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心间之六界乱

　　玄华叹了口气，无限悲悯地望着她，好一会儿才说：“忘川一个人寂寂无声地，在地狱躺了五十万年，你比世间任何一位神尊都忠于职守甘于奉献，你无比伟大。可是你却那样孤单，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也没有情爱。五十万年，太久了，太久了，久得你习惯了孤单，习惯了寂寞，久得你的心……都冷了。”
　　那个念头像雷一样在她脑海里轰地炸开，忘川只觉得双腿一软，摇摇欲坠间，连忙伸手撑住了桌子，慌乱间打翻了雪白酒盏，青色的液体洒在猩红的大理石桌上，满目狼藉。
　　玄华却并不罢手，像是下定了决心非要将她伤口外凝结的血痂狠狠撕开，流出早已溃烂不堪的脓血，那是根除病根的好法子，手段却残忍得触目惊心。
　　他说：“忘川，你在分*身离开冥界之前，可有真心挂念的朋友？忘川，你闭目回想，这一生你可还有刻骨铭心的记忆？……忘川的心里一日日没有了情义恩爱，忘川的水便一日日冷漠刻薄起来。人间的每一个灵魂都要经过忘川之水的洗涤，才能重新转世轮回。忘川，人类的情爱恩义、善良忠诚，正在被你一点一点地清洗抹除。剩下的……”
　　他没有再说下去，已经不用说了，他深深望着忘川。
　　忘川终于没有站住，手脚都没有了力气，顺着石桌跌到了地上。玄华伸出手，想扶她，却没有扶，叹了口气，也靠着石桌坐了下来。
　　忘川神情呆滞，眼睛里空荡荡的，她觉得自己听到的简直是天方夜谭，可是这个天方夜谭却如此真实而恐怖地令她无法回避。
　　人间……炼狱……无情……无爱……无恩……无义……私自……贪恋……冷漠……恶毒……都是因为她么？都怪她么？怪她这五十五年太过心无旁骛尽忠职守么？怪她将自己的一切奉献得太过彻底么？可她是神啊！难道这也错了么？
　　“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真好笑……真好笑……”她说好笑，便当真笑起来，却只笑了一声，便哇哇地哭了起来。她哭得很大声，哭了很久，不可抑制，没有眼泪，心却是痛的，那样真实的痛，纠纠缠缠的，好像空了一样。
　　玄华坐在旁边，看着她，过了很久，才伸手将她搂入怀抱。
　　她听到他在耳边说：“这就是你的劫难，也是人间生灵的劫难。”
　　因为这一层关系，很多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起来。那天晚上，玄华告诉忘川，失去了情义善良的鬼魂，不仅转世为人贪婪自私，将人间变得阴冷可怖，未转世前，也常常在阴间扰乱作恶，将冥界搅得风波不断。因为鬼差要穿梭于阴阳两界，权力虽小，责任重大，做的又都是些劳苦差事，既没神仙风光，也没妖魔自由，偏偏又还要常常和妖魔斗法，所以选拔人才之时，不仅要能力和智力高强，对德行品性的要求也很不低。要求高了，合格的人便不多，人类发展迅速，冥界的鬼差却越来越紧缺，对那些作乱的恶鬼也越来越束手无策。人间冥界，两界安危，几乎都系于忘川一人之身。
　　她必须恢复爱的能力。
　　所以，玄武纪明明知道魔界对她窥视已久，可是衡量再三，还是颁下了一卷帝旨，令她分*身周游六界，以眼耳手口鼻，身体力行，真真切切地去经历、去感知、去体会、去看、去听，世间万万千千生灵真实的生老病死、聚散分离、欢喜悲苦……
　　而那一纸婚约，也变得理所当然。虽然大爱无疆，然而恢复一个人爱的能力，最简单直接有效的方法，仍然是让她先爱上一个人，从而以小爱悟大爱。那么，既然忘川必须爱上一个人，这个人自然不能是敌人，也不能太普通，玄华说，天帝无法预估忘川爱上一个人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子，所以这个人必须是天帝能够掌控的，能够信任的，绝不会危害六界的。最好的人选就是玄华。
　　忘川听罢，苦涩一笑：“原来倒是我连累了你。”
　　玄华将她抱得紧了点，脸颊轻轻蹭了蹭她头顶发丝，说：“当初天帝告诉我这些时，我的确很长时间都对你充满怨恨。可是如今……忘川，其实你也有你的可爱之处。”
　　忘川自嘲道：“是么？一个自私冷漠无情无义的女人也有可爱之处？”她忽然想起桃夭骂她的那些话，他总说她生性薄凉无情无义，原来都不是空话，连魅皇女桑也说她是无心之人，或许……桃夭，桃夭的妻子，还有他们的孩子，她原本都认得，甚至是朋友，可是有一天，她背弃了他们，亲手杀了他的妻子孩子，并且将他赶上绝路，而后却在漫长的岁月里，将这一切统统忘记。忘川想，一个生性薄凉的女人是可以忘记自己的罪孽，并且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桃夭的恨，桃夭的报复，似乎都的确是她罪有应得的。
　　她又想起了朝阳，他说她的心肠不够热，说有一天要把他的温暖照进她的心里，原来……连他也看出了她的薄凉无情。而他，却总是那样温暖宁和，明媚美好，可是那样一个明媚地仿佛能温暖全世界的人，为什么竟一次次为了她这个薄凉无情之人，义无反顾地舍身赴死呢？
　　朝阳……
　　忘川想着他，觉得冷如千年寒冰的心头微微生起了一丝暖意，那温暖召唤着她，吸引着她，她很想再靠近一些，像寒冬里见到火光的人，可是胸口却忽然一窒。
　　她蓦地皱起眉，断了思绪，听到耳边玄华低沉的嗓音正在娓娓诉说，他说：“忘川，从现在开始，我会认认真真地爱你，你也要努力地来爱我，哪怕……是为了人间和地狱的太平。”
　　忘川没有回答，她看到一朵扶桑花从她眼前落下，啪嗒一声正好落在她脚边，她因此看清了，那花朵的艳丽色彩只是微褪，仍是盛放模样，但有两片花瓣折断了，像一个蓦然受伤的美人，惨兮兮地震惊在突来的打击里。
　　第二天，忘川找到玄华，说要查看《案典》。
　　玄华道：“你想知道那黑衣人是谁？”
　　忘川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法子，我总得知道恨我入骨非要杀我的人是谁。但愿我的记性不会太差，别像桃夭一样一点踪迹也寻不到。”
　　然而不幸，被她说中了。《案典》记载，有史以来受过天雷烈火之刑的人共有十八名，忘川认得的只有三人，而这三人均与她无冤无仇，且其中两人是被当场处死的，另一个是十万年前的一只魔头，忘川与他毫无交集，他没有理由来寻忘川复仇。
　　那黑衣人的身份仍然只能是个迷。
　　还有桃夭，《案典》里没有关于他的任何记载，这并不意外，他本是一个被历史抹去的不被承认的存在。
　　但是忘川却常常想起他来，想起他的那一句话：“玄武纪没有告诉浅浅，他让你离开冥界，就是为了对付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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