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夏女儿志

作者:心灵元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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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宁


      婚后第三天,是新夫回门的日子。
      昨日胡家相赠的一大包衣物,成色甚新,单夹絮棉皆有。姒宛挑捡出两套合适的,和姜青鸿换上,一大早便出了门。
      两人并肩而行,却无话可谈。走了小半路程,姒宛开口道:“你这两天过得惯吗?”昨天她清晨出门上学,太阳落山才做完双倍的功课返家,吃过晚饭就累得睡着了,这是成亲后第二次与丈夫说话。
      姜青鸿微笑答道:“还好。”妻子和丈人虽不友善,倒也不伧俗,对于牢笼生活来讲,还算一个不错的开端。
      姒宛在一家点心铺前停下脚步,问他:“回门,该带些什么礼物?”
      姜青鸿愕然,昨天不曾敬茶,今早出门时丈人未备礼物,他还以为贫家不讲这些规矩。
      姒宛随即一笑:“想来你也不知道,我去向老板请教。”她在点心铺买了两包点心,又依老板指点,去别的铺子买了茶、酒、肉,备齐四色,共用了近七百文钱。
      姜青鸿不忍道:“岳父赚钱不易,何苦无端花费?”这四色礼物在他看来,自是简陋,但对姒家而言,花费却是不小。
      姒宛答道:“家中虽穷,该尽的礼数不能少。”言语中,却不甚以贫穷为意,只是平平陈述。过了一会,又嘱咐他:“钱是我平日暗中攒的,你莫向我爹提起。”语气颇为犹疑。
      姜青鸿应道:“是。”也不追问。
      姒宛不禁看了他一眼,带了几分赞赏。
      两人不觉走到姜府正门。朱漆大门前,姜青鸿仰望门楣上的雕漆小兽,恍惚有隔世之感。他踏入送亲马车的那一瞬间,已知事情无可挽回,他与家人无可选择,但与家相连的那根血脉仍如被重重斩了一刀,令他满眼是红,失血般眩晕。而今,他已平静,能够平静地以客人的身份,回到这个曾是家的地方。
      姜计德和姜计知迎出来,招呼寒暄。她们见大哥粗衣布裳,随大嫂步行而来,神态却温文如初,不由颇为惭愧。自姜青鸿出嫁后,接连发生的灾祸便神秘消弭,这两日都平安无事。姜家由此对孤鸾之灾一说深信不疑,认定姜青鸿便是祸端。纵是如此,眼见至亲落得如此凄凉,心中终究不忍。
      小两口见过姜家二老。姜母面上欢喜,眉宇间却隐约透出忧虑,礼节上的套话说过之后,吩咐姜计德姐妹将姒宛和姜青鸿带入隔壁花厅叙话,步履匆匆往书房方向走去。
      姜计德赔笑道:“大嫂大哥莫多心,母亲正为堆绣锦机烦恼。那锦机是祖传之宝,如今十坏其八,恐怕连今年的贡品都赶不出来。母亲请了几位能工巧匠,商量将烧毁的锦机修复。他们正在书房等着,所以母亲着急离去。”
      说话间,四人走进花厅。厅中圆桌上,堆满了账簿。青鸿嫁得匆忙,留下大大小小成堆事务未及交待,正好趁回门时请他一一道明。他的姐妹们怀着惭愧,却更觉惊异。当日含恨离去的男子,短短两日后,便复原如初,千头万绪的事务在谈笑中一一向姜家姐妹道明。没有讥讽,没有愤怒,没有哀怨,也没有冷淡,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越是这样,姐妹俩越是不安。姜计知终于忍不住,垂泪道:“大哥,你受苦了。”她为大哥匆匆下嫁贫家已暗中流了几次泪,现在见姒宛神态冷漠,对大哥毫无亲密疼惜之意,更是伤感。
      姒宛一直静静坐在旁边,耐心地看着相公交待一本又一本的帐簿,听到此话,神情自若,眼中却有冷光掠过。
      姜计德瞪了妹妹一眼,徐徐道:“妹妹言差了,大嫂才华超卓,年纪又轻,前途不可限量,大哥要享的福还多着呢。”这是她第二次见到姒宛。她从初见姒宛开始,便印象极深,看出这个少女绝非池中之物。她迫姒宛娶了大哥以后,总觉不安,这两天帮母亲张罗修复锦机,忙得不可开交,心中却始终记挂着要想个法子,消除这道嫌隙。
      账簿之事了后,姜计德姐妹将姒宛妇夫带往后院,角门边放着二十余件大木箱。姜计知指着木箱,对姜青鸿说:“大哥,这些是你平日所用之物,我们怕你少了这些东西在岳家过不惯,便整理成箱,晚饭后好送到你家中。”
      姜青鸿默然不语。姜家姐妹带着他,将箱子一一开视。一大半箱子装着他的四季衣物,有两箱古玩字画,两箱书籍画册,琴、棋盘等杂物也装了两箱,还有一口箱子内又有几十个小匣子,装着成套的头面首饰,他心中一暖,姐妹们收检得甚是细心,这些确是他平日惯用之物。看过之后,他摇头道:“不必了,这些已是无用之物。”
      姒宛别过脸,望着院墙外的槐树梢,看不到她的神情。
      姜计知央求道:“大哥,无论如何,你也带几样吧,难道你对这个家就一点也不留恋?”
      姜青鸿出了一会儿神,说道:“好吧,带一样吧。”从装首饰的箱子中,捧出一个紫黑色的木匣,打开看了一眼后又盖上:“就是它吧。”神情有说不出的寂寥。
      一个仆人急匆匆走来,向姜计德禀道:“大小姐,太太吩咐让少奶奶速到书房。”
      姜计德甚是不解,对姒宛说:“我也不知是为何事,既然母亲催得急,请大嫂随我去一趟吧。”
      姒宛轻皱眉头,点头道:“也好。”随姜计德往书房走去。
      到了书房,主位坐着一位保养得宜的中年妇人,正是姜母。
      两人行礼落座后,姜母吩咐下人:“把东西拿来。”不多时,几件烧残的木段被抬上来,焦糊味还在,纵横摆在地面。另有一个大托盘,上面搁着数个木制的粗圆辊,也被烧得残缺不全。
      姒宛一望即知那些木架是锦机的框架。寻常锦机高逾层楼,需两人各居上下操作,又称楼机,而这些木架形状虽同,尺寸却缩小许多,甚是特别。托盘中的粗圆辊便是锦机的枢纽部件,叫做勾柱,织锦的花纹即由勾柱中的勾片形状所定,一根勾柱中,勾片往往多达千片以上,构造异常复杂,一旦损坏,修复不易。
      她只瞟了两眼,端起茶杯,垂下眼帘,细细啜饮,等待姜母发话。
      姜母冷笑一声,说道:“姒宛,你在等婆婆开口求你么?”
      姒宛似是一惊,放下茶杯,说道:“婆婆,媳妇儿听得好糊涂。”
      姜母一愣。
      早上,她将全城出名的工匠聚在这里,商量修复锦机之事。那锦机是家传之宝,她本不想给外人看去,惟恐泄露机关,但与交不出贡品的罪责相比,只有两害相权取其轻。她只给那些工匠看了几片勾片,心想,若她们有能力修好,再看其他,免得白白泄了机密。不料那些工匠看了勾片,都是一副古怪的模样。询问之下,才有一个工匠犹豫地问:“敢问姜太太,前儿您不是已招了小姒姑娘为媳么?”姜母听了,更是摸不着头脑。又反复追问,才知端底。原来,这些工匠竟十分推崇姒宛的机括之术,称平日若有疑难,都会向她请教,只是她深藏不露,不喜张扬,不许她们对外透露,惟恐被她爹知晓,因此外人不知。她们听说姜家匆匆与姒家结亲,皆以为是为了修复锦机,因此看到姜母反而向外人求助,自然感到奇怪。
      姜母惊疑之中,找借口打发了这些工匠,忙叫人去把姒宛找来。等待的时候,她心中惊骇,深叹天意之深远。岂料姒宛来了,却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令她心里又没了底。
      虽是如此,她面上一点儿也没流露出来,反而和颜悦色地说:“我已经打听清楚,你不必再瞒。你娶了青鸿,便是我的半女,姜家有难,女儿岂可袖手旁观?”
      姒宛听了,勉强笑道:“婆婆怕是听差了,若媳妇有这等本领,又怎会一贫如洗呢?”
      姜母也笑了:“你在工匠中的名声,瞒得过你爹,可瞒不过我。你难道真以为我会把宝贝儿子嫁给一个普普通通的穷光蛋?我挑儿媳妇时可是睁大了眼睛。”她口中说睁大眼睛,脸上却把眼睛眯成一条缝,像狐狸一样狡黠发笑。
      姒宛只有苦笑。
      她自幼喜好机括之术,又极有天分。见工匠干活时,总忍不住凑到旁边观看。父亲管束得严,不许她在外人面前卖弄。但有几个大匠隐约看出她的本事,遇上疑难,便暗中请她前去,听她点拨一言半语,往往问题就迎刃而解,她也乐得多见世面。
      姜母又沉痛地说:“宛儿,这些锦机由祖上传下来,是姜家的命脉,姜家的名声便是靠这十部锦机撑着。前几日天降奇祸,毁了一大半锦机,眼见今年的一百匹贡锦无法凑足,我急得无法可想。宛儿,我知道你是个很能干的孩子,否则,我也不放心将青鸿交给你。你若有心,便好好地帮姜家渡过这个难关。”她见姒宛不再推拒,忙又以情动人。
      姒宛站起来,走到锦机残骸前,轻轻翻弄。
      姜家母女见她肯出手,皆是屏声静气,等她出声。只见她慢慢拨动勾片,神情凝重,过了许久,才犹豫不决地说:“我已看清大概,但还得仔细想想。”
      姜母笑道:“不着急,你先琢磨琢磨。”她其实未抱太大希望,已打定主意,若三个月后还不能修复,就派人将锦机送往京城的千机阁修理。只是千机阁行事霸道无理,掌握堆绣锦的秘密后,恐怕会将织锦之法据为己有以牟利,因此这是下下之策,只有万不得己时才用。
      吃过午饭,姒宛便带青鸿离开了。她惦记着学堂的功课,不肯多呆;姜家惦记着修复锦机,也未强留。
      走到半途,见前方驰来两骑,鸣鞭清道,后面车马浩浩荡荡。他们忙避到路边檐下,等待车马通过。听到路人议论,知道是当朝神策大将军嫄将军春猎归来,由城中通行。城中居民挤满街道,争相目睹狩猎归来的丰收。
      旌旗如林,他们只见一队队怒马鲜衣的骑兵驰过,根本不知哪一个是嫄将军。骑兵队后,是春猎的大量猎物,山猪、糜鹿这类野味之外,还有虎、熊一类猛兽。突然,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猎物中,竟有一辆以原木钉成的笼车,车中赫然竟是一个男子,赤身裸体,皮肤黝黑,长发茂密如草,披散遮在腰间。他抱膝低头坐在笼车一角,看不到面容,身上满是污泥。身边散落着几颗野果。一个士兵跟在笼车边,得意洋洋,见众人惊异的脸色,大声呼道:“看什么呢?这是嫄将军此次在山中擒获的野人。”
      “野人?”众人又是一片惊呼。
      那士兵跳上笼车,伸手把他的头发用力往后一揪,那野人吃痛,抬起头来,竟是一个浓眉大眼的美男。众人皆是拍掌欢呼。
      姒宛摇摇头,再看姜青鸿,竟也望着那野人出神,脸色发白。
      姒宛轻声问:“怎么了?”她未见过他这种神情,即使洞房时被她揭穿,他也不曾如此紧张。
      姜青鸿轻声回答:“没什么,只是物伤其类。”
      回家后,姜青鸿当着姒宛,从木匣中取出一顶叠翠累珠的宝冠,看上去颇为沉重。他将宝冠小心放到桌上,珠光宝气绚丽夺目,姒宛不觉多看了两眼。青鸿察觉,微笑道:“这顶多宝冠是千机阁所制,由七件不同发饰拼合而成。”他伸手到冠内拨动机括,轻声弹响,珠冠果然散成几片,紫金冠座之外,另有钗、簪、栉,各镶奇宝,精致华贵。其中有一根红珊瑚发钗,通体红如滴血,鲜艳无比。
      姒宛眼睛一亮,拿起宝冠的紫金底座细细观赏,神态像小孩子看到心爱的玩具,兴奋沉迷,啧啧称赞。
      姜青鸿淡淡笑道:“这宝冠若折卖,价值当在千金以上,足够置一处大宅子。”
      姒宛听了这话,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目光清澈,却含着说不出的意味。待他不安地避开,她的目光又转回到手中的紫金冠座,赞叹道:“久闻千机阁别出心裁,巧夺天工,果然名不虚传。”把冠座放回桌上,对他说:“这是你的心爱之物,你好好收着吧。我再穷,也不会把男人的首饰拿去换钱花。”
      姜青鸿闻言,也不多说,把宝冠重又拼好,收回匣内。
      姒宛见他沉默不语,以为他生气了,也是不乐,说道:“我的功课很重,得赶到学堂去。”说完,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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