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弄

　　浮云弄

　　夜阑未休，归云无踪。酒徒萧索，红烛泪干，笑嫣然。
　　黑暗里安静的听不见一丝声响，深夜里只有不远处缀满华幔绮灯的雕花玉楼中传出丝竹合鸣，歌韵峥琮，夹杂零星笑声飘散消逝在夜风中。即使看不见依然可以想象出那里是如何声色浮华，酒迷金碎，舞者腰旋步乱，风光无限美好。人自沉沦，如何忆得窗外飞雪寒霜，又埋藏多少人。
　　今夜的我本该是那浮华主角，穿着上等丝缎名家裁成的锦袍，静坐暗待，忍受各式各样的眼神直到最后。但此时此刻我却蜷缩在这个漆黑冰冷黯然无光的肮脏角落里，自怨自艾。
　　自从被那个曾我叫过爹的男人卖进这楼的那时候起，我已经从这世上被抹杀。在此存在的不是我。不过是锦衣华服装扮起来会说话会笑会歌会舞的人偶罢了。仅此。我有时候想，我是不是应该感谢那个男人，因为如果不是他把我卖到这里，我便不可能过着如此穷奢极华闲适糜烂的日子。
　　早已知晓会有今天。这里是什么地方，来的那一个个光鲜华丽的外表下俱是丑陋贪婪淫心色欲。即使穿戴高贵衣饰翩然一派误堕凡尘的仙子模样，在来人眼中可多过披挂碍眼布料的美丽身躯？一切都在嘲笑我，如此扭捏，故作清高。虚假无聊至极。何苦来哉，这本就是我在这里生存下去的唯一理由。
　　然而我还是反抗了。即便清楚明了无谓反抗根本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甚至由此带来的后果也许是我无力承担的。但我依旧选择一搏。
　　黑暗里时间流逝缓慢得失去踪影，了无痕迹。我无所事事，累极便睡，每每总为梦魇惊醒。梦里美景如斯，莺飞草长，花开荼糜，蜂蝶嬉戏。有两人并骑，十指相携，三千青丝飞扬缠绕，眼神交汇处自有旖旎风情。却在下刻，一切美好景象消亡粉碎，烟飞灰灭，那人面目冰冷，眼神如看蝼蚁，唇角弧度带有讽刺含义，决然返身再不回头。刹那间，如堕阿鼻地狱，身受万千诅咒苦痛，无力挣扎，更唤不回那熟悉身影。然后惊醒，双目圆睁，用力瞪向前方，不敢闭目，却始终看不见任何光明，哪怕一丝微弱的烛光。黑暗无边无际，弥漫延伸到我看不到的每个角落，那里寂寥安静得让人心惶惶不安，于是我只能用力蜷起自己，将长衣裹紧，不让那黑暗侵蚀渗入，直到累极再次睡去，并再次为梦魇惊醒。恍恍然不知天日，只是逐渐虚弱，似乎每次梦醒时分都失去了一些重要的东西，却再也忆不起。
　　直到一日，那扇关闭已久的沉重大门终于开启。恍惚间看到青色人影晃动。
　　如果是梦，但愿从此长眠。
　　身上依然穿戴如那日，雪蚕丝织成纹金镂花锦缎滚边长袍，殷红曳地，外披玄墨纱衣，上有同色翩迁凤蝶暗纹。是他最爱的雪蚕丝，是他最爱的殷红长袍，是他最爱的凤蝶暗纹。我始终记得他说出我的云蝶时，蝶舞纷飞，暗香袭人，天边彩云翻涌如同我层铺层叠华丽曳地的殷红丝袍。可我却再也记不清，他的青色儒衫，他的声音，他的，容貌。
　　是谁说，我的云蝶美得绝世无双，真真叫人看得迷了魂去。
　　我是谁的云蝶？
　　云蝶是谁？
　　迷了人，毁了人。
　　翻来是爱，覆去成恨，是谁只手负天地。
　　皆是浮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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