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隐购房记

　　砂隐购房记

　　我爱罗是一个穷人。

　　这是砂隐村公认的事实，就像他们公认从前沙瀑是最富有的家族一样。

　　没错，是从前。

　　而此刻年仅5岁的沙瀑三少我爱罗站在风影办公楼的天台上，看着脚下繁华的砂隐特色度假区，目光中流露出不甘和耻辱。

　　这原来都是我的东西。我爱罗想。

　　现在我连挡雨的帐篷都没有。我爱罗又想。

　　我要把它占有。

　　那要还很久很久的房贷。

　　或许我应该毁掉它。

　　复杂而矛盾的思想在我爱罗的脑海中疯狂缠绕生长，一如他曾在沙瀑家复杂而矛盾的身份。

　　【1】

　　沙瀑家的董事长都称为风影，是名下砂隐特色度假区的最高管理者。

　　而我爱罗则是由四代风影当着来自五大国的各位媒体朋友从砂孤儿院里抱来的。这所孤儿院收容的孩子不是残疾就是先天性不治症，所以当记者朋友们看到聪明漂亮的未来三少时，都吃惊地瞪大了眼睛。然而当他们打算把话筒举到董事长面前抛出一系列问题时，更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红发的董事长抱起小小的红发孩子，黑眼圈和黑眼圈相对视，一种微妙的气氛在记者朋友之间弥漫开来，“我发现了什么”的猥琐念头在众人脑中顺产了。

　　“我爱罗，你叫我爱罗。”四代抱着孩子，嗓音有着中年男子的低沉和忧郁。

　　新闻发布会顺利地召开，碍于沙瀑家的威逼利诱，各大报纸都进行了十分正直的刊载和报道，但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当然聪明的人们并没有明说，只是自发设立了“年度最佳内涵新闻奖”，凡是参与风影收养事件的媒体无一没有提名，十个获奖单位中十个都参与了该事件，这座奖项的成功设立给了五国媒体极大的鼓励，并对十多年后火影漩涡鸣人与宇智波遗孤佐助的不伦之恋的调查都产生了巨大的推动力量。

　　然而实力雄厚的沙瀑仍然很好地保护了我爱罗的幸福童年，即使“我们都懂的”这种认知已然在群众间传播开来。偶尔有几家走投无路不要命的小报打出了“惊爆！沙瀑三少竟为风影私生子”“四代秘密情人加流罗曝光！义子我爱罗之名揭示情种身份”“沙瀑董事长的绝密情史”等等一系列让人趋之若鹜以致万人空巷的广告，都被沙瀑家以和谐社会的理由借砂管理局的全民□□大活动轻轻埋进了岁月的风沙。

　　就这样，我爱罗度过了“美好善良”的童年生活。

　　如今的我爱罗望着远方没有一丝云彩的蓝天，陷入了对童年的美好回忆……

　　可惜我们都知道，当你自以为无碍地望天之时上天往往会一个闷雷砸你脸上让你品尝一把生活的无奈。我爱罗在这一天再次深刻认识了这个道理，从此将它奉为人生信条。

　　站在风影楼下揉了揉被摔疼的屁股，患有面瘫综合症的我爱罗用一脸僵硬表达了他的愤怒，只可惜面前五大三粗刚刚把他架下天台扔到地上的几位黑衣保安叔叔没能真正地理解他，只是对他或叹息或嘲笑了一番后，扭头走了。

　　这时我爱罗五岁，他攥紧拳头望着高大的风影办公楼，愤怒和屈辱填满他的脑海掀起惊涛骇浪。孩子在心中低低的怒吼：总有一天，我会回来，让你们看到高高在上的我！

　　就这样，一颗种子，在这场汹涌的内心风暴中渐渐成型……

　　【2】

　　我爱罗揉着屁股一瘸一拐地往回走，看到前面的沙地上一群孩子正在玩沙子，作为专业的砂子爱好者，他十分欢乐地跑上前去打招呼。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当看到来者是我爱罗时，孩子们突然蜂拥到他面前，然后二话没说一个左勾拳把他撂倒在地，紧接着一顿拳打脚踢，边踢边骂：“叫你以前欺负我，小杂种！”“活该，怪物！”直到我爱罗凭借多年玩沙子的经验抓起一把黄砂撒了所有人一身后，孩子们才大笑着散开。

　　夕阳下我爱罗独自一人跪坐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

　　其实这并不能怪他，沙瀑家的女主人早死，四代风影忙于事业并不管家里的事，沙瀑大小姐手鞠和堪九郎少爷对他本就心有排斥，我爱罗的童年便在无人教养的环境中度过。

　　由于没人管教，我爱罗常常会做出任性妄为的事来，时不时就一个不爽把隔壁家的孩子打一顿，或者用砂子把哪个小孩给埋了碾了的事儿都时有发生。风影却不管教，每次都是拨一笔钱下来就啥事儿也不管，空虚的小我爱罗就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些事想要获得关注，最终结果却是陷入恶性循环。

　　出来混总是要还的。这是我爱罗这天认识到的第二个人生信条。平时满肚子怨气的受压迫人民终于抬起了他们的鸡脖子，骄傲地把脚印留在了三少爷光鲜的外套上。

　　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我爱罗看着脚边的黑影，没有流泪。

　　夕阳如金剑，割裂他的心弦，心里那颗种子蠢蠢欲动。

　　【3】

　　我爱罗回到住处，灯也没开径直爬到床上睡了。其实也没睡着，砂孤儿院里的孩子都有奇奇怪怪的病，他也不例外，先天性面瘫综合症和失眠症没有影响正常生活，却令他变得焦躁易怒。

　　我爱罗住在舅舅家里，他是母亲加流罗的弟弟夜叉丸。以前四代风影嫌他的身份不愿意和他扯上关系，如今他却还愿意收留自己。

　　夜叉丸并不是有钱人，自己一个人打拼在砂隐度假村，收入不算低，但在高消费的砂隐，赚的钱大半都还用在还房贷上。现今多了一个我爱罗，他不得不增加工作时间来养活两个人。

　　我爱罗不太清楚夜叉丸的具体工作，他从不会跟我爱罗提及这类话题，也从不让他看到自己的工作场所。但我爱罗还是知道夜叉丸工作的道具——他很漂亮。有时候他就站在那里，阳光撒的恰到好处，他的脸明灭的光影里，眼中荡漾淡淡的忧愁和笑意美得摄人心魄。我爱罗看着都不敢相信那是个男子，觉得他像一只在上流社会中生长起来优雅的波斯猫。

　　然命运弄人，他并非波斯猫亦不是上流社会，他只是市井巷陌里一个人人鄙视的偷生者罢了。

　　夜叉丸时不时会带陌生人回家，有时是女人，有时是男人。每次有人来我爱罗都会自觉回避，但那些人的声音还是会传入耳中，无外乎是“那是谁？你的孩子？”“真是的，外甥啊……”“嗯，夜叉丸的身子还是一样诱人啊……”之类的云云。之后便有高高低低的吟喃和喘息传来，有时候可以吵一整夜。

　　我爱罗记得一天午夜他瞪着眼睛看月亮的时候，隔壁传来乒乒乓乓的吵闹声。他披上睡衣跑到夜叉丸的房间，一个□□的男人正把同样裸体的夜叉丸摁在地上，恶狠狠的说：“臭婊子!你还不是跟你姐姐一样，都是贱货！”

　　夜叉丸平时很温柔，此刻却像一只盛怒的豹子，赤红眼睛恨不得一口吞了那个男人，那人一用力把他抬起的脑袋重新摁回地面，他只能怒吼：“不准侮辱我姐姐！”

　　“呵，怎么不承认么？”那人狞笑，突然指着门口的我爱罗道，“那他是什么？还不是加流罗跟那个四代风影生的杂种！那时候她还想着嫁到沙瀑家去，死了都想着让儿子回去，现在沙瀑倒了，他们还不是赶不及地唯独把他扔出来？”

　　夜叉丸顺着男人的手指方向看到呆立在门口的我爱罗，眼里的怒气突然化作满满的愧疚，他低低朝我爱罗喊：“我爱罗少爷，快回去！快回去……”

　　我爱罗没有理睬他，他忘记了怎么移动脚步怎么走路，他觉得自己像被扔进了冰窖里，从头到脚到每一个细胞都冰冷僵硬。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个人要打夜叉丸，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这么辱骂自己的家族和家人，只是莫名的觉得很难过，弥漫肺腑都无法呼吸的痛苦。他想让男人住嘴，可是他发现他连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得。

　　所以他只好定定地看着。

　　两具身体在他眼前起伏，男人肮脏的语言没有停歇。

　　“我不许你这么说！”夜叉丸一口咬在男人的手上，换来一个响亮的耳光，男人恼羞成怒的抓起他的头发狠狠往上拎，一把将他扔在床上，扣着他的手臂折起他的腿，压在他的身上狠狠用力。

　　“我爱罗少爷，回去！”夜叉丸放弃抵抗，只是一遍遍向着门口的我爱罗不停地喊：“不要看……我爱罗少爷，不要看……不要看……”

　　那是无效的命令，我爱罗看的一清二楚，他看见夜叉丸满脸泪水，白皙的肌肤上满是伤痕，凌乱的床单上血迹斑斑，他不停不停地开合嘴唇哀求：不要看，不要看……

　　我爱罗也看见了，自己捅进男人身体里冰冷的刀锋。

　　他不知道哪里是致命伤，但深知是抱着杀了他的决心刺出的兵刃。

　　男人吃痛的叫了一声，看到手臂上的刀伤满脸诧异，他瞪着一旁捧着刀子吓得发抖的我爱罗，孩子憎恨的眼神让他猛地一凛。似乎觉得自己有失尊严，他一脚狠狠踢在我爱罗的肚子，把他踢飞到墙角。可又觉得不解气，拖着满手的血走到墙角对着瘦小的身子猛踹。

　　脚下的小鬼蜷缩身子却倔强的不肯出声，让他感到莫大的羞辱，于是他越发用力。蓦地，他感到了脚上的阻力，一看才发现那刚才被他玩弄的男人挡在了他的面前。夜叉丸撑在我爱罗的头顶，身上冲撞着钝痛，还是轻轻笑着说：“我爱罗少爷不怕，有我在……”

　　“夜叉丸……”我爱罗早已吓得发抖，看到夜叉丸顿时泪流满面。可舅舅漂亮的脸还没停留多久，他就看到那男人已经揪起他的额发往柜子上磕。血液流淌，我爱罗感到那种冰冻的感觉又回到了自己身上，这次他忽视自己的疼痛，爬到桌边抓起被踢落的刀子再次划过男人的皮肤。

　　男人回头甚是诧异，本想好好收拾我爱罗，在与他倔强而阴冷的眼神对视几秒后陡地皱起了眉头，转身看到一边奄奄一息的夜叉丸。他想自己快惹上麻烦了，于是突然极不悦地皱起眉头，随意扯过衣物，狠狠啐了一口唾沫扬长而去。

　　“哐当”一声刀锋落地，我爱罗瘫坐在地上，望着满室狼藉怔忡发呆，许久才爬到夜叉丸身边扶他的身子。

　　【4】

　　我爱罗花了大力气整理完房间已是天明，拖不动夜叉丸只好把被子铺在地上给夜叉丸打了个地铺，又四处翻出医药箱，看不懂说明只好随便凑了些药膏抹在他磕破的额头上，之后不知道干什么，便跪坐在他边上等他醒来。脑子里不停回放昨夜的画面，让我爱罗无所适从。他年纪虽小，心智却很早熟，他隐隐明白，那是夜叉丸的隐私和羞耻，任谁也不能触碰。

　　到中午的时候夜叉丸还是没有醒，我爱罗翻箱倒柜没有找到吃的或者现金，便揉揉肚子重新坐到了夜叉丸边上，说了句：“夜叉丸，我好饿……”

　　但是没人回答。我爱罗想，就这么等他醒过来吧，这样他一醒马上就能吃到东西了。这么想着，他端正好了姿势，决定用优雅的姿态来迎接他。可是到了下午，夜叉丸还是没有动静。我爱罗动了动手指，悄悄伸到他鼻尖探了探，再趴到他胸口听了一会儿，才安心地恢复了原来的姿势。他是真的怕啊，夜叉丸要是死了怎么办？要是舅舅死了？……

　　这个想法让我爱罗心头一窒，并且在接下去饥饿又寂寞的时间流淌里，无数次塞满他的心思。在独自一个人的担惊受怕中，我爱罗想他可能要没出息的哭出来了，可是每次擦擦自己的眼睛都是干干的。一夜长长溜了过去，我爱罗坐在原地没有挪动，只有腿麻时站起来动一动，或者探探夜叉丸的鼻息，他睁着眼睛觉得从来没有一个晚上过得这么漫长过。

　　然而第二天，夜叉丸还是没醒，反倒发起烧来，嘴里哼哼唧唧说着胡话，有时候喊几句“我要住风影楼！房贷还清了，我们去旅游！”我爱罗急得不知怎么办，想着手鞠发烧敷毛巾的情景，就学着搬了椅子到洗手台，拧了一条湿答答的毛巾，顺手接了口水发现已经不知道饿是什么样子了。我爱罗拿着毛巾盖在夜叉丸头上，水立刻淌了一枕头。过了一会儿我爱罗换毛巾的时候发现药膏粘在毛巾上，他觉得很无奈，只好继续涂了一层药。后来新的毛巾糊上去后他顿时觉得夜叉丸醒来不用洗头了。

　　他突然觉得很累，莫名的委屈极了。他想夜叉丸醒来他要扑上去好好哭一场，告诉他他有多害怕多饿多渴多担心。这个愿望的实现破天荒来的倒是挺快，第二天下午我爱罗脑子晕乎乎舔着干裂的嘴唇坚持等在原地时，床上满脸是水的人突然就睁开了眼睛。

　　夜叉丸坐起来，啪的一声一块水溜溜的抹布从脑袋上掉了下去，溅了他一脸水花。感情他梦见有人在自己头上尿尿是这么来的。他擦了擦脸，转过头猛地对上一对半死不活的人瞪着的铜铃大的两只眼被实在地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自己的宝贝外甥。

　　“我爱罗少爷……”难以置信。

　　“夜叉丸，你终于醒了……”我爱罗绽出笑容，干裂的嘴唇鲜血横流。他突然之间哭不出来了，想说话突然眼前一黑，咚的一声栽在了地面。

　　“我爱罗少爷！我爱罗少爷……”

　　夜叉丸这是被着实惊讶了，直到自己和我爱罗的肚子默契的奏响了饥荒交响曲他才反应过来，他的外甥饿！晕！了！

　　【5】

　　那天之后夜叉丸就辞了工作，原因有三，一是客人告状、二是他终于注意起外甥的内心建设、三是……他已经不能再干这行了。他的额头在磕破后上药不慎，加上被水泡了三天还不带透气的，便结了个黑沉的疤痕。倒也依旧是舒眉朗目的俊俏男子，却还是看着总不舒心。至少我爱罗每每看了，心头就要多打一个结。

　　可是在砂隐，就算不是在度假区内，郊区的房子价格也是高得离谱，何况当初夜叉丸仗着自己和姐姐来钱快，房子置办在三环线内部直击二环的地段，想着两个人一起还个十多年房贷也就够了。哪知道他也在无聊望天的时候，一个闷雷劈下来——加流罗怀了风影的孩子没名没分，生孩子时还难产先撒手人寰脱离苦海了！

　　夜叉丸本想着我爱罗让沙瀑家千辛万苦招进去了，自己怎么着能沾点油水往二环线以内的地方至少占个烧烤摊吧，结果人压根儿没理他还把他给赶出来了。过几年沙瀑倒了，他却舍不得外甥流离失所给接回来了。自己一人供着两人份的房贷还得养活老小，日子过得甚是拮据。

　　谁知道上天有眼知道他小时候老偷他祭品吃，这就让他付出了代价。自己丢了这份活儿还毁了容，面对天价一样的房贷更不知如何是好。

　　“买房难啊……还房贷更难……”我爱罗最近经常能看见夜叉丸拿着一个刚蹦儿一包还带买一送一抽奖活动运气好了一个硬币能拿回五包的盗版高档烟对着窗户装深沉，不过后来他发现这深沉是装不出来的，夜叉丸是真的不知怎么办了。

　　现在夜叉丸一人兼数职，早晨送牛奶和报纸，白天在一家洗剪吹店里帮人家整造型，凭借自己不堪回首的过去积累的经验，倒也混出了一些名堂。那里我爱罗去看过一次，评价是挺接地气的。晚上回来给人家打印文件，也不知他哪里倒腾来的二手电脑，开个文件夹都要两分钟，每次我爱罗想玩本地游戏偷偷开机看到开机时间提醒快了一秒就激动半天。

　　听多了夜叉丸的叹息，我爱罗潜意识里也觉得还房贷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那就是生存的意义所在。虽然他不知道还房贷到底是怎么回事，不过夜叉丸告诉他不还房贷他就会像沙瀑家破产时那样被人扔出来，他心有余悸地摸摸屁股觉得这还是很严重的。

　　于是，我爱罗没事就会上街去收个破烂发个传单贴个小广告什么的。有时候走到市中心，看到风影楼巍峨的立着，小小的少年就会想，总有一天自己也要住进这栋楼，光明正大的在天台上看着他沙瀑家的砂隐度假区。

　　有梦想有目标是好事，不过现在近期目标是跟着舅舅一起还房贷！我爱罗看着新升起的朝阳，突然觉得自己手里的可乐瓶值千金，总能还清的，对吧？

　　【6】
　　小小的我爱罗抱着大大的梦想过早奋斗在社会生活里，夜叉丸没上过什么学杂七杂八的小说倒在卖盗版书刊的那段时间读过不少，说出来的话也一片一片的，可以说为我爱罗今后逆天的作文水平打下了基础。

　　对于我爱罗的简单问话，用极其文艺的小句子捏出个文不达意的意识流回答就是他课堂的主要内容。

　　有一天我爱罗看着废品新卖出的几张钞票表现的十分忧郁，他眨巴眨巴大眼睛，问道：“夜叉丸，什么时候我们才能还清房贷？”

　　“房贷？”夜叉丸停下敲打键盘的手，用自以为最美丽的标准左侧脸45°对着我爱罗，满是愁怨地低吟道：“是啊，空山新雨后，房贷何时休？”

　　我爱罗估计他也回答不上来，就换了个问题：“夜叉丸，你为什么要还这个房子的房贷？”

　　“这个么……”我爱罗看到了夜叉丸眼里真正的深沉，觉得自己问的不是地方，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木讷地等他下半句话。夜叉丸没有说什么，招招手让我爱罗到身边来，然后从身后掏出根颜色奇异的红色眉笔来，在我爱罗额头上描画了半天，拿了面镜子给他说：“因为这个。”

　　“这是什么？”我爱罗扭过头来问。

　　“是一个字。”他说，目光温柔得不像话。

　　“什么字？”

　　“爱。”他平静地回答，目光仿佛穿过千山万水，我爱罗知道他文艺病又犯了这次却没有选择无视，反而认真听起来，“它是最繁琐的也是最单纯的东西。”

　　“我爱罗少爷，”他不论何时，还是这么称呼他，“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会收留你。因为姐姐爱你，所以她愿意用命来生下你。因为我爱姐姐，所以这所跟她一起选定的房子我不会放手。

　　“可是爱不是平等的，”他话锋一转，“就像姐姐爱你的父亲，他却至死也没有给她该有的名分。我爱你，可能你并不爱我。”

　　“我爱你的夜叉丸，我愿意和你一起还房贷。”

　　“我很高兴能听到你这么说，我爱罗少爷，”夜叉丸点了支烟，眼神里显出疲惫，“不过爱是会变的，可能你现在爱我，以后就不爱了；我现在爱你，以后就不爱了。我爱罗少爷，现在的你很好，看到的只是我，所以单纯的觉得我好就爱我；可是你长大了，了解了很多很多，再回过头来看我就会觉得我是你人生的污点。

　　“真是对不起，我也很后悔当初做过那样的工作，我想姐姐也一定觉得对不起你。那时候我们姐弟两个混到这里没文凭没学历也没看过什么像样的书，被人骗了就入了这行。可话说回来、其实吧，我倒也不是嫌这行怎么的，赚钱就是为了活命。那时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就想能在砂隐有个遮风的地方就好。不过有了你就不一样了，说出去名声总是不好的。我啊，也算是给你的前程塞了块绊脚石了。”

　　夜叉丸说着，深深吸了一口烟，烟圈吐出云雾缭绕，我爱罗看着雾霾里的他，神情忧伤眼色黯淡，虽听不懂说了什么却也跟着伤感。

　　我爱罗摸摸额头上的字，猛然间觉得它像是从他的骨头里长出来的一样，血红而滚烫。

　　“我以后一定买砂隐最好的风影楼给夜叉丸。”我爱罗不知道说什么，只好在自己的梦想里多加了个人。

　　“那我等着。”夜叉丸的声音优雅动听，他笑着说完，吸了口烟向着窗边吞云吐雾。

　　【7】

　　跟夜叉丸住的第二年，我爱罗遇到了生命中第二件改变他命运的大事。

　　夜叉丸死了。

　　这年砂隐度假区遭遇了动荡五大国的经济危机，眼见着物价房价蹭蹭蹭地往上涨，工资偏偏固守阵地甚至有不升反降之势。就业形势严峻，竞争压力连年仅六岁的我爱罗都感受到了——度假区连个可乐罐头都要靠抢的。

　　没有够吃饱饭的工资，夜叉丸就职的那家洗剪吹也关了门。他又失业了，并且再也没有找到像样的工作。可房贷还没有还完。

　　那几天夜叉丸十分颓废，他酗酒，每天在房间里喝的酩酊大醉，醒后又对着窗户整夜整夜地抽烟。我爱罗进去打扫房间，要是他在抽烟就会对着他说些伤感难过的话，要是不幸他正在喝酒而且没有醉趴下，那就是一顿恶狠狠的毒打，还会夹带些粗俗不堪的话。

　　我爱罗倒也不觉得如何，只是每次夜叉丸酒醒后看着他被抽打的皮肤都会露出让人痛到心碎的表情，他说：“我爱罗，对不起，我们在这里可能呆不下去了。”他终于叫他“我爱罗”而没有“少爷”二字了。

　　“为什么？”我爱罗问，“我可以帮你一起还房贷，我们还要住到风影楼的。”

　　“风影楼啊……”那时候夜叉丸望着窗外，外面有缓缓的驼铃声，“来这里的人都是想住风影楼的。”

　　我爱罗就不说什么了，他知道那么深沉的情况下自己说不出什么能缓解气氛的话来。

　　夜叉丸死的时候是冬天，一月份，我爱罗生日的那天。

　　庆生没有蛋糕没有像样的蜡烛，一样的天气一样的人，面对一样最廉价的菜色。

　　“我爱罗生日是今天吗？”

　　“嗯。”

　　“该六岁了吧？”夜叉丸放下碗筷，点了根香烟，“我还没准备礼物呢，你想要什么？”

　　“我想好了。”我爱罗放下碗，转身从抽屉里拿出支红色眉笔给夜叉丸说，“想要你写个字。”

　　见夜叉丸一脸的茫然，我爱罗指了指自己的额头，用口型做了一个“爱”。

　　夜叉丸好似顿悟似的，抬手便开始描画，写得格外认真，也格外凄凉：“没想到你还记着呢？”

　　“我一直记得的，夜叉丸说爱我，我也爱夜叉丸。”我爱罗回答。

　　“你能记得我说的很好我很高兴，”夜叉丸掐灭了烟头，画的更专注起来，向一个艺术家面对他毕生最后一件作品一样郑重。然而他神色戚戚，又道：“可有些爱啊，是注定没有结果的。你看姐姐爱上了四代风影，最后却死了；我爱着姐姐，最后却只能守着这座连房贷都还不起的囚牢。我也爱你，可是我怕是终要对不起你了。”

　　夜叉丸说着已画完了那艳红的字，端端看了我爱罗许久，摩着他的额头继续说道：“其实我这一辈子也没爱过什么人，如今也只有你还放心不下。我想我一直都说是对不住你的，也确实没错。你的路啊，还太长太难了，我看着都嫌累，但你一定要好好走完。”

　　他如同叹息般的语言简单平淡，可我爱罗觉得那比他吟哪一篇装文艺的诗时都要让人觉得不舍。他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他就是知道有一处地方错了，夜叉丸不该是这个样子。

　　“有机会，真想去看看风影楼里是什么样子。”他望着风影楼的方向，淡淡吐出了烟圈，眼神温柔，虚无。

　　我一定让你住。

　　我爱罗想这么说，不知为什么这句话在喉头滚动了很久最后咽回了肚子里。他目送夜叉丸起身回房，连碗碟都没有收拾。

　　我爱罗总是有种不祥的预感，在屋顶上看月亮也静不下心来，半夜的时候眼皮跳得厉害，便忍不住爬回屋子，走到自己门前停了停转而开了夜叉丸的房门。

　　事实告诉他，他的预感来的太晚了点，他付诸行动也太晚了点。

　　打开房门的时候，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地面东倒西歪的几个酒瓶和廉价香烟。我爱罗摇摇晃晃地走到夜叉丸的床边，月光下他的脸苍白无血，一双眼睛紧闭着，额头的伤疤倒看不太清了。

　　“夜叉丸……”我爱罗难以置信地伸手晃了晃他的肩膀，没人回答。“夜叉丸！”他大声喊叫，已经有许久不见的泪水挂到脸上，他努力摇晃，然后“哐当”一声，一把带血的薄薄刀刃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我爱罗颤抖地伸出手揭开了被子，然后忍不住失控大叫！

　　被子里血污不堪，夜叉丸一只手搭在腰侧，袖子捋到了上臂，手腕处错杂地排列了五六条深长的刀伤，还在往外渗出血来，另一只手沾满血水，是握着一把刀子的模样。至于床单衣物，更是触目惊心。被子的内侧几乎是红色的，血水在腹部汇了一个深谭，又在腰际的床单上挖出血井，几乎一半的面积都被污染，血水沿着床头的被单下角一滴滴在地板上漫开。

　　我爱罗颤抖的伸出手探了探鼻息，没有流动；他又趴到夜叉丸满是鲜血的胸口听了很久。他希望像以前那样，一切只是他的担心。他跟自己打了个赌，如果夜叉丸这次没死，那他愿意再多还十年的房贷，一瞬间他似乎听到了往常一样沉稳的心跳。然最终事实证明他失败了，他不用多还十年房贷，夜叉丸这次是真的死了。

　　“夜叉丸！”我爱罗几乎是尖叫，两只手紧紧扣着自己的头顶跪倒在地，不停地嚎叫痛哭。怎么就死了呢？明明刚才他还好端端地问他是不是生日了，他还给他在额头上描了字，现在摸上去那字还是滚烫的；他还说想住风影楼啊，跟往常一样抽着烟聊着房贷的事，我爱罗现在好后悔，为什么他把那句“我一定让你住”咽回了肚子？现在说一万遍他都听不见都不会笑了。可是他为什么要走，突然的、毫无声息和缘由。

　　我爱罗想得头痛，哭得直到弄的自己声嘶力竭，连呼吸都会缺氧头晕才渐渐收敛。他对着衣橱前的试衣镜，捧着结束舅舅生命的刀子一遍一遍的抚摸自己额头的笔画，想着过去的一年里他一直一直说的每一句话。

　　刀刃接触皮肤，鲜血顺着眼角和刀锋流落下来，混合着夜叉丸的血液，一起在月光如银下闪闪发光。

　　“想住风影楼啊！”

　　“真不知道买下风影楼要还多少年的房贷。”

　　“来这里的人其实都想住风影楼那么气派的房子吧。”

　　“总有一天我会站在风影楼的天台上，看着我沙瀑家的度假区！”

　　“我一定让你住，我和夜叉丸一起还房贷。”

　　就像是注射了某种强效的生长激素，我爱罗在被扔出风影楼时种下的那颗种子在瞬间生长发芽破土而出，长成参天大树！他要住到风影楼，这是他人生最终的目标！

　　就在这个鲜血混合泪水的夜里，在孩子的生日和他最后一个亲人的祭日里，在黑夜与黎明交接的那一瞬间，这个坚定的信念深深扎根在了他的心里，成为驱动他前进的最终动力。

　　【8】

　　我爱罗在邻居的帮助下安葬了夜叉丸，回来的时候沿途捡了一袋子塑料罐头。他到了门口发现自己紧闭的房门已被撬开，他匆匆忙忙地跑进屋子想看看丢了什么却看到一群带着各式纹身的男人手拿棒球棍在客厅里抽烟。屋子里的家具电器能砸的基本上都砸了。

　　“你们在我家干什么？”我爱罗原本就哭得厉害，声音极是沙哑。

　　“你家？”一个光头的男人笑了，走到我爱罗面前说，“小鬼，这是我家。”

　　“胡说，这所房子的房贷是我和夜叉丸，夜叉丸和母亲一起还的，怎么是你们的？”我爱罗想，他不能连这个房子都守不住，这是他和夜叉丸的回忆，也是夜叉丸和母亲的回忆。

　　“小鬼，你还不知道么？”光头呵呵的笑起来，屋里其他人也跟着笑，“你舅舅早就还不起房贷了，要不是跟我借钱你现在指不定在哪里喝西北风了，还不谢谢我？”

　　夜叉丸……

　　我爱罗吃惊地瞪大了双眼，光头男人看了故意又道：“可惜他还不出钱，你要是愿意替他还也行。要是没钱的话跟他一样把身子给我们也一样啊是不是？”他大笑着，屋里的人也跟着露出恶心的笑容，有人附和：“会不会太小了点，我们这可没有娈童癖”、“跟夜叉丸那个婊子在一起，说不定早就接过人了”、“说起来夜叉丸的身子可真是销魂呐，这么死了还真是可惜”……

　　一屋子下流不堪的声音争先恐后往我爱罗的耳朵里灌，那些人影和声音就像当初在夜叉丸房里被他刺伤的男人，然而我爱罗又像是没有听见，紧紧抱着身子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光头男人凑近了问，见我爱罗没理他恼羞成怒，一把揪起他的头发，扯得他额角的伤口重新开裂流血。我爱罗低低垂着眼眸，病态的反复自语：“我不准你这么说他、我不准你这么说他……”

　　突然，他发狂似的吼了出来：“我不准你这么说他！”随之还有一柄沾满鲜血的刀刃从他衣中拔出划在光头男人的手臂上。光头吃痛地骂了一声，被同伴嘲笑了一通，恼火地抄起棒球棍一棍子砸在了我爱罗身上。

　　全身毫无知觉唯有钝痛，他几乎失去了任何哪怕呼吸的能力，意识渐渐抽离身体而去，他的世界陷入昏迷。

　　其实只是想要个房子而已，为什么谁都要来阻挠他们？

　　【9】

　　我爱罗在砂孤儿院醒来，这几年转了一圈最后他还是回到了这里。

　　他离开这里时还不曾记事，亦无什么感情可言。但他变得乖张而孤僻的性格让人人都对他望而却步。他整日望着风影楼出神，想总有一天他会住进去，俯瞰这片土地。只是碍于小孩的年纪，他的计划不能付诸实践。

　　不过估计是老天看着自己总坑这个倒霉孩子实在过意不去，他赐予了他一个人生的转机。这就是我爱罗人生中第三件大事。

　　他捡到了一只骆驼，还是双峰的。

　　那时它还是只奇丑无比的小骆驼，我爱罗把它领回孤儿院养大了，于是它变成了一只奇丑无比的大骆驼。

　　沙瀑家天生的商业头脑让我爱罗抓到了这次人生的转机，他靠典当夜叉丸的遗物买了套包含嚼子驼铃等等的特价二手奢华版骆驼套装后，把它牵到了砂隐度假村特色风景区。本着薄利多销的营销理念和独有的双峰舒适坐垫，我爱罗第一天就赚到了他捡一个月破烂都捡不到的利润。

　　自此以后，我爱罗潜心研究骆驼生意经，他的骆驼从一只发展到一窝，最后形成了一支壮观的骆驼大队！人们对这个横空出世的骆驼少年报以极大的关注，五湖四海的人们慕名而来，点名要乘骆驼少年的队伍。

　　骆驼生意红火，但我爱罗想，这终究是畜生，又是靠天吃饭，总是没有安全感，还不如还房贷来的保险。于是他在骆驼队最红火的时候把骆驼高价转让，在二环线盘下了一个小店面，专卖咸牛舌和骆驼肉之类的砂隐美食。事实证明他是对的，经过一个月的磨合期后，成本收回店面开始盈利。至于那个骆驼队，听说在前几天拉一批游客去大漠探险之后就再也没人见到过。

　　就这样我爱罗套用这个模式，将自己的店面不断壮大、连锁，他的房子从三环线搬到二环最后变成一环中心风影楼的对面。他最终成立了“骆驼小子骆驼连锁全系列股份有限公司”，同时他在接受合作商的意见后决定将产业面向年轻群体，并做出了“为自己代言”的创世纪决定，一句“人，是为自己而活的；骆驼，是为走路而生的”感动了无数青少年。而他本人红色头发、黑色眼圈，以及当年幼齿时期一时冲动陷入短暂杀马特情结造成的额头伤疤无一不成为企业招牌。俊朗的相貌和聪明的头脑，以及先天性面瘫和失眠症的萌点，让他频频登上《五大国年度人物周刊》，蝉联夺冠让曾经的冠军如今的万年第二靠与火影搅基上位的前宇智波二少佐助同学咬牙切齿。

　　但我爱罗是个低调的人，也是个有原则的人。

　　我有很多房子，而且不需要房贷。他想。

　　但我想要的，一直只有一座房子。想完他深深地看了风影楼一眼。

　　助手是个很会看眼色的姑娘，当天下午就拿来了那病恹恹的沙瀑公司的收购合同。我爱罗匆匆扫了一眼，写了“沙瀑”二字后忽然划掉叫助理把备份文件拿来，重新签了一个“我爱罗”。

　　五代风影我爱罗，重启砂隐度假区繁荣模式。

　　在某一天的午后，五代风影披着一身白袍平静地俯瞰脚下的繁华的村庄。他突然想，如果当年四代风影没有壮大董事会的力量沙瀑也没有破产，他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当年没有陪着夜叉丸一起还房贷，他还会不会有今天的成绩？如果当年他早点回屋而夜叉丸也没有死，那么今天站在这里他会不会是同样的心情？他想每时每刻他踏错一步，未来都有可能改写，如今变成这样倒也不用感谢谁或斥责谁。

　　我爱罗站在高高的天台上，想了很多很多。后来他把这些感想写成了一本书，写到夜叉丸时我爱罗想起那时候他老发表对不起自己，爱是会变的之类的感想。现在他长大了回首这些往事，发现自己的确曾如夜叉丸所言恨过他，然事到如今唯剩下感动和感激。

　　“没有一个人能比他更值得我爱了，那是我见过的世上最坚强的人。”

　　我爱罗在书的最后这样说道。即使这么强大的人，最后却被沉重的房贷挑断了手筋。

　　该书流畅的语言优美的文笔和略带小骚气的行文结构使它销量暴增，我爱罗的称号荣耀的在“骆驼小子”、“五代目风影”之上多了一个“文艺闷骚汉”。

　　不过那都是后话，我爱罗现在想的是他用了二十多年的时间走完了平凡人的一生，回首往事没有什么太过遗憾，展望未来没有新的希望，一时间天大地大，他却无处藏身。风从远方猎猎吹来，吹在高处，愈发冷冽刺骨。

　　彼时夜叉丸总是望着风影楼的方向，和他一起憧憬能住进风影楼是什么模样。现今离他许下自己的心愿整整过了二十年，他一人站在砂隐最庞大的建筑顶。我爱罗以为自己会很高兴，然而事实上他并没有，这种心情说不上很高兴也谈不上难过，大概更像是失落，不过还要再朦胧些。莫名的情绪像一条无头乱窜的小蛇游移在他体内，潜伏在一角不时袭击他，他想抓蛇却连看都看不见。

　　我爱罗紧了紧衣衫，觉得有些寂寥。这时他听见风影楼下一个小孩子在大喊：“妈妈，我以后也要让你住进风影楼！”

　　久治不愈的面瘫症一时缓解，他恰到好处地露出个苦涩的笑容，像他一样执迷不悟的人原来还有。孩子，风影楼很冷，而且你要还很久很久的房贷。

　　“好，先回家！”他听见那个孩子依然扯着嗓子。

　　一时间我爱罗似乎伸手抓住了体内的小蛇，他看到它有夜叉丸一样温柔如水的目光。那一刻残阳如箭，从天边铺天盖地地刺来，一滴闪亮的泪水忽然从冷峻的风影眼中落下。

　　原来他想要的一直不是房子。

　　而是一个家。

　　可是太晚，夜叉丸——他最后的家人，已经死了。

　　我又无家可归了。

　　望着繁华的砂隐度假区上空血一样的夕阳，我爱罗想。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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