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比一

　　Chapter 44.
　　对不起，允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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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记得是什么时间，似乎是很久远的年代。他仰着头，看着有些年迈的父母和亭亭玉立的很多姐姐。
　　世界对他来说好大，他的手小到连一只橡皮也不能完全握紧。
　　“在中，告诉姐姐你画的是什么呀？”
　　玻璃窗的一角，窗前一株花。
　　整幅画还没有上色，只是用铅笔简单地画了出来。小孩子的线条还有些不稳，本该是直线的窗棂有一点弯曲，笔画也深深浅浅的，显示着他力道的不均匀，中间还有一下，不小心划破了薄薄的挂历纸。
　　但窗子却反而因此显出了圆圆的可爱来，圆圆软软的样子样是糖果屋里的面包窗。
　　窗前的花有小盘子那么大，尖尖的花瓣是孩子一片一片画上去，却又因宽窄不一显出了作画人的稚嫩。

　　姐姐，我画的，是我和向日葵呀。
　　小在中咬着笔头，还不会画人的小孩子，对于怎么画自己这件事非常的迷茫。
　　“怎么只有一朵花？应该画多一点才好看哪。”
　　是吗？多一点才好看吗？
　　可是我真的觉得这一朵就够了呀。
　　一朵，就足以让我，每天微笑迎接太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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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啊，怎么又在画画了？功课呢？”
　　他慌乱地将画纸压到书本下面，
　　“……做完了。”
　　“哦，是吗，”年迈的母亲欣慰地答道，“那就好好画吧，妈不是限制你，只是问问。”
　　母亲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好几个姐姐都已经出嫁，家里渐渐空了许多，在中也终于在步入青春期的年纪能够有了自己独立的房间。
　　简约但容量不小的书架立在墙边，却还是没有放下那些半旧不新的书本。桌子边，地上，墙角，堆得满满的，不过因为分类摆放的十分整齐，整个屋子虽然显挤也并不嫌乱。
　　窗台上有几个并不华丽但却精致的小摆件，还有在中闲时收藏的零零星星的小物件，包括贝壳、石头，有一些还小心地用颜料画上了图案。
　　他这种收集小物口的特别兴趣让家中所有人都异常不解，也就只有四次元的死党贤重会在一件成品初成之后大加称赞，还嗷嗷地吵着跟他要……

　　在中掀开压画纸的书本，不再是薄薄的挂历纸，而是相对专业一些的画纸——那都是他跑出去偷偷打工得来，去年生日时父亲送的一套颜料，已经足够让他感动至深。
　　怎么能再跟父母要什么东西？家里的经济条件虽然已有好转，但也并不富裕，他这些书就已经是不小的额外开销；但不管父母还是姐姐们，却都愿意省下一些钱给他带上两本好书。

　　纸上，布满落叶的枫林，一缕残阳斜照。
　　整幅画的色调都是火红与金黄，但却无由透出一抹苍凉来。
　　——晚秋，迟暮，再美也不过片刻即逝。
　　教美术的老师说他的画总是不够积极阳光，而画画总也不是“正业”，他便正了最爱不务正业的那个问题儿童。
　　本来他什么也不怕，他从不担心别人怎么看他，但他却不能再让对他寄予厚望的父母亲再度失望下去。
　　那么，既然画不可以，就用文字来代替吧。
　　他从前从未训练过写作，然而当中学正式开始写一写文章，他没想到看的那些书都没有白看——从小就喜欢看各种各样“没用”的书，小说散文到史料工艺他都曾有所涉猎。
　　于是，很快地，他成了文学老师的骄傲，他的文章常被当作范文当众来念。
　　说没有成就感是不可能的，而小孩子这种纯洁的虚荣心也让他更加努力。
　　当然，画画也并没有扔下，他每日的写写画画让他顺理成章地成了众人口中的文艺青年。他的生活一直很充实，每天忙碌在功课和爱好之间，根本没什么闲暇时间。写累画累了就跑去看，跑到图书馆和美术馆的看门人都认识了他。

　　但每当夜深人静，他却还是感到无尽的空虚。想到人们对他文笔的称赞，想到对他作品的所谓欣赏，白天的场景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人很多，却依旧让他感到寂寞。
　　感觉，还是一个人。
　　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包围、却仍感到天地之间只有自己的寂寞——那噬人的孤寂腐蚀着心脏，浑身冰凉。
　　也许子女众多的家庭，因为有了好的父母同样能得到爱，放养的自由和家人真心的支持也足够让人获得爱与自信。
　　但同样的，精神上的忽略成了必然。

　　然而，就算是独生子又能怎样。
　　或许只是因为这样一颗敏感的心独自长在了此处，亲友虽爱，却不见阳光。十七岁的金在中，沉默起来犹如冰山一般冷漠。
　　笑的时候，却连自己都觉得虚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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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哥，智贤又拿了全科满分哦。”
　　刚满十岁的小丫头活蹦乱跳地得瑟着，带助跑地扑了他个满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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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中哥，教智贤画画好不好。”
　　美少年的神情有些惊喜，他缓缓绽出一个淡淡的笑容来。大手拉住小手，在纸上勾勒出一道一道梦。
　　小女孩看着少年的笑容笑得更开心，少年也因为小女孩的快乐而笑得更加绝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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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哭了？”
　　十二岁的小姑娘抱着一个笔记本哭得不成样子，字体挺拔而秀丽，是一部小小说。
　　她突然跑过来抱住在中的腰。
　　“在中哥……”
　　“不要再写……”
　　写的时候，哥也很难过吧。
　　哥，不要这样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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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哥……”
　　为什么，被疼爱了二十年的小儿子——为什么会是养子？
　　“哥……”
　　为什么，你们抛弃了我还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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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幕幕美得犹如电影，电影剧情一直温馨动人，小小的向日葵，在他窗前，她每天面向阳光，似乎也照亮了他的生活。
　　他以为她就是他的向日葵，她会一直温暖着他，他也会一直看着她。
　　却没想到。
　　煞白的脸，鲜红的血。
　　渐渐瘦骨嶙峋，嗓音由甜美到沙哑。
　　他看着她一天比一天憔悴却无能为力，连哭泣也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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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智贤，为什么你突然，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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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大英俊的男人轻轻安慰他，在寒冷的时候陪在他身边。
　　你是谁……
　　“在中，记住，我叫郑允浩。”
　　郑允浩……
　　为什么你会对我这样好……
　　温情的海岛。
　　静美的江景。
　　淳朴的古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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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允浩，为什么你却……
　　妖娆的身段，女人柔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忘情地拥吻。
　　无名指上的金属显出苍白的凉意，钻石一时也黯淡了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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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一睁眼，却又是腥风的血雨。
　　两次拿枪的手，颤抖。
　　冰凉的刀穿入□□的声间，清晰到似乎能够听到。
　　生命终结在他手里。
　　腥风的血雨，嘈杂的呐喊。
　　最亲的父母不是父母。
　　疼爱的妹妹离他而去。
　　爱他的郑允浩……也要离开他了么……
　　郑允浩，你却为什么，连睁眼看我一眼也不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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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允浩——”
　　再一次惊醒，眼前一片模糊，原来竟已泪流满面。
　　苦笑——为什么你身边的人都，要离开你，金在中。
　　在中抽回与允浩十指相扣的手，满是冷汗的手心有些发凉。
　　手在颤抖。
　　连早晨也看不清，抓不住。

　　原来，还是我在自作多情。
　　允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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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先生？”
　　“昨晚曺医生来过，郑先生情况很乐观，已经能转出重症监护室，估计今天之内就能醒来了。”
　　是么？没有危险了么？
　　真是太好了。
　　胸中一块大石落了地，却又一团乱麻浮上心头。
　　在中看着允浩熟睡的脸，心中五味陈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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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还是都劝起范陪昌珉一同回去。送走了两人，在中唇角的笑就立刻没了踪影。
　　时隔多年，青春期的梦又一次侵扰他的神经——甚至与后来的梦连在了一起，连在一起来蚕食他。在中走到普通病房，俊秀临时有事情需要处理，有天陪郑父先回了去。
　　医院是双人病房，在中进去的时候，只有贤重正站在允浩床边，小心地检查着手上打点滴的速度。
　　“在中哥，”贤重轻声说，“昌珉他们走了？”
　　“嗯，让范范和他一起回去了。”
　　“这样还好，”贤重坐到另一张床上，“这沈家老爹也真是，明知道就算把mirotic整跨昌珉也不会妥协，还下这么重的手，那可是亲儿子呀。”
　　“那个老家伙，还有什么亲不亲的么？女儿不也就那么卖了。”
　　在中坐到贤重身边，跟他一起面向允浩。
　　“贤重啊，这件事你应该有点办法吧。”
　　“……唉，”贤重冲在中眨眨眼，耍宝似的叹了口气，“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咱们大作家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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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直到病房中只剩下他自己，他才再次毫不掩饰地显出悲伤的神色来。
　　那些画面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允浩修长的指间，却依然闪亮着。
　　——那枚钻戒，银白色的光，圣洁美好得犹如神物。
　　那天，它被郑允浩毫不留情地丢掉，今天却依然闪亮在这里。
　　在中想告诉自己这是因为郑允浩还爱他，但却没有足够的自信。

　　梦境再次浮现在眼前……他不知道为什么会做这种梦——寂寞笼罩的年岁、幸福打碎的瞬间，他不知道这样的梦是否意味着又一次的失去，但此时他看着郑允浩，似乎已经十分遥远。
　　他顿时慌了，郑允浩冷厉的眼神仿佛就在眼前，低沉的声音厌恶地让他就此滚开，他听到自己的心碎裂的声音。

　　金在中，你这个骗子。
　　下一秒，眼前可怕的幻觉消失，允浩还是静静地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英俊的脸有些苍白，修长的指间是他们爱情的见证。
　　但是，他已经没有了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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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泪顺着脸颊滑下，他颤抖着吻上他的唇。

　　“允浩……对不起……”
　　请原谅我的懦弱……
　　我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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