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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小短篇
那是他第一次来到璃国,时值三月,是个草长莺飞的好季节。美好的女子与翩翩少年就这样不期而然地相遇了。
从相见相识到相知,他们如影随形地相处了一段时间,终是不辜负这良辰美意地爱上了对方。
她知他并不是璃国人,想着总有一天他是要离开的,觉得自己再也不会遇到令自己如此欢喜的人了。一介女子果决勇敢,终于在某一夜晚,她将自己的满腔爱意诉于他听,两人提前度过洞房花烛夜。
事毕,她躺在他的怀中,羞怯得无法言语,却没有丝毫后悔。
“小姐以终身托殷某,殷某无以为报,若有来世,也只求为小姐石榴裙下魂。”
“不求来生来世,只求不辜负了今生的美好相遇。”
她望着他,眉梢带笑,盈盈玉指在他的胸膛上打着旋子,娇嗔道。
他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女子,心中柔软得如那春江秋水,情意绵绵。如此情形下,他决定告诉她自己的身世。
“若此刻殷某在对小姐有所隐瞒,那才叫狼心狗肺。在下乃玄国三皇子,常闻璃国风光乃国之最也,得此机会有幸一睹璃国盛景,却不料,原是娇人胜美景。”
原以为她会恼他的隐瞒,没想到她只是突然沉默不语,再开口的时候竟带着一抹叹息般的无奈。
“事到如今,也不怨公子的谨慎小心。只因妾身也时常对公子有难言之隐。”她抬头看了看他的表情,觉得无异样,才继续说道。“但如今,既然已经将终身托公子,有些事自不便再瞒。妾身乃璃国长公主,因一己之私,不顾父王母后的担忧,私自出宫。”
他听完,长久没有说话,她有些紧张,不知他是否怪她。抬起头偷偷看他,却见他朗朗明目,似笑非笑地睨着她。四目相对,她白净的脸上飞上红霞,煞是迷人。他不仅有些看呆。女子见他不知羞地痴望着自己,不仅恼羞成怒,双手紧握,佯装要打他,但落下来的拳头却似调情般,情意绵绵。
他笑着抓住了她的手,轻揉进怀中。
“以前不信命运一说,但如今遇见小姐,才知事尤百态,但冥冥之中只有安排,我喜欢上天的这场安排。”
她拉高了被子,眼睛长久地望着香罗顶,半响,才幽幽叹道。
“幸好你是玄国的三皇子,而不是郑国,尹国或其他的任何一国的三皇子。”
他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璃国和玄国两国交好很多年了,如今国与国之间利益纷争越发严重,各国之间的战争一触即发。璃国公主和玄国皇子在一起的机率必定远胜于璃国公主和尹国皇子在一起的机率。
他们暗自庆幸着命运对他们的垂青,又怎知世事多变,人心复杂。
就如同这天气,明明上半夜还是朗朗皓月,下半夜却突如其来地下了一场暴雨。
她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叹息道,“怎么好端端又下起雨来,这不知又要辜负了多少好花,明日,定将是一地的惨败。”
“世间万物本自成一套,人有生老病死,花有花时花期。不知小姐是否见过昙花,殷某有幸一睹昙花之姿,便觉此生都不会忘记。昙花花时虽过,却在见过的人心中自有一隅天地,并再难忘怀。且不说昙花,小姐这些天赏的花,小姐可曾忘记它们的模样?”
她想了想。
“自是不会忘记。”
“那不就得了,心中有花,而花常在。”
他亲吻了她的眼睛,安慰道。
“就你会说,胡言乱语。”
她娇羞。
“殷某发誓,殷某此生定不负小姐为殷某盛开的美意。”
她的心底软成一片。十指相扣之间,她轻轻地在心底默念“但愿人长久。”
但愿人长久。
那夜,他们交换了心底最深的秘密,那是身为皇家子女无人倾诉的孤独的秘密。如今得此一人,跨越了国家,与自己分享,两人都倍加珍惜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
但月总有阴晴圆缺,何况是人,何况是他们。
很快,来自玄国的密诏传来,他奉命回国,而她也被宫里来人接走。离别前,他承诺一回国就马上恳求父亲前来提亲,而她也满怀着希望与他告别。
却不料,那竟是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八月,玄国聘礼送达。
九月,璃国公主北嫁。
十二月,玄国招璃国伏击。
正月初一,玄国城破。老国君含恨自尽,至此,玄国成为璃国附属国,所有皇家女眷贬为军妓,皇家男子贬为奴隶。
据璃国太监描述,玄国城破那日,下了雪,璃国皇宫一片富丽堂皇,所有人都在迎接着新一年的到来。璃国国君在宫中大摆筵席,迎接凯旋归来的将士。这场宴席足足狂欢到后半夜,所有人都喝得醉醺醺地离开。在陪同璃国国君在回殿途中,他们看见了已经远嫁玄国,许久未见的长公主。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狐裘,单薄的身躯都快与漫天白雪融为一体。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跪倒在璃国国君的寝宫门口。步撵中的国君只是叹了口气,摆摆手,转身进入寝宫。
这一跪便是一天一夜。
自此之后,璃国长公主的腿再不能行。
而璃国经过国力强盛的繁荣期,也日益走向衰退。
就这样,春来秋去,花开花落。真如佛家语,世间种种,自有天道轮回。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玄国皇子终得机会向残忍屠杀他们国家的刽子手复仇。七天七夜,战火不休。篱国境内民不聊生,生灵涂太。篱国的国君终是老了,不管是计谋还是敏锐程度都不如年轻气盛的玄国皇子。很快,篱国便被攻下。
一进璃国宫城,他便长驱直入直奔长公主的宫殿。浑身浴血的男人,全身上下是屠杀过后的戾气,就这样走在别国的宫殿中,也没有一个人敢阻挠。
一路上就这么顺利地来到了他的目的地,推开宫门,一股难闻的气体迎面扑来,入眼的竟是满目的萧然。他有些惊讶,说这里像长公主府邸,还不如说像冷宫来的更贴切些。
从开启的门口倾斜而入的光昏中,一粒粒细小的尘埃飘着,旋转着。明明外面还是艳阳高照,宫殿中却昏暗到近乎冰冷。
战靴踏上金砖,沉寂的宫殿中只闻见他的脚步声。他皱了皱眉,走进内室,她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曾经想过很多次与她再次重逢时的场景,最美好的是她凤冠霞帔,穿越千山万水,巧笑嫣嫣地投入他的怀抱。但长公主是嫁来了,来的却不是她,而是璃国的战将。他心心念念盼来的却是足以毁灭他们国家的灾难。而最令他难过的重逢,就是现在……他曾经在流落塞外,受人凌辱的时候,怨恨过她,想着终有一天他也要屠尽她们的国家,让战马的铁蹄碾碎璃国的每一寸土地,定要让她好好尝尝他今日所受的欺辱。但就在他屠城的时候,他的心底已经没有恨了,有的只有难过。为什么难过?那时候他想不通。而现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他便明白了。
原来,这所有的一切,不管是她的国家所为,还是他所为,都只是将他们两个越推越远。
他收回思绪,看着眼前层层的纱帘,最里面的床上,她正坐在上面。虽面朝着他,但他却看不清她的表情。
一层一层地掀开纱帘,他走近她。原本果决的脚步却在仅剩最后一层纱帘的时候停住。
他站在外面,指尖微颤,挣扎了一下,终是放下。两人就这样“对峙”了许久。他终是叹了一口气,转身,却是头也不回地离去。
踏出长公主殿的一瞬间,他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亡国灭顶之灾没有使他流泪,父亲在他眼前被残忍杀害,没有使他流泪,母上姊妹被欺辱没有使他流泪……因为那时候,他的心里已经被满满的恨意占据,眼睛都已经干涩到流不出泪了。他以为此生他是再也流不出泪了。但,此时发涩的眼眶,以及脸上冰冷划过的是什么……
他望着满城的凄然,一把抹掉眼角的湿意,只是一瞬间,心底又冰如玄铁。
迈着坚定的步伐,他依然要奔赴他那多舛的人生。
公主殿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仿若一切都不曾来过,一切都不曾离开过。殿前的杏花不知人间百态开得正好,一阵不知从哪来的风拂过,满树的花似乎在欢笑地飘落。莹莹的花瓣吹入冰冷的宫殿内,吹入层层的纱帘内,像是帮助之前的人拂开没有掀开的最后一层。吹入床上女子冰冷的脸颊旁,逗留了一阵,复又摇曳着落在女子白色的衣袖。女子却闭着眼睛,似乎沉睡了很久很久。
殿外,阳光大好,花也开得正好,似在等一个赏花人,又似在等一场触不及防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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