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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淮遇
记得你曾经说过,终有一天你会带我去那里,那座你出生和成长的城市。今天,我终于来到这里,这块烟雨朦胧的风水宝地。可是为何,只剩我一人与秦淮相遇。
六朝风雨,古都金陵。我徜徉在这座被历史浸泡的古城里,思考着究竟是怎样的风物人情,孕育出如此的一个你。紫金山的梅花盛极凋落,鸡鸣寺的梵唱却依旧庄严清心;我站在这里,想象着多年前的你是否如我一样,漫步在这座山环水绕的城市里,就像是走进了扑朔迷离的时光机器。
我并没有准备太多的行李,可是却没有忘记带上那年你送给我的诗词集,宝蓝色的封面,线装的内里,就如你整个人一般,温柔、安静、慢条斯理。你说你不喜欢元微之的“曾经沧海难为水”,觉得它远不如容若的“当时只道是寻常”来得真实可感、情意悠长。王静安的作品何其多也,你却说你只喜欢他一句:“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只是,那时的我们不知道啊,什么是天意弄人,什么是一语成谶。
“问江南池馆有谁来?江南客。”我是特意挑了黄昏的时分去到乌衣巷的,就是为了体验你曾经说过的历史沧桑感和厚重感。白墙黑瓦的巷口,夕阳中郁郁葱葱的树木和宽阔寂静的青石板,一切都是梦中江南的样子。乌衣巷是冷静的,”王与马共天下”的无上荣耀,”一门四公”的将帅风采,终是敌不过历史车轮的滚滚向前。风灵怀秀江左地,龙章凤姿士家门。绚烂如斯,凄凉如斯。然而,不论世事怎样变迁,南京,这座历尽风雨的城市却始终在这里,看着我,像是在观看一个不相干的路人,又似乎是在与我一同思念着你。
那日我在狂风呼啸的北地遇见了温文尔雅的你,带着江南特有的和煦。那是社团的第一次聚会,等待正式活动的我正在看《莫愁女》,婉转的唱腔,清丽的曲调,以及身后那影影绰绰的金陵,多么美丽的故事,多么美丽的南京。不知何时,你站在我身后,轻轻地问我最喜欢里面的那一个场景,我们讨论了好久好久,全然忘记了究竟是因何而聚在一起。我告诉你,以前我总是为这个结局而哭泣,讨厌悲剧的结尾;可是后来渐渐明白,悲剧的从来不是结尾,而是开头。从莫愁爱上徐澄的那一刻开始,这就注定了是个悲剧,只是他们总要拖到最后才承认而已。那时我总在想,若是莫愁没有遇上徐澄该多好?或许不会有太梦幻美好的爱情,但却一定可以平平安安了此一生。后来我才知道,原来你就是社长。被剧情纷扰太久的我没有来由的有了好心情。
后来我们一起去游未名湖,三月时节,摇漾春如线。我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你答我,南京的六朝烟雨沾染了太多太多的脂粉气,有朝气有梦想的年青人不应该一直呆在那里。那样的和风细雨,那样的花红柳绿,足以将人一生禁锢,再也不能逃离。可是那又如何呢,饶是南京再阴柔温婉,生长在南京的你,似乎是被魏晋风骨渲染了一般的,如此刚强俊逸。
我没有急着回住处,似乎是想要证明自己并不孤单。金陵这座城市如此美好,似乎是能够读懂我的心思一般,让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浑如锦障,让色调斑斓的灯光照亮的宛若白夜。我想我应该去看看秦淮河了,虽然你并不在我的身边。
千古一梦秦淮水,才子佳人尽望归。古今多少红尘事,都做文人砚上灰。这里真的是相遇的好地方,有山,有水,有风景如画的四季,有记录一切的文人,有永远不会匮乏的观众。灯影里的古秦淮,荡涤了脂粉,洗尽了眼泪,只留下深浅不一的桨声,默默地配合着不眠的灯火浅吟低唱。或许,就是因为太美了,这座城市便没有办法再成为政治的舞台。它是属于文人的,属于红尘的,亦是,属于爱情的。
可是,你却从来没有告诉过我,这里不适合一个人来。我看着流动的秦淮水,却怎么也倒映不出你的影子。远方的戏台上正传来《莫愁女》的片段:“公子划桨婢采莲,轻舟划破水中天。”我跟着轻轻地哼了两句,可是却不再有你告诉我,我的南京话究竟标不标准,对不对。我突然就觉得自己以前错了,不管故事的悲剧性是不是早已注定,莫愁都该是不后悔遇见徐澄的,一如我从不后悔遇见你一样。空中开始飘起了小雨,我终于还是决定回去了,毕竟已经没有人会撑着伞告诉我不准淋雨,亦不会有人在微寒的天气里为我泡一壶正山小种。
既然是旅行,那必定会有结束的时候,我要走了。走之前我还是想来看看你,尽管我已经告诉过自己无数次,你答应过陪我观光却又失信,我是怎么都不能够轻饶你的。可是,我还是来了,带了你最爱吃的虾仁水晶饺和鸭血粉丝。那个守陵的阿姨真的很好,她一直帮忙照看着,你的墓前没有野花,也没有杂草。我凝视着你的微笑好久好久,你青春永驻而我却渐渐衰老,在感叹韶华易逝的同时我想你肯定又会笑我的无理取闹了。你说,我以后到南京来陪你好不好?
我记得以前看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白流苏对范柳原说过这样的一段话:“你死了,我的故事就结束了;而我死了,你的故事还远远没有结束。”其实啊,故事是属于两个人的,其中一方不在了,故事自然也就完结了。就算是以后的故事再美再好,也永远不会是原来的那一个。你说,会不会,会不会有人和我一样,因为一个故事而恋上一座城,就像恋上回忆里的起承转合一般。
如果人生是场终将离散的筵席,那我愿意做先走的那一个。不必尝透物在人亡的悲戚与辛酸,亦不必体验痛及骸骨的撕心裂肺,更不必适应如器官拆剪之后的羸弱和无力。若是有来生,我真的愿意做那已在文人笔下重复千百次的庸俗爱情故事中的主角,带着来不及诉说的情愫和在唱曲中徜徉了几百年的期盼,和你,与秦淮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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