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

　　秦棋来找我的时候，面色苍白，可是眼中却燃着不知名的光。约见面的地方是我们以前常去的公园，我喜欢那儿，有大量的树，即便是大太阳天也有许多的树荫。
　　“安乐，你终于肯来见我。”他从长椅上站起身来，手像是想要伸过来，却又怯怯地收了回去。
　　我眯起眼看了看已经快要全部沉下去的落日，想了想收起了伞。“秦棋，你应该知道的，你不该再见我。”
　　他顺着我的目光瞧了眼只有细微光芒的晚霞，又看看我。坐回了长椅上，嘴角牵起个有些勉强的笑容。“你还真是一如既往地……算了，我这次找你，你也知晓了原因吧。”
　　想起那封不知怎么送到我手上的信笺，我点点头。
　　他拍拍身侧的位置，“过来”。
　　我愣了愣，眼前似乎有什么重叠起来。仿佛是少年时期的秦棋，意气洋洋地朝我抬下巴，“小丫头，过来。”
　　我拎着伞走过去坐下，在世界翻覆之前，依稀听到秦棋小声说了一句“对不起”。

　　再醒过来的时候，第一眼就是无尽的雾。眨了几下眼睛之后开始慢慢能瞧见四周一点点轮廓，手边是……
　　“安乐~我好想你。”熟悉得要命的语气，熟悉得要命的声音，闭着眼都能勾勒出的模样。圆圆的眼睛，微微上扬的眼尾，长及腰的黑发，还有头顶的猫耳。
　　身体本能地朝着声音的来源扑了过去，却扑了个空。
　　“你好啊，我是新搬来的隔壁那家的，我叫钱声色。”
　　“傅安乐？那我叫你安乐乐吧。”
　　“安乐乐，我今天去超市看到酸奶打折促销，我一个人住怎么可能吃得完，这一打送给你啦。”
　　“邻居之间就是互帮互助~你看你天天吃泡面多不好，本大厨可是对自己的手艺相当自信啊~”
　　“切，你这还看不出来？我早就知道你是那个了，但是谁让我对你一见钟情了。我想着啊，总有一天我会死，既然这样，至少要让你知道我的名字啊。。”
　　“嘿嘿，安乐乐你知道吗，从你没办法杀掉我开始啊，我就知道你肯定爱上我了。毕竟人家这么可爱~”
　　“啧，安乐乐，你家大师兄好凶啊，我总觉得他下一刻就要把我内丹掏出来。”
　　“安乐乐，你不喜欢说话没关系啊，我喜欢嘛~俗话说两个人啊，得互补才来得长久。而且安乐你明明就是闷骚，切，装得多冷酷的样子。明明现在还和你师兄撒娇。”
　　“安乐，你听你师傅的话回去吧，不要再见我。”
　　“你怎么听不懂话？我是妖怪，猫妖，害过多少人你知道吗！只是想玩玩看什么所谓的除妖师而已，怎么，你爱上我了？”
　　“傅安乐，安乐乐，那天的话我骗你的。我刚出来就遇到了你，我啊，对你真的是一见钟情。”
　　“安乐乐，答应我别找我，妖怪似乎……死了就……”

　　在身侧重重叠叠响起的无数声音，在雾中若隐若现的各种情景，即便知道这只是幻境也久久跌坐在地上。只能看着记忆里的事再一次上演。
　　不过这样也很好啊，我笑笑，忍住左侧胸口如同剜心的疼痛，继续看幻境看得入神。除了梦境，我还能从哪儿再见一次你啊，钱声色。
　　再次失去意识的时候，我只觉满足。

　　再度醒来的时候，是秦棋坐在床侧，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摇摇头抢在他之前坐起身开了口，“我知道你遇上的是什么，烟烟罗。”
　　他点点头，把手上的水递给我，迟疑着开口：“你是不是……”
　　我接过水，正想喝，又抬起眼瞧他：“是，我又见到她了，这是烟烟罗搞的鬼吧？秦棋，你可别告诉我现如今一只烟罗罗就能是你信里说的强敌。还有，这水中可再没有害我的东西了吧？”
　　他拧起眉来，想要发火却又忍了下来，好声好气开口：“对，我同你说的，就是这只烟鬼。”
　　水还有些温热，杯壁暖暖地贴在手心像是一丝慰藉。叹口气问他：“如果只是烟烟罗，你找我来做什么。说吧，师兄，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也许是被师兄两个字触动，他伸手过来揉揉我本来就一团乱的头发，笑笑开口：“小师妹，你先听我说，不要打断我。”
　　见我点头，他继续说道：“我大概还有两个月的阳寿……”“你！”我瞪大眼才说出一个字他就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微笑盯着我。我抿抿唇，只好皱着眉继续听他说。
　　“小小烟鬼我自然是能收的，即便是被师父逐出了门。只是…我下不了手。那人他，被塞入了这烟鬼的魂里，待我发现时已经被吞了大半魂魄，余下的那些我也取不出来。他现在时而记得我，就要我杀了他，时而不记得……”他看看我越发阴沉的脸色笑笑“小师妹，你真是越发可怕了。我并不怪他不记得我时，我只是恨自己不能学艺再精进一些，救他的魂魄出来。好歹还能有个轮回。”
　　我环视了一圈这个房间，连张沙发也没有，除了床就只有一张镜子，空荡荡的。“他白日里寄身在那镜子里？”
　　他“嗯”了一声，朝镜子望了过去，眉眼间添了几分温柔。
　　“你怎么不早来找我？”忍了许久终还是被这一眼惹得红了眼圈，这可是同我一块儿长大的师兄，年少时受尽赞扬，因为那个人被逐出师门的时候也仍是笑意盈盈的模样。而如今却潦倒着告诉我自己只余了两个月的光阴，爱人被鬼怪吃了一半魂魄连轮回都做不到。
　　“原本被逐出师门的人就不该再与师门里的人再有往来……更何况我听说你后来，自愿修了魔修。”他下意识看了一眼放在门边的伞，看了看我“抱歉，当时我不知道。”
　　心念一动，倚在墙边的伞自己飞了过来，被我抓过。
　　“是我太弱，才让她遭了那种罪。”感应到伞中的散碎魂魄依旧还在好眠，继续说道“那时候我只顾着求师傅，甚至都想同你一般干脆叛出师门，师傅约是被你伤了心，竟然松了口。可我回去找她，却只堪堪赶上看她最后一眼。魔修……呵，清醒过来时已屠尽那族妖魔。师傅只是维护我，才给我伞遮我气息，对外称我是魔修。”
　　秦棋愣在床边，我继续缓缓开口：“你第一封信送来时我便想来，只是师傅不允，说你不会遇上敌不过的敌手。这次，是师傅允了我才让我出来的。”
　　房间里长久的沉默，良久他才能说出话：“师傅她……身子骨还好吗？”
　　“师傅还是老样子，只是偶尔瞧见她在师门牌子前跪着，神色很是不好。”
　　秦棋攥紧了拳，开口嗓音几分暗哑：“我这事你回去之后别告诉师傅，她那个性子不知道会做什么事，你就说我过得很好。”
　　我张了张口，仍是没告诉他，师门牌子里他的一直在。若光灭了，不用我说，师傅也自会知晓。
　　见我不答，他勉强笑笑，“安乐，你将他救出来吧。就当是我贪心，只余了两个月，我总想再多同他说两句话。毕竟轮回这事，若还能遇到，那也是来生的事了。”

　　“秦棋，你看看，现在还是我更厉害”我拎着伞在床上站起身，挑挑眉俯视他。
　　他大概是想起幼时我们总争来争去谁更厉害的话，笑得带了几分怀念的意思，应我道：“是，小师妹最厉害了。”
　　跳下床走到镜子前，看着镜子将伞吞噬了大半，我回过身朝他笑笑：“所以现在换我保护你了，师兄。”

　　镜中的世界并没有多深远，反而才进去不久就瞧见一个身影立在那儿，像是在等我一般。
　　看到我靠近时眉眼弯了弯，语气很是笃定：“秦棋让你来救我出去，对不对。”
　　我点点头，上下打量一番。曾经温润如玉的人如今被吞噬了大半魂魄，明明是残破的样子却依旧是纤纤君子的模样。
　　“那你加油。”他继续开口，又像是猜到我想说的话，补充道：“秦棋那家伙总是有点任性，还耗费了好多阳寿，我只想再多和他待一会儿。”
　　我点点头，准备将他收入伞中然后再去寻找剩下的部分。他又开口说道：“我还能拜托你一件事吗？等到秦棋那家伙进轮回道的时候，拜托你也送我去吧。”
　　抖抖手腕将他收入伞中，这事不是已经被师兄拜托了一次了么。

　　离开的时候，秦棋正收拾好了碎了一地的镜子，拎着垃圾袋同我一块儿走。床上缩着个还在沉睡的魂魄，所以关门的时候格外小心。
　　我暗暗摇了摇头，师兄是忘记了魂魄在休息是不会被这小小的关门声吵醒的。
　　他对上我的目光，别扭地移过目光，“安乐，再过两个月又要麻烦你再来一次了。”
　　我撑开手中的伞，“师兄你好好珍惜这两个月，师傅那边我替你去解释。”
　　他摸摸鼻子，“嗯。你之后怎么办？”
　　我斜眼睨他：“果然师兄你学的都还给师傅了，我现在除非是死在谁手上，不然就一直这样。”
　　“我是说，妖怪死后魂魄便散了，你年岁还小，且忘了那只猫妖。也可。”
　　“若是那个人魂魄散了呢？”
　　“散了我便再集……安乐……”
　　“散了便散了，好在我现在入了魔。悠悠岁月长，总有一日她会再回我身边。”

　　那时候会不会佯装高傲，同我说。
　　“傅安乐，你果然忘不掉我钱声色啊，那没办法啦只好委屈本大小姐同你继续守在一块儿了”
　　我不知那日到来还有多久，但我总能再等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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