒出来的蔫儿劲，左思右想还是松了口。

　　“只是到了热河，记得事事要听你三姑父安排，不准随着性子胡来，”老祖宗拉过燕无忧的手，细细地叮嘱着，“仔细别伤着了自己。”

　　燕无忧难得出门一趟，此刻对着老祖宗满口应了下来，只是站在那当口儿听着她说了好一会儿还似意犹未尽，终于没了耐心，转了身道：“我得回去收拾东西了，明日早上我给祖母请了安再走，有什么话明日再说罢！”

　　音未落，人便出了门，芍药跟在后头朝着老祖宗福了福身，而后连忙撑了伞追了上去。

　　老祖宗瞧着燕无忧的背影，还未说完的话在嘴里滚了一圈，终究是化作了一声叹息。一直在老祖宗身旁伺候的婆子使唤着丫鬟将桌上的盘子收了，扶着老祖宗坐回了软塌上：“小公爷都已经这般年岁了，也该是时候出门瞧瞧了。”

　　老祖宗道：“我却只愿他一辈子都留在我跟头才好，国公府里什么没有？无忧在这儿吃不了苦。”

　　婆子自然是知道这老祖宗是宝贝小公爷到什么地步的，不敢拂了她的意，只能转了话头说：“小公爷也是知道老祖宗待他好的。”

　　这句话老祖宗听着便很受用了，只是看着燕无忧离去的方向，眉心却不知因为想起了什么而微微皱了起来，道：“待会儿你再去谴几个人过去帮着无忧收拾，记着万事周全，别出了什么纰漏。”
　　“老祖宗放心便是。”

　　燕无忧走的那一日几乎是全府上下都出门来送了，老祖宗千般不舍万般不愿，拉着燕无忧瞧了又瞧，低声叮嘱他千百遍，这才终于是放了行。

　　芍药见燕无忧进来了，忙伺候着他坐了，笑道：“瞧老祖宗的样子，是真的舍不得小公爷呢。”

　　燕无忧点了点头，心思却早已经飞了。伸手撩开马车的车帘往外瞧，只见熙熙攘攘的人群里不时地传来商贩的叫卖声。热闹得让人觉得新奇。

　　“都是些市井小民，没甚好看的。”芍药坐在燕无忧身旁，替他将车帘放下了，道，“我们走的早，这会儿还阴凉，待会儿天便该热了。小公爷昨夜也未睡好，现在还是趁着暑意未止在马车上小憩片刻罢，不然只怕后头熬不住。”

　　燕无忧虽然对着外界倍感新奇，但是此刻也确实有些乏了，点了点头，眼神却还往着外头飘，不甘心地道：“那我在这车上先睡片刻，待出了城你再唤我。”

　　芍药笑吟吟地应了个“是”，在一旁替燕无忧打着扇，侍候着他睡了。

　　马车在去热河的官道上行进着，一路颠簸，燕无忧被惊醒的时候已经是日头偏了西。揉了揉眼掀了车帘往外一瞧，只见毒辣的日头洒下来，却被周边的清脆遮挡了大半。目之所及，并无人烟，两旁满是青绿的山峰，连绵不绝地顺着官道蔓延开去。

　　燕无忧从未见过这样的景致，先前残留的睡意瞬间便去得干干净净，他坐直了，探头瞧着窗外，口中问道：“这是出了城了？”

　　芍药端了一杯薄荷茶来给燕无忧漱口，道：“出城已有一会儿了。”又问，“小公爷可是饿了？”

　　燕无忧摇了摇头，只是侧着头望着窗外。一双大而黑的眼瞳盯着延绵不绝的山峦，眨也不眨，瞧起来颇有几分可爱。

　　芍药看着燕无忧这模样，知道他现在是听不去她的话了，倒也不再说什么，只是吩咐下面备了些容易吃的糕点用食盒装了放在一旁，等着燕无忧想起来的时候再用。

　　“从帝京去往热河，马车需要行多久？”

　　芍药想了想，道：“便是脚程快，也要半个月呢。”

　　燕无忧“唔”了一声，正准备说什么，却见远处一行人破衣烂衫，三三两两地朝着这边走来：“那是什么？”

　　芍药微微皱了眉，道：“应是从北方过来的流民……小公爷把车帘放下，先用些点心歇会儿罢，我下去让侍卫这些日子仔细着些守备，莫要让这些流民惊扰了车架。”

　　燕无忧没有应话，依旧侧着头瞧着窗外，只是在看见自己的侍卫驱赶那一群行走之间已见蹒跚的流民时，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帝京离热河足有几百里的山路，一行人走走停停，一晃便是大半月。

　　纵然先前对着满目环绕的青山还有些许新奇之意，但连续瞧了这么些日子，那些新奇早就被磨了个干净。百无聊赖地趴在马车的软垫上，燕无忧有些蔫蔫地提不起精神来：“还有多久才能到热河？”

　　芍药一瞧那头的脸色，便知道这是小公爷忍到极致了，心里心疼，嘴上却也只能细细地哄道：“小公爷且再忍忍，马车已经走到冀州了，至多再两日便能到的。”

　　燕无忧点了个头，正准备说什么，突然，却听一阵尖锐的马嘶声，与此同时整个马车剧烈地晃动了起来，燕无忧一个没防备，抱着软垫险些被甩出了马车去。

　　“小公爷！”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