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门贵女

　　太阳从东边冒头，晨间的雾气逐渐消散，数只麻雀在梧桐树上轻盈地跳跃，不时传来一阵阵叽叽喳喳的鸟鸣，而那树影下此时支着一张红木方桌，桌的左右两面正坐着两人。
　　叶泰荣端正身体，虽然严肃着一张脸，但是望着对面手上不停忙碌的女子时眼里不经意间流下丝丝情愫。
　　汤姨娘眉眼柔顺，白净的双手灵巧地转动，待最后一个动作停止，她微前倾着身体，指着一杯茶水向叶泰荣露出一个笑容，轻启朱唇道：“老爷，不如再喝一杯清茶吧？”
　　叶泰荣端起面前的茶杯，慢慢饮了一口。
　　绮年立在叶泰荣与汤姨娘的旁边，微微弯低腰拿着芭蕉扇给烧着的茶炉扇风，似乎对于眼前两人的互动目不斜视。
　　少顷，汤姨娘扭转头冲绮年瞥了一眼，绮年收到汤姨娘的暗示后，就向她点了点头。
　　汤姨娘便笑了，看着叶泰荣的眸光愈发温柔，“老爷，可还要饮用？”
　　叶泰荣点点头，汤姨娘便又给他续了一杯，他已经饮下数杯茶水，这茶是汤姨娘今年初春玫瑰将开时剪下的花苞，在阳光下翻晒干，再取了冬日储存的雪水，一起泡制的。
　　叶泰荣知晓汤姨娘向来爱用这些花瓣泡茶，美名其曰能修身养性，他平日也跟着饮用惯了，也觉有一番趣味，可再怎么好喝，也无法喝下一整壶的茶水啊。
　　左等，右等，今儿的早膳竟然还没有端来，叶泰荣面上有了薄怒。
　　汤姨娘心知叶泰荣的耐性差不多将要耗光了，她神色间显得有点焦躁，微微张口欲要说点什么，叶泰荣挥手道：“我不喝了，派个人往大厨房问问是怎么回事罢。”
　　汤姨娘轻笑道：“难得有个清晨能陪着我一道用膳，瞧把你急的，是急着赶着去见哪个小妖精啊？”
　　一句话，惹得叶泰荣哭笑不得。
　　等气氛回暖些，绮年大着胆子道：“老爷有所不知，您今儿喝的这壶茶，已经是姨娘今年新收的最好的一茬玫瑰了，若您还想喝，少不得要等到明年初才有呢。”略微停顿后，绮年脸上浮现出一丝苦恼，接着道：“也许……明年初也不一定有呢。”
　　话音才落，汤姨娘立刻训斥道：“绮年，别说了。”
　　绮年面有不甘，可到底因为汤姨娘的吩咐，不敢再继续说下去。
　　叶泰荣狐疑地看着汤姨娘与绮年主仆二人，却听汤姨娘强颜欢笑道：“绮年已经说了，这可是今年最好的玫瑰花茶，今年想喝也喝不到了，老爷你可别不给我面子。”
　　说着汤姨娘又端了一杯给叶泰荣，叶泰荣只好接下那杯茶水。
　　再等了片刻，去大厨房端饭食的萍妈妈一行人依然没有回来。不等叶泰荣吩咐，汤姨娘转头对自己的丫鬟水桃，轻声说道：“你再去大厨房瞧一瞧是怎么回事。”
　　水桃领命而去，叶泰荣便又安静下来。
　　少顷，由于茶水饮多了，叶泰荣转身去了一次如厕，这一路上自然瞧清楚了梧桐院的异常，待他回到树下时，就见水桃已经从大厨房回来。
　　叶泰荣板起脸，严肃道：“大厨房那边是怎么回事？”
　　面对二老爷明显有了怒气的脸色，水桃身体颤了颤，心里正踌躇着该不该如实说。
　　叶泰荣显然已经看出水桃的犹豫，便道：“什么情况，你如实说便是。”
　　水桃不敢再隐瞒，只好道：“老爷，姨娘。咱们院子的膳食还需再等片刻。”
　　“啪！”叶泰荣猛地一拍桌子，怒目而视，大声道：“大厨房那边的管事如今是谁？叫她过来跟我说说她到底是怎么做事的？”
　　汤姨娘赶紧依偎过去，拍了拍叶泰荣的背脊，劝着叶泰荣消减脾气，说道：“你好好的对我的丫鬟生哪门子气？不是还没有弄清楚缘由吗？”
　　叶泰荣哪里舍得让心爱的人跟着自己生气，于是便收敛情绪，说道：“这不是她不肯明说，我才生气的吗？”
　　汤姨娘道：“水桃，你说清楚是怎么回事。”
　　水桃飞快地瞄了一眼叶泰荣，叶泰荣哼哼一声道：“你直说便是。”
　　水桃垂低头，说道：“奴婢只去了一会子，具体是什么情况不得而知。但是与奴婢交好的婆子偷偷与奴婢说了，今儿早上除了老太太、老太爷那按时送了膳食，别的院子还要等三姑娘那儿点的东西上齐才能着手准备。咱们院里的萍妈妈正带着人等在大厨房呢，只要厨房烧好了，一准立时给老爷、姨娘送来。”
　　随着水桃的话语，叶泰荣的脸色一变再变，此时已经黑如锅底。
　　叶泰荣狠狠地啪了下桌子，骂道：“这个孽障！”
　　汤姨娘赶紧给气得不轻的叶泰荣顺气，她转头再问水桃道：“四姑娘，四少爷那儿可送了早膳过去？”
　　水桃微微缩了下脖子，紧张地答道：“还……还没有。”
　　汤姨娘不由焦急道：“你再去一趟大厨房，告诉萍妈妈领了膳食先给四姑娘、四少爷送去，咱们院子里先不急。”
　　脸上带着歉意，汤姨娘转头对叶泰荣道：“反正老爷今早不用上朝，不如再陪我等一会子？”
　　叶泰荣叹气道：“你也是想着孩子们，我这个做父亲的难道就不能像你一样为了孩子们再等等？”
　　一时间，叶泰荣不得不感动于汤姨娘的慈母之心，换做自己就想不到孩子们此时也饿着肚子。说完话后，叶泰荣再次坐了下来。
　　汤姨娘微微一笑，给叶泰荣斟了一杯茶。
　　叶泰荣道：“那孽障也太过霸道了。整个厨房就由着她霸占了去，别的人统统要等她？她哪里来那么大的脸？”
　　汤姨娘不语。她可不会傻傻的与叶泰荣一起非议他的嫡出子嗣。
　　半响，叶泰荣觉得一个人说的无趣，便板着脸孔道：“那孽障还做下了什么荒唐事，你可别再帮她隐瞒了。就统统告诉我罢。”
　　汤姨娘面有难色，瞳孔里蓦地一红，却生生忍下了将要出口的话语，只是淡淡道：“老爷，你看我像是会与老爷客气的人吗？你不在家这阵子，我与云姐儿、杰哥儿他们都好着呢，你就别整天担忧我们母子过得不好了。”
　　叶泰荣瞪了一眼汤姨娘，转头对绮年道：“绮年，你来代替你姨娘说。”
　　绮年不由挺直背脊，小声答道：“老爷，姨娘说的都是真的。”
　　叶泰荣瞪眼：“连你也不肯说实话？”
　　绮年赶紧跪下，诚惶诚恐地对叶泰荣跪拜道：“老爷，奴婢不敢说谎。”
　　叶泰荣叹口气，“罢了！罢了！连你的丫鬟也跟你一样心软。是我让你受委屈了。”
　　汤姨娘立时道：“跟着老爷，我从未觉得委屈。”
　　叶泰荣伸出大掌摩挲着汤姨娘修长的手指，再叹了一口气道：“本想护你周全，到底还是让你受了委屈。”
　　汤姨娘满脸着急道：“荣哥在说什么傻话呢？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我跟着荣哥吃好、喝好、住好，比以前过的日子不知好上多少倍，我再没什么可求的了。”
　　只有在私底下，床榻间啊什么的两人才会放肆的喊对方昵称，如今为诉衷肠，汤姨娘此时竟然当着满院子丫鬟、婆子的面，直接就喊了叶泰荣‘荣哥’，不得不令叶泰荣动容。
　　叶泰荣首先命令绮年站起来服侍两人，然后道：“你便是忍着不说，我又不是没有眼睛看。”
　　汤姨娘听了，不由脸蛋儿涨红。
　　叶泰荣道：“你跟着我，哪儿都好，就是不够体面。当初是我罔顾你的意愿招惹你，且我知道这么多年，是真的委屈你了。”
　　做了十几年的妾室，可不就不够体面嘛，若非不得已世上哪个女人甘愿给人做妾，能不委屈嘛。
　　汤姨娘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嗔道：“老爷，青天白日的，说这伤感的话做什么。总之，我是自愿跟着老爷的，没有什么委屈不委屈。”
　　叶泰荣温柔地盯着汤姨娘，半响道：“你放心……”
　　汤姨娘心里已经乐开了花，恰此时瞧见萍妈妈领着几个丫头端着食盒过来，她也不可能让叶泰荣当着满院子下人的面说出那要扶自己为正室的话，便转移话题道：“老爷，这一大早上的肚子饿坏了罢，咱们先别说话了，今儿就由我亲自伺候老爷用膳吧。”
　　萍妈妈已经到了眼前，听了此话后，她机灵地上前将食盒递过去。
　　汤姨娘接过食盒，亲自给叶泰荣布菜。
　　一顿饭叶泰荣吃得有点沉闷，待用完后，叶泰荣站起来洗干净手，临出梧桐院门时，转头对送到门口的汤姨娘道：“你院子里缺失的花草，回头我便吩咐人给你补齐，那座假山，我再寻了当初的匠师给你修好。”
　　汤姨娘水眸立刻染上水雾，心中感动得无以复加，千言万语化成一句悠悠的呢喃，“老爷……”
　　叶泰荣大步跨出门。
　　绮年随着汤姨娘站在门口，她起先百思不得其解，这会子终于明白了，于是问道：“姨娘，你早就知道老爷已经瞧见院子里的景象，老爷一定会出面为姨娘做主，所以才不让我跟老爷说？”
　　汤姨娘心情很好，便露出笑容道：“明摆着的事实，何必多言，再找他诉苦岂不是多此一举？”
　　绮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一时间对自家主子更钦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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