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墓碑

作者:窃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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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弗拉基米尔和阿蒂克斯第二天兴高采烈地跟卓池砚一同上了路,卓池砚觉得新鲜,一路上跟他们聊得很开怀。往日同纳达聊的时候,两人都挺懂行,没什么好交代的。如今跟这两位初生牛犊交谈,他们不懂的事可实在太多,卓池砚一路走一路说,沿途一直在教他们认植物,遇到小动物也科普一下,还教他们玩单反。他们这样生性喜漂泊的人,有见证所到之处的欲望,总是会玩一些单反的,但没有卓池砚这个专业的会玩儿,故而很是崇敬。
      “我倒觉得不是很对头。”纳达听了卓池砚的说辞,沉吟道。“没道理啊,什么都不懂,跑到这里来找死吗?”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有这种放纵不羁的劲儿。”卓池砚辩驳道。“我第一次去深山老林里的时候也什么都不懂呢,多亏有前辈的照料。”
      两位年轻人性格迥异,弗拉基米尔活泼得多,阿蒂克斯沉静内敛一些。卓池砚大部分时间都在同弗拉基米尔交谈,阿蒂克斯只默默跟在他们身后,多数时候沉默不语。
      卓池砚跟弗拉基米尔相谈甚欢,天南海北的胡侃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他仿佛又回到大学寝室里肆无忌惮乱扯的时候,大四夜谈,同寝室四个人,他和他的上铺兄弟尚未脱单。上铺兄弟豪情满怀道:“大丈夫何患无妻!”
      脱了单的另一位兄弟道:“所以还是没有女朋友。”
      上铺兄弟幽幽道:“老卓啊,我瞧着你不错……”
      卓池砚脱口而出:“不好意思,我看脸。”
      这样放肆的话很多年没有说过了,工作后便被逼无奈地沉稳了起来,毕竟这世上有人开得起玩笑,有人开不起,与其尽心竭力地分辨哪些人能够开玩笑,不如端着一张脸公事公办。故而这样胡侃的机会难能可贵,大家都是陌路人,狭路相逢姑且算是缘分,对方又是最爱闹的年纪,卓池砚说起话来也恣意了许多。
      “两位年轻人,脱单了没有啊?”卓池砚逗他们。
      弗拉基米尔嗤笑,“我是什么人?倒贴的女人我数都数不过来。”又指着略显沉闷的阿蒂克斯说:“你别看他不说话,哄起女人来很有一手呢,拿下了某个我都头疼的女人——不过我觉得她还是对我还是蛮有好感的。”
      “如果你是指玛丽的话,”阿蒂克斯面无表情,“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她对你没有好感。”
      弗拉基米尔作势要揍他,阿蒂克斯面沉如水不动声色。卓池砚忽然拍拍弗拉基米尔,竖起食指轻“嘘”了一声。
      弗拉基米尔与阿蒂克斯顺势看过去,只见一只小鹿迟疑不决地躲在不远处的草丛里,明亮嫣润的眼睛清澈如一汪湖水,倒映着晴空上薄絮般的云彩。鹿是很警觉的生物,卓池砚从未这样靠近过,伸手可及的距离,在草丛中忽闪着小耳朵。
      卓池砚几乎双手颤抖地举着相机拍照,深呼吸了几次,方才冷静下来,细微地挪动着脚步,换了好几个不同的方位拍。
      小鹿警觉地晃了晃耳朵,却没有跳开,而是小心翼翼地凑到卓池砚身边,鼻子闻闻他的衣袖,又用毛茸茸的耳朵充满柔情地蹭了蹭。纳达赶过来时,差点惊叫出声,好不容易压下嗓音说:“怎么回事,卓先生?”
      “问我我也不知道啊。”卓池砚动也不敢动。
      纳达啼笑皆非,“鹿这样警觉胆小的动物,纵然我们花上好几年的功夫去亲近它,也未必近得了身。你倒说说你干了什么,让它这么亲近你,我也想学学呢。”
      卓池砚摸摸小鹿的柔滑的背,笑嘻嘻说:“我开了挂。”
      “我也能摸摸吗?”弗拉基米尔蹭过来,讨好问。
      小鹿却骤然受了惊吓,咬着卓池砚的衣袖,想拉着他跑路。卓池砚说:“诶诶诶这不行,我可跟不上你。”小鹿只跑了几步,便委委屈屈地停了下来,咬着卓池砚的衣袖不肯松。
      “这不会是修炼成精了,看上你了吧?”纳达瞠目结舌。
      “……你自己听听,这像个21世纪青年的话吗?”卓池砚指责他异想天开。
      “这是我找到的唯一解释了,21世纪的科学解不开这个谜题。”纳达哭丧着脸。
      弗拉基米尔一脸嫌恶地说:“它都不让我摸,什么德行。”
      纳达被这语气刺激得有点不悦,不咸不淡说:“大概连鹿也看脸吧。”
      弗拉基米尔饱含着怒意瞪他一眼,阿蒂克斯拉住他,“不要乱冲别人发脾气。”
      弗拉基米尔忍着怒气甩开他,大刀阔斧地迈向小鹿,仿佛天经地义一般去揉它耳朵。小鹿咬着卓池砚的衣袖,鼻子里发出阵阵哼叫,悲鸣一般。卓池砚见它浑身颤颤巍巍实在是可怜,便顺着它的意思往杂草茂密处去。
      小鹿走了好些路,方才矮身蹲在草丛里,伸出舌头舔卓池砚手心。
      “你不会真看上我了吧?”卓池砚不怀好意地笑问。“嗯?当真成了精?这可不行,我有女朋友了。”
      小鹿不轻不重地咬了他一口。
      卓池砚挠它耳朵,然后说:“你怎么就不肯让弗拉基米尔摸摸你呢?他把头发剃短了可会是个蛮俊俏的小伙子哦,不要错过。”
      小鹿却半眯着眼睛缩在了他脚下,软绵绵地好像在撒娇。
      卓池砚顺着它的毛摸它的背,它用鼻子蹭他。
      “卓先生?”纳达在轻声唤他。
      “在这里。”卓池砚轻柔地起身,小鹿蜷缩在他脚边似乎睡去了。卓池砚随着纳达走出好远一段路,才开怀大笑道:“不论如何,今天这算个奇遇。”
      “还算个艳遇呢。”纳达意味深长。
      卓池砚揉揉下巴,“倒是个值得往后挂在嘴边不时说一说的艳遇。”
      回到车边,弗拉基米尔似乎还是不痛快,卓池砚倒也体谅他小孩儿心性,宽慰他道:“你的运气都在女人那里用尽了,讨了那么多女人的好,就不能讨小动物喜欢了——你们的上帝不是对每个人都很公平嘛。”
      弗拉基米尔回答:“我不信教——不过确实,女人嘛,没有我拿不下的。”
      阿蒂克斯幽幽道:“玛丽……”
      弗拉基米尔揍了他一拳。

      卓池砚没想到竟然能在同一天里遇上那只小鹿两次,而第二次的情况急转直下,令他周身为之战栗。
      在逼近黄昏的时候,一日里最炎热的时辰已经过去了,四人并肩而行,纳达和弗拉基米尔都背着一柄麻醉枪。纳达吹嘘过:“连大象也会应声而倒的剂量,保证你的安全。”
      一轮圆日直逼地平线,半边天空被渲染成红玉髓般迷幻的色泽,另外半边天空却是澄澈的蔚蓝。卓池砚驾着相机兴致勃勃地拍了几张远景,还给纳达照了几张全身照,本来还想替弗拉基米尔和阿蒂克斯照的,但两人异口同声地拒绝了,干脆利落得不像话。
      “我技术还可以的,不会照得很难看。”卓池砚郁闷地抚摸自己的宝贝相机。“何况我还要做后期啊,保证后期把你俩修成不分伯仲的旷世美男子。”
      弗拉基米尔说:“再怎么修,还是我美一点。”
      阿蒂克斯承认“你美你美”,但在拒绝照相这方面却绝不松口。
      卓池砚不再强求,专心致志地拍他的风景,甚至爬上一棵高树,攀着枝条远望。远处一条河流,夕阳仿佛浸在河流中,流金泼泼洒洒,在河面粼粼如刷满泥金的玫瑰台,有人著金色滚边长袍跳一场狂放的热舞,舞者的裙裾染上河水粼粼。
      他看到了那头小鹿。以他平生仅见的速度热烈奔跑着,腾跃间可以瞥见生命举世无双的美。
      紧接着他看到了小鹿身后追逐的花豹。漂亮的皮毛在夕阳下泛起几乎是柔艳的色泽。
      弗拉基米尔与阿蒂克斯跟随着他也攀上了树梢,紧跟着也看到了这场生与死的追逐与较量。弗拉基米尔大声质疑:“这不就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只小鹿吗?”又说:“我们一定要救它,它看起来那么可爱。”
      他举起背上的麻醉枪,定睛瞄准,枪身却忽然一晃,却是卓池砚将他的枪头扭向了天空。片刻间,花豹凌空一个极其完美的飞扑,身形化作圆润饱满的弧线。
      它咬住了小鹿的脖子。
      小鹿蹬着四只蹄子垂死挣扎,最终归于静寂。
      卓池砚想到了它的眼睛,像清澈干净的天空,此刻一定饱含泪水,是大雨洗刷过的苍穹。
      弗拉基米尔粗鲁地把枪从卓池砚手里夺过来,“现在好了,没机会了,它死了。”
      阿蒂克斯无声地拍拍他的肩膀,再转向卓池砚,复杂道:“我还以为你很喜欢那只小鹿呢,毕竟它那么亲近你。”
      “我是很喜欢它啊,”卓池砚轻声说,“可是没办法的。你们进草原前没做功课吗?不论何种原因,都不能轻易干涉生物链。弱肉强食的天理摆在那儿,我也没有办法。”
      “我帮一下,别人又不知道,何况麻醉枪又不会伤害那只豹子,小鹿也能够救下来。”弗拉基米尔愤怒地扔下这句话,翻身爬下了树。
      卓池砚看着花豹将小鹿拖到自己的孩子身边,小豹子们正嗷嗷待哺,看见食物当机立断地扑过去撕咬。他想要举起相机,但是手上非常无力。
      “野生动物摄影的规矩就是这样,不能干涉物竞天择,你只是旁观者而已。”卓池砚对身边的阿蒂克斯说,也对自己说。“这是我的职业道德。”然而就他的职业而已,这样狩猎的场景虽不说千载难逢,却也并不常见,他理当举起相机摄下这宝贵的一幕。但他做不到。也不是不想,只是手上非常无力。
      阿蒂克斯沉默地望着他的背影,夕阳把他的轮廓裹得凌厉笔挺,他把相机抗在肩上的模样又显得分外萧条。阿蒂克斯不会安慰人,只将目光投向另一侧,只见落日残阳映射下,翻滚的黄尘中逐渐展现出象群的形象,疲惫又温柔的模样。
      “卓先生,你看那是——”阿蒂克斯情不自禁开口。
      “卓,象群啊,是象群啊!”纳达在树下欣喜若狂地吼。
      卓池砚扭头,灰色的象群踏着灰尘如同展开一册古老画卷般徐徐映入眼帘,它们缓慢而沉重的步子敲击着非洲落日熏染的大地,像远古悠扬的鼓点。
      是象群啊。卓池砚对自己说。
      是象群啊。

      依米到达这座僻远的小村庄的第二天,仍旧开开心心地闹了一整日。布鲁斯只有第一天陪着她,第二天就搬了部电脑开始各方联系布局。玛丽陪依米四处玩儿,四仰八叉地歪在草地上,说:“这么悠闲,我都要忘了我们正在被追杀。”
      “诶,我们还在被追杀?”依米捂嘴。
      “……当然了,没到维斯坦那钢筋水泥般的老窝,就还有被杀的危险。”
      “我没觉得危险啊。”依米老神在在。
      “因为你迟钝嘛。”玛丽毫不客气地嘲讽。
      “我觉得你也不太灵敏。”依米若有所指。
      “我怎么就不灵敏了?”玛丽翻身而起,气得鼻子都歪了,“若论射击,维斯坦都未必比得上我呢。”
      “你比我还悠闲呢。”依米控诉她。
      的确,像玛丽这样摊开四肢懒洋洋地躺在地上,让人联想起来的都是春日里花团锦簇般的热闹。若说追杀——别逗了。
      玛丽似乎也词穷了,露出个“不跟你这小孩儿一般见识”的表情,优哉游哉地闭眼晒太阳。倒是依米被她这样一提醒,心里不安尤甚,光着脚就跑进屋里找到布鲁斯。
      她盘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盯着布鲁斯的眼睛问:“玛丽说我们现在还很危险,你不害怕么?”
      “玛丽会说我们很危险?”布鲁斯笑,“我才不信呢。”
      依米回想了一下。玛丽似乎只说了他们仍处在“被追杀”的状态,对于危险却是毫无自觉的样子。她妥协道:“玛丽没说危险,只说了还有人在追杀,我觉得很危险。”
      布鲁斯捏她鼻子,“我觉得你也不像个觉得很危险的样子。”
      依米被说中了,略微有点尴尬。自从认识了布鲁斯,她在漫长岁月里引以为傲的直觉似乎便不再准确如初——刚开始觉得布鲁斯不是个好东西,结果就无需再提;如今分明是危机四伏的局面,她心里却安定得不像话。依米一方面觉得迷茫,一方面觉得不妙,像是有什么脱离了正轨,以诡异的方式驱使着命运。
      “你放心吧,我已经安排好了,明天早晨就有人来接应我们。”布鲁斯宽慰她。“等回去了,我再与他们光明正大地较量一番。”他竭尽全力在依米面前憋出一个善良无害的微笑。
      依米双手抱膝,没有接话。

      夜幕徐徐笼罩,明河万里。玛丽在睡前以施舍地姿态赐给依米一个吻,傲慢地说完“多少人等姐一个吻等得心力交瘁”便睡去了。布鲁斯温柔地摸摸她的头顶,也道了晚安,轻声说:“别害怕,明天早晨就有人来接我们了。”
      “我有一点想回家。”依米声音低得只有自己听见。
      她陷入了酣甜的睡眠,睡梦中听到了古老的歌谣,歌谣乘风而来,风里有故土的芬芳。依米张开双臂迎风说:“带我回家吧,我很想它。”
      然后她的梦炸开了。
      依米猛地睁开眼睛,夜晚的风染成黑色堂而皇之地吹进室内,逡巡着它的领土。隔壁又响起一发沉闷的枪声,而后是沉默而剧烈的搏斗声。
      “布鲁斯?玛丽?”依米翻身起床,抵着门轻颤着问。
      隔壁传来陌生声音的闷哼,继而门被撞开,布鲁斯倚着门框,晃了晃烟盒,依米点头,他便点燃了一支烟。
      “你没受伤吧?”依米打破沉默。
      布鲁斯骤然甩开手上的香烟,往依米身上一扑,粗鲁地把她压在身下。依米猝不及防,惊叫一声,后脑勺被撞得生疼。与此同时听到极其轻微响动,布鲁斯咬着牙哼了一声出来。
      “维斯坦先生方才以一敌五,实在让我佩服。”装腔作势的优雅嗓音甜腻腻地响起,布鲁斯撑起身,扭头也不管依米,砰地关上门,把依米反锁进房间。
      依米方才已经瞥见了那位拄着手杖面露狞笑哥温德爵士,又忽然被布鲁斯这样锁进里屋,也顾不上自己负伤的后脑勺,爬起来就拉开窗户翻身逃了出去。窗外月黑风高,来自草原的风声像是嘶吼。
      室内布鲁斯正和哥温德爵士沉默地对峙。
      “穆罕默德呢?”布鲁斯环视一圈。
      哥温德爵士甜蜜地微笑着,“不是刚才被维斯坦先生您杀掉了么?”
      “你已经杀了他。”布鲁斯了然道。
      “不不不,是您杀了他。”哥温德爵士从胸前口袋取出白手巾擦了擦手指,“被您这样的人杀死,穆罕默德也不亏,他手下的人也只能服气——毕竟当他们得知穆罕默德死讯的同时也会见到您的讣告。”
      “你居然会好心到为我发表讣告。”布鲁斯笑得咳嗽起来。
      “人死为大嘛。”哥温德爵士满不在乎地耸肩。“您也不必硬撑着了,方才为了英雄救美,我的子弹可是打进了您的左腹。天色太黑我看不清,恐怕衣服已经被血浸透了吧?您也别指望有人来救您,茉莱尔大小姐早被我们迷晕了,而据我所知您的手下恐怕得天亮了才来吧?”他不怀好意地微笑,眼里闪着恶意的光。
      布鲁斯低下头。
      漆黑的风里又响起了装有消音器的轻微枪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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