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味情缘

　　海螺岛方圆不过三四公里，地势平缓，风景不算别致，勉强算的上原汁原味，岛上拢共一个村子，年轻人全都过海进城讨生活，留下的是些老人小孩，即将逝去的和还未长成的，宁静里头透着冷清。

　　船主拴好渔船，跟着警卫朝叶文瀚道别，生涩的口音带着郑重，都是一样的泥土味道，就像安奕然。

　　叶文瀚莫名的温柔，仰头望着星空，笑着问：“晚上会有雨么？”

　　警卫伸着懒腰琢磨，半晌摇头道：“不好说，这云彩怪的很，不过就算下雨也没大碍，五月头了，掀不起大浪。”眼看叶文瀚眯眼笑，一脸恍然的问：“哥儿们你这是要住沙滩上？”

　　叶文瀚拍拍健身包，又掏了好烟，边点边谢：“今儿多亏了大哥。”

　　警卫看他无意多说，也就收声挥手，径直上了小路，电筒的强光渐行渐远，最后混在星辰里头，再不可辨。天地之间充满了自然的声音，鸣叫，摩挲，空旷的回响带来的些微的尴尬，几乎可以听见两人的心跳。

　　叶文瀚心里清楚，也不说破，只是笑，顺手翻出帐篷备件一一码在地上，钛合金的骨架，防潮的垫毯，外设的顶篷以及防蚊的纱帐，仍然是光着上身，组合拼接的时候，每一寸肌肉都随之牵动，咬合，富于生命的美感，充满雄性的张力。

　　安奕然脸上又开始燥热喷张，刚才的种种全部涌进脑海，甚至开始幻想，开始期待，开始莫名的颤抖。

　　叶文瀚旁观着所有生涩的反应，带着不为人知的冲动，半晌终于绷不住，笑着回头问：“你躲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

　　安奕然正自暗潮汹涌，一听这话立马唬的支支吾吾：“谁躲了，我，我热，吹会儿海风不成么？”

　　叶文瀚看他俩爪子护在屁股上，严严实实的不肯动，心里更乐的慌，招手道：“你这思路不对头啊，手跟后头干什么，屁股又不会掉了，这给你小心的。”旋即掏了露营灯，又喊：“过来，提着这灯，太暗了看不清。”

　　安奕然忽然不适应这样的正常话题，一时之间竟然有点懵，随即坐在叶文瀚旁边，端着灯光像个矿坑小精灵。

　　叶文瀚似乎是个野外生存的好手，帐篷骨架前后对接，搭设成型，所有步骤有条不紊，粗中带细，专注改变了所有的气质，强大、可靠，甚至带着莫名的吸引，安奕然叹出气来，趴在灯上目不转睛。

　　骨架插进沙地，外罩一一绷紧，最后铺上厚实的防潮垫，拉链布门掀起来，里头满是暧昧的红光。

　　叶文瀚开了啤酒大口的喝，脖子上头一溜儿的汗，停在胸口聚成高光。

　　安奕然吞着口水不说话，只是望着前头的海，已经快到十一点，彼岸是灯火通明的繁华，无数光点仿佛气泡一样堆叠翻腾，可以想象的欢闹被隔绝在距离之外，时间困在海上的风浪里，停滞不前却又流逝如斯。

　　叶文瀚捏爆了易拉罐，忽然耍赖一样凑到旁边，一头躺在安奕然大腿上，闭着眼睛问：“舒服么？”

　　安奕然心里活蹦乱跳，带着嗓音都要走偏，只能默默的点头，肌肉绷的僵硬。

　　叶文瀚嘴角带起笑来，半晌终于开口：“你这小胳膊腿儿再这么僵着可就得抽筋了，到时候满地打滚可别怨我没吱声。”话间伸出手来摸在安逸然小腿上，流连忘返的轻抚，却又郑重其事的安慰：“以前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来这里露营，天大地宽，海浪也是一望无际，看久了就觉得人这点儿烦心事，都是过眼云烟，没必要挂心。”

　　安奕然跟着话题走，不自觉的接：“大人也会不开心么？”

　　叶文瀚歪头看他，忽然伸手捏在安奕然的鼻尖，无奈道：“合着我跟你眼里就是成天没心没肺，乐的上天下地，连个郁闷的时候儿都没有？”

　　安奕然居然认真起来，皱着眉毛边想边说：“倒也不是，只是大人你知道，人跟人看东西的角度不一样，我这人没啥本事，站的也低，看谁都是仰着脑壳儿，跟大人这儿就觉的，就觉的是……”话没说完就开始挠头，一脸的苦大仇深。

　　叶文瀚其实并不需要真正的答案，只是享受这样无碍的交流，坦诚的相处，不论言语、肢体或是其他方式。

　　“是太阳，对，就是太阳。”

　　安奕然总算想到个贴切的比喻，咧着嘴巴朝天看，满心欢喜的解释：“太阳总是呆在天上，总是照着地上的一切，野草、兔子还有飞翔的，游水的，都能享受到它的光芒，太过强大，太过耀眼，所以地上的一切都觉得理所当然，太阳当然不会熄灭，也不会黯淡，它永远生机勃勃，永远万丈辉光。”

　　“大人就像太阳一样。”

　　“所以大人永远耀眼，看起来不会疲倦，不会难过。”

　　叶文瀚闻言一愣，没想到自己居然是这样的存在，刚才的说辞极端夸大，却令人暗自欢喜，人生在世谁不希望自己成为至高无上的存在，哪怕只是在不起眼的角落，照亮一颗卑微的心。片刻却又开始叹息，心里泛着疼。

　　安奕然几乎没有自信，看谁都觉的高出自己一大截儿，典型的野草情节，不争不抢，不是不想要，只是觉得无力占有。

　　叶文瀚想了片刻，忽然指着天空道：“看到月亮跟星星了么？”

　　安奕然彻底放松下来，胳膊撑在身后，仰着脑袋回：“北斗七星，大熊座，小熊座还有射手座跟仙女座。”

　　“你能看出来？！”

　　“骗你的啦，满天都是亮闪闪，眼都花了哪里分得清啦。”

　　叶文瀚无奈的摇头，笑的温柔，又道：“你个兔崽子！”

　　“这些星星，远在几万乃至几亿光年之外，虽然看起来亮的跟灯泡儿似的，可是搁天文望远镜里头，就是个灰土堆，毫无光芒可言。”话间抬头望向安奕然，眼里像有千山万水，又问：“学过么？”

　　安奕然一脸羞赧，挠着头支吾：“小时候看过连环画，说是，说是星星偷了太阳的光，白天存在口袋里，晚上藏不住，就偷偷漏了出来。”眼看叶文瀚一脸错愕，眼里尴尬更盛，瘪着嘴道：“我知道是骗人的，可是没有人教过我。”

　　叶文瀚低头叹息，心里像是过了醋。

　　有关于骑士恶龙的故事还在脑海，现在又有了这样偷窃阳光的憨傻说辞，安奕然几乎没有读过书，仅有的一点常识都是来自于童话跟传说，世界建立在图案跟线条之上，彩色玻璃蒙在眼里，所有的丑陋跟真实都扭曲成斑驳与缤纷，以柔软跟幻想迎击尖锐与碰撞，以温柔拥抱所有，以爱回报一切。

　　“是的，星星偷了太阳的光。”

　　“大人你也唬我，我没文化，您可是正儿八经的名校大学生。”

　　“文凭市场300买学士，500买硕士，博士就贵点儿，我认识熟人。”

　　“鬼才相信！”

　　“要我给你介绍么？”

　　安奕然噘着嘴巴哈哈笑，放任思绪无拘无束，身体彻底放松，憨憨的问：“到底为什么星星会发光？”

　　叶文瀚闻言忽而起身，径直坐到安奕然身后，一把抱在腰间温柔的收紧，口气带着安抚，像在酝酿童话：“太阳的光线被星星反射，进入人眼，所以看起来闪闪发光。”手上的动作越发坚定可靠，想要把全世界的勇气向小猫证明，想要把低洼填成高山，带他去看最顶峰的风景，又道：“老古板们说反射，我们不理他，没有学历的人都说偷，星星偷了太阳的光。”

　　“你看，我们都是一类人，不说反射，只说偷。”

　　安奕然低着头笑，不说话，只是紧紧的贴在身后的胸膛上，无关乎星星，无关乎太阳，只是偷摸着咀嚼话里的字眼，他们是他们，我们是我们，他们有学历，有知识，有反射这样的字眼，而我们，我们甚至不需要任何界定，只是以简单的标签捆在一起，截然不同的人生，却在此时无端的交汇。

　　安奕然忽然听出点儿意思，歪着头问：“大人，你想说什么？”

　　叶文瀚沉默许久，忽然出声：“安安，你也是星星，我希望你偷走我的光。”话间垂下眼帘，视线无限的放大，从未如此接近，从未如此认真，四目相对的瞬间，像有光芒穿越时间奔赴而来，他是被蛊惑的神祇，心甘情愿的分享属于自己的一切。

　　“然后，变的比月亮更耀眼。”

　　安奕然心如擂鼓，奔腾的血液像要开出花朵，忽然慢慢转过身来，以忐忑跟热烈回应坚实的拥抱，呼吸自下而上，撩起颤栗的暖热，湮灭的前一刻，双眼温柔的陷入黑暗，嘴里是前所未有虔诚跟感激：“谢谢。”

　　谢谢所有的鼓励跟安抚，谢谢所有的分享跟喜悦。

　　我是黯淡的星辰，因为你的照耀才在夜空中为人所见，因此有了名称，标签，甚至亘古的传说，倘若世人曾经记得哪怕一丝关于我的痕迹，那都是因为你的光。

　　叶文瀚知道暖意已经传达，不再说话，只是低头迎向盛大的热烈，一整个春夏的明媚盛开在呼吸互闻的瞬间，接触由点到面不断扩散，鼻尖是极光一点，此后的厮磨啃噬变成耀眼的晕眩，像是轰然爆炸的核弹，烟尘四散，却在瞬间隐入黑洞。

　　极致的绽放又彻底的沉寂。

　　恍如梦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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