绀*******夜

　　蓝晔会认识萧绀，也只是人生中无数种可能与巧合下的一种。在以后漫长的时光里，蓝晔很多次曾设想过，如果在一开始他没有去天台，后来又没有主动和萧绀说话的话，或许他们真的就只是彼此人生道路上的陌生人而已。大概在许多年后的路上彼此擦肩而过的时候觉得有些脸熟，然后很快又将对方遗忘。而命运之所以无常，是因为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下一个遇见的，是否是会改变你一生的人。
　　蓝晔第一次见到萧绀是在高一那年夏末，10月份的天气已经有些微凉，早上出门的时候，蓝晔都要裹一件外套。
　　傍晚放学时，蓝晔到天台去找扫把，他几乎是前脚刚踏入天台，就注意到不远处的一个高个子男生，穿着短袖白T恤，似乎要翻过围栏。蓝晔愣了一会，突然惊慌起来，他下意识以为对方要翻栏杆跳楼。之前他也听说过这样的传闻，比如高三**班的某人因为压力过大在学校跳楼身亡。于是亲眼见到的时候，蓝晔几乎没经过思考就冲上去大喊：“同学！你不要跳哇！”
　　对方扭头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蓝晔，微微皱了眉头，没有理会蓝晔，利落地翻身坐到了围栏上。
　　蓝晔急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想冲上去拦住对方，却又害怕对方受刺激，于是他说话都结巴了：“同、同学，那很危险的，你、你别想不开啊！”
　　男生坐在围栏上，完全将蓝晔当做空气一般，自顾自地看着远方。楼顶上的风很大，吹起了男生额前刘海和衣摆。蓝晔有种心慌的感觉，眼前鲜活的生命就要在瞬间陨落了。于是他坚定地踏出迟疑的脚步，冲上去将对方拽了下来。
　　一股热血冲上头的蓝晔，这才发现，对方高出他太多，体重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于是他很不幸地失去平衡摔倒地上，而对方不偏不倚地压在了他身上。蓝晔发出一声惨叫。但即使如此蓝晔也都一直拽着对方的衣角没有松手。
　　男生站起来的时候发现了这一点，他语气颇为冷淡地说：“松手。”
　　蓝晔急忙站起来，拦住对方说：“你别乱来呀，这跳下去真的会死的。”
　　男生莫名其妙地看着蓝晔，忽然反问了一句：“你以为我要跳楼？”
　　对方异样的态度让蓝晔愣了愣，他有些心虚起来：“不、不是吗？”
　　对方不耐烦地推开蓝晔，显然都懒得解释。蓝晔见他又要翻围栏，着急得上前一步，但还没说话，对方就忽然转头警告他：“别过来。”
　　蓝晔就听话地不动了，他站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的，只见对方翻过围栏，站在突出的屋檐边上，蹲下身捡起了什么东西，然后又利落地翻了回来。
　　蓝晔一头雾水，却见对方却扬扬手里的书，转身就走了。
　　天哪！蓝晔恨不得现在就消失在对方面前，原来那个人只是想捡书，而他却以为对方要跳楼！想想刚才对方一脸无语的表情，蓝晔就觉得自己的智商被狗吃了。
　　蓝晔哑口无言，满脸通红地站在原地捂着脸，掩耳盗铃地希望对方当他不存在。
　　然而男生却又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他身后，低头在他耳边补充了一句：“三楼跳下去最多残废，死不了。”
　　蓝晔缩着脖子，一脸痛苦地在内心咆哮，我什么都听不到！！！
　　猛地转身后，天台上已空无一人，蓝晔赶紧抽了一把扫帚，心里不断默念，那个人最好不要记得他长什么样，最好以后也别碰到，最最好就是这件事被遗忘掉。蓝晔一边这么自我安慰着，一边蹦跶地下楼了。他一紧张就会忍不住蹦跶。
　　然后下楼拐进教室，就看见那个男生站在教室最后的窗边上整理书包。
　　蓝晔连忙退出教室，抬头看了一眼班牌。高一六班。他没走错，可是谁来告诉他，为什么这个人会出现在他的教室！
　　蓝晔躲在门口朝角落看里面看了几眼，男生背上搭着背包，正好朝他的方向走来。蓝晔急忙躲到一边，直到确定对方离开了，才又蹑手蹑脚地回到教室。他逮住刚好路过的卫生委员，着急地问道：“你知道坐在窗边角落的人吗？”
　　“谁？”卫生委员疑惑地问。
　　“就是坐在那的，个子很高的一个男生。”蓝晔一边比划一边说。
　　卫生委员皱起眉头仔细回忆起来：“个子很高？好像有点印象，但是我不记得名字了。对了，讲台上的座位表不是有吗，你看一下就知道了。”卫生委员说完就自己过去找了一下。
　　“啊，对！他叫萧绀。”卫生委员指着角落的名字说，“我记得他好像一次都没有扫过地，晚自习都根本见不到人影。”卫生委员说道这，颇有些不满的样子。
　　然而蓝晔已经注意不到这些了，他满脑子都是巨大的感叹号，他居然是我的同学！我完了！
　　开学一个多月了，蓝晔都不知道有一个这样的同学，他觉得自己的高中生活大概就注定孤独二字了。

　　之后蓝晔见到萧绀，基本都是绕路走，虽然他很少有机会面对面碰见萧绀。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关注，蓝晔发现萧绀从来不上早自习和晚自习，自习课和体育课也是直接翘掉。然而在如此明目张胆的行为下，却并没有人提出异议。同学里也没人议论，似乎大家对这个人都很陌生。而老师，尤其是班主任，似乎对此也毫不在意。这个人就像是空气一样，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直到11月中旬的期中考试，蓝晔看到班主任发下来的成绩排名的时候，才忽然明白，原来那个人并不是真的没有存在感，而是太过孤傲，难以合群罢了。
　　萧绀的总成绩排名全班第四，然而他的数学却是惨烈的个位数，与之相反的是英语几乎满分，理综分数更是让人望尘莫及。只有文综和语文就比较正常了。就是这样一门数学不及格的成绩，也让他进入了学校的前100名。而这所学校的前100名历来都是可以进入名牌大学的保证。
　　这次期中考试之后，要重新安排座位，按照考试名次来，第一名自己选喜欢的位置，然后依次往后。蓝晔只勉强徘徊在中游，他喜欢靠窗坐，然而靠窗的位置几乎都被选完了，当然除了倒数第二排，也就是萧绀前面的位置还是空的。蓝晔很是纠结了一阵子，但是看着后面陆续有人进来后，他无法再浪费时间，便只好坐在了萧绀的前面。
　　毕竟天台的事情已近过去一个月了，看萧绀那么冷淡的态度，估计根本就把他给忘了。蓝晔这么安慰着自己，把自己的桌子拖到了新的位置上。此刻教室离热闹一片，都是各种桌子拖地的声响。只有萧绀一人坐在自己原来的位置上，戴着耳机，看着手里的书。他面容清俊，身形瘦削，骨节分明的手指，捏着书本，似乎与周遭处于两个完全不同的时空。
　　而在如此嘈杂的环境下，蓝晔都感觉他似乎可以听到，他的指尖划过纸质书页的轻微声响。
　　那个时候蓝晔就想，这种人大概生来就是来反衬平凡二字的吧。

　　所以能在英语课上和萧绀搭上话，是蓝晔根本就没有想到的事情。事情的来源很简单，中考完了后，老师都要讲解卷子。然而英语老师却不同，他是让学生自己讲，讲不出来的话，就罚抄课后单词20遍。差不多500多个单词，一个20遍就是10000个单词啊。这要是抄完，手都要断掉！
　　然而这还不是蓝晔最害怕的，说句不好意思的话，他最害怕的反而是英语老师会失望。因为蓝晔的英语基础很差，偏偏又当了三年的初中英语课代表，这是他人生的一个耻辱。能考上温南，也是靠补习，勉强挽救了一点分数，这才擦边进来了。对英语他一直是又爱又恨，觉得自己大概就是没有这方面的天赋。
　　然而见识到了现在的英语老师之后，蓝晔才发现自己以前的想法都是错误的，每次这个老师讲课的时候，蓝晔都有一种茅塞顿开的感觉，仿佛自己以前的英语都是白学的了。然而老师不仅讲课超棒，人也非常有趣，加之又是班主任，所以蓝晔一度都非常崇拜他。在他看来，这样的人才是真正的老师，授业解惑，无一不专。
　　可是蓝晔的英语底子是真的很差，这次期中考试也只是勉强及格。他算了一下轮到自己要讲的题目，发现偏偏是他最不擅长的完成句子。他前后左右都问了个遍，基本搞定了答案，然而偏偏有一道题，几乎没有人对。蓝晔看了看趴在桌上睡觉的萧绀，觉得算问他了，对方大概也不会搭理他，于是只好选择放弃。他自我安慰道，不一定就是这一题呀。
　　英语课的时候，蓝晔一边认真地听课做笔记，一边算着题号。越算心越虚，直到轮到最后一组，也就是他这一列的时候，蓝晔内心几乎是崩溃的。为什么他就那么倒霉，轮到他的题目偏偏就是他不会的呢！只见自己前面的人，一个个站起又坐下了，蓝晔如坐针毡，连课也没法好好听了。
　　蓝晔看着试卷，试卷看着蓝晔，连它都能感到蓝晔内心的紧张，边角都被捏起了皱褶。最后蓝晔干脆心一横，豁出去了。他转头问正低头看书的萧绀：“那个，我能问你一道题目吗？”
　　蓝晔已经做好了对方不会搭理自己的准备了，事实上他都不知道自己干嘛要去问萧绀题目。大概是心里的那点自卑感，坐在这里一个月了，他从未和萧绀打过一次招呼，甚至说过一次话。他下意识地将自己与他划分开来，有些东西是他无法触碰的，即使他还不太明白。
　　然而，是的，总是有那么多的然而预示着命运的转折。
　　萧绀抬起头看了一眼蓝晔，蓝晔因为惊讶而瞪大了眼睛。黑白分明的双眼，清透澄澈。不用猜，都可以从这双眼睛里看出主人此刻的想法。
　　他很惊讶。这是萧绀第一眼读出的信息。但他并没有疑惑蓝晔为什么要惊讶，他只是放下书，压低声音问了一句：“哪一题？”
　　蓝晔真的很惊讶，惊讶到和萧绀对眼了三秒他才突然反应过来，急急忙忙地摊开试卷，寻找题目，而这又花了他五秒。
　　萧绀只是看了一眼，然后说：“这句考的是定语从句和固定搭配。”
　　“哦～懂了。”蓝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里想的却是萧绀卷子上的答案。只是还来不及抄，就轮到他讲解这道题了。蓝晔万分尴尬地站起来，盯着自己的卷子。支支吾吾地说了四个字：“定语从句？”
　　正懊恼不知道答案，肯定会被罚抄写时，没想到英语老师说了一句很好，就让蓝晔坐了下来，自己开始讲解这道题了。蓝晔坐在座位上，好一会才深吸一口气，意识到自己侥幸被放过了。
　　下课后，教室里一片人都趴在课桌上睡觉，上一节课实在是让人提心吊胆，胆战心惊，大家都需要缓一缓。
　　蓝晔也趴在桌上，刚才被老师放过简直是万幸，不过好像应该感谢出题老师，出了一道超纲的难题。蓝晔突然坐直，把笔记本和卷纸收好。突然他感觉到有人在踢他凳子，蓝晔疑惑地转过头。看见萧绀靠在座椅上，表情戏谑地说：“其实你没有听懂吧。”
　　蓝晔红了脸，辩解说：“没有啊，我明白了。”
　　萧绀探身拿过他的卷子，蓝晔已经来不及捂住他的分数了，他的心悬在嗓子眼，但是萧绀却并没注意他的分数，而是直接指着蓝晔问的题目，又重新解释了一遍，非常详细且细致地解释了一遍。
　　蓝晔的脑袋捣鼓得像拨浪鼓一样，因为太过意外，而有些感动了。
　　萧绀皱了皱眉头，再次确认：“真的明白了？”
　　蓝晔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
　　萧绀拿起自己的书，又沉浸到自己的世界里去了。
　　蓝晔转过身，看着自己的卷子，不知道为什么，趴在桌上偷偷地笑起来了，原来他也没那么难以接近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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