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垓下曲霸王别姬
民国二十六年,春。
虽已入夜,可大红灯笼把京城第一戏班,照得辉煌耀目。前台密密的鼓点,哀怨婉转的胡琴声,似在催促着我的登台。放任这前台甚嚣尘上的喝彩、呼唤,我依然细细地描着眉毛。不是骄傲,而是早已看透这人世间的纷纷扰扰。
戏子与观众的分合一直是如此。高兴地凑在一块,惆怅地分手。演戏的,赢得掌声采声,也赢得他华美的生活。看戏的,花一点钱,买来别人绚缦凄切的故事,赔上自己的感动,打发了一晚。大家都一样,天天的合,天天的分,到了曲终人散,只偶尔地,相互记起。其它时光,因为事忙,谁也不把谁放在心上。
方丈之地,我在千呼万唤下袅袅婷婷地登场。席上,是男人们狼啸般粗鲁狂野的喝彩。我右手持剑,边舞边唱“二六”:劝君王饮酒听虞歌,解君忧闷舞婆娑。嬴秦无道把江山破。英雄四路起干戈。自古常言不欺我。成败兴亡一刹那。宽心饮酒宝帐坐……
剑影翻飞,身段婀娜,弯腰挥剑,顺风扫莲。终于这已是一阕挽歌。虞姬抚慰霸王,但谁来抚慰虞姬?我轻启红唇,却唱得很凄婉:汉兵已略地,四面楚歌声,君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就用手中宝剑,把心一横,咬牙,直向脖子抹去。
事先准备好的猩红液体,自我的颈项间喷出,绚烂如绽放的牡丹。在咿呀的京胡月琴声中,大幕缓缓拉上,在卧伏着的我眼前,洒下一片绚烂。灿烂的悲剧已然结束,华丽的情死只是假象。可观众尚未自妖梦中,完全醒过来。分不清这是一回完美的戏弄。
我叫采薇,畅春园的红牌花旦。因一曲霸王别姬名噪京师。
蹋着观众抛上的满台鲜花,我毫不留恋地走向后台。虞姬的如意冠、水钻鬓花、缎花、珠钗……被—一拨下。镜中的我因为卸妆之人,笑颜如花。“采薇,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子。”他是京城首富,楚家的二公子,名唤若翼。
初遇若翼时,我方到京城。名不见经传的戏子,想要挑战悲怆绝伦的霸王别姬,自会被人笑做不自量力。那一晚,我甫登台,便望见台下那个男人,他对我温柔地笑着,白白的牙齿,黑黑的眉毛好看地弯着。
一折戏唱罢,久久不闻生息,我几乎要在这舞台上窒息。是若翼带头鼓的掌,再来便是排山的喝彩。
从此,每逢畅春园的红牌登场,若翼便不曾落下一出。人人皆知楚若翼,人人皆晓虞采薇。只因两人都是京城响当当的人物,更因他们还是一对璧人。
一边的玉致慵懒地哼道:“翠生生出落的裙衫儿茜,艳晶晶花簪八宝填”。一句《游园惊梦》中的对丽娘的唱词,却惹得我脸红到勃根。现下被自个的姐妹取笑,不害臊也难。
玉致与我同龄,却是我在十岁那年带回畅春园的小乞儿,从此她便成了我的影子。每次有人敢上前骚扰我,玉致轻轻一抡,就将对方放倒。几轮之后,名声就传了出去。再没有人敢跟她较量。所以,若翼常说,玉致是我的保护伞。
一边的若翼也因为玉致的调笑,有片刻的僵硬。赧红的脸颊有着孩子般的纯然,刹是可爱。三人正心照不宣之际,蹬蹬蹬蹬蹬上来兴冲冲的跑堂,走告“虞姑娘,韩六爷来了。”
我抬眼,便见京城子弟、各园班主一干人等,簇拥着韩六爷来了后台。对于这个一夜之间从皇亲后裔脱胎为东北军队司令的韩六爷,我早有耳闻。听说他真名叫□□,虽然和若翼一般年纪,但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了。缓缓站起,似有若无地福了福身子,不打算得罪京城最尊贵的“爷儿”,也没打算巴结。
眼前的□□有一张粗线条的脸庞,皮肤微黑,阔大、坚毅的方下巴。那高傲的薄薄的嘴唇紧紧抿着,从嘴角的微涡起,两条细细的皱纹直直地切过两腮,一直延长到下颔。他那黝黑的眼睛,轻轻蒙上了一层狂傲焰光。
□□还抱拳一揖为礼。“早想来看看畅春园的转世虞姬,今日听卿一曲,此生怕什么声音都入不得耳了。”
随手挥挥,一边的副官端着盘子上前,班主必恭必敬地掀去绸子盖面,是一盘莹光四射的水钻纹饰。“不成敬意,只算韩某人的见面礼。”
我轻笑:“不敢当。”回头示意玉致退回。光看第一眼,我便直觉他身上显示的只有一个讯号,那就是掠夺。
□□早一步看透了我的心思,一个眼神就让副官挡住玉致,咧嘴一笑,森白的牙齿让人不寒而栗。“不必跟我客气,”深深瞅了我一眼后,牢牢地将目光锁定在若翼身上,“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可天下的君子不止楚兄一个,你说是吗,采薇?”言罢,将视线横扫回我的脸上,让我有片刻的失神。
陡然,一柄长剑霍地出鞘,直直地抵住□□的下颚,紧紧的、带着威胁。四周吸气声骤起,班主颤抖地喝斥,“玉致,你,你给我把剑放下!”
玉致道也不惊慌,乖巧地一笑,缓缓地将剑下滑,直滑到对方的胸口,“世上的君子的确不止一个,所以韩六爷自是不夺人所好才对。否则,与登徒浪子何异?”
“哈哈,”身边的若翼轻轻推开玉致手中的长剑,一派我熟悉的心高气傲。“玉致,何必与□□较真儿呢?楚某人倒是生平头一次遇见跟我叫板的,□□喜欢我的采薇,自是采薇的福气,楚某在此先行代她谢过了。这么贵重的礼物您还是收回去,犒赏一下手下的一干将士,毕竟您还得靠他们为您的高高在上卖命呢。”
“六爷,不要!”还来不及为若翼的勇气喝彩,我便看见那位副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出一支手枪,枪口直直地对着冒犯他主子的人。
□□笑得邪气,剑指压住副官持枪指着若翼额头的手,“楚二爷,言之过早了吧。要知道从头到尾,采薇都是我的人,谁不知畅春园是我东北军旗下的戏班。怎样?明儿个带上令尊,到我东北军大营,一起欣赏在世佳人的绕梁绝音可好?”言罢,大笑着转身离去。徒留一班尚未缓过气的人。
不知怎的,突然只觉得浓浓的黑暗向我扑来,接着便是后脑重重地磕在金丝错边的梳妆台上的钝痛。耳边是若翼焦急的呼唤,还有一长串纷乱的脚步……
阳光穿过绮窗和锦帐,照在我的脸上。我拨开厚重的浓雾,看身边的人面无表情地穿梭。
“虞儿,你还不悟吗?”背后的婆婆无奈地问,脸上有着斑驳的泪痕。我看见她的白发飘扬在风中,格外耀眼。
“您在叫我吗?”我不解地问,记忆中自己并不认识这样一个忧伤的女子。
老人的眼中闪过悲戚的星光,她抚着我的头发,慈爱而平和,“傻孩子,这已经是你最后一次机会,你当真要追随那个男人吗?”我不明白她的意思,但直觉让我点头。因为我知道,没有若翼我会死。老人捧起我的脸,一滴浑浊的泪滴落我的颊,“看那边,但不要只用你的眼睛。”
我循着老人的指尖,望见自己被若翼抱在怀里,身上裹着毯子。我听见周围的兵车压地“嘎嘎” 地响,我听见不停有人在大声呻吟,我看见若翼瞪大的眼睛里有深红的血丝,浅浅的嘴角紧紧地抿在一起,像一个无助而又倔强的孩子。我伸出手拂住他的眉头,温柔地向他笑着。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就是采薇……”
我仰脸对他笑,他说过他喜欢看我笑。轻轻的,柔柔的。像鸢尾花在风中悄悄绽放,温情而又感伤。“这很重要吗?”
他绝望地吻着我的唇,我尝到了眼泪咸咸的味道,“采薇是不会背叛我的,你不该放任我误解你。”
我听见远处隐约的刀剑声。是的,我是采薇也是虞姬。前者是霸王用一生去恋慕的女子,后者是在二人失散多年后,陪伴霸王南征北战的红颜知己。不幸的是,霸王始终对虞姬心存防范,将她当作汉王的奸细。
“来世,只唤我采薇好吗?这样就证明你已经找到了我。”眼前一片红雾飞过,我却感觉不到疼痛。我看见霸王伤心的眼,还有他疼痛的叫喊“采薇,采薇”。
我觉得自己慢慢飘起来,不远处的高地上负手站立着□□,身边是泪流满面的玉致。不,也许我该唤这对立于猎猎汉旗下的璧人为——刘邦、吕雉。
“采薇,等我!”我回头看到背后,霸王也飘了起来。他拼命攥着我的手,将我和他卷进深重的轮回……
记忆,源源不断地涌进我疼痛的脑子。我痛苦地挣扎,尖叫,却发现自己被紧紧地搂住。
“采薇,醒过来!我们没事了!”若翼轻柔地将我摇醒。我轻轻地吻着我的霸王,我生命中的男子。看见他又在对我温柔地笑着。白白的牙齿,好看的眉毛。我听见他给我的诺言。“这辈子,我不允许自己失去你。”
是的,这一世若翼就是我的霸王。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我异常地安心。“这一次,我们要牢牢地把握住彼此。”
我并不打算告诉若翼,我梦见了什么。即使我也想起,在盛唐,他曾痴痴地站在马嵬坡上,抚着夺去杨玉环生命的白绫;在宋末,他曾肝肠寸断地怀抱刺破李师师喉咙的金钗……因为,我临终前都听到他痛苦地低诉——来世我只唤你采薇。
今晚是春天的最后一个晚上。
大红灯笼把东北军的大宅庭院照得瑞气横生。“万年欢”奏得喜气洋洋。
院里搭了个大戏台,上吊透雕大罩顶,后挂锦缎台帐,刺绣斑斓,是一个大大的“寿”字。今天是□□的生辰,畅春园自当为他上一出他最爱的霸王别姬。
我打好底彩,上红。一边调红胭脂,自镜中打量身后的若翼。我知道他的父亲来了,因为早在今天早上,若翼便告诉我,他的父亲要在□□的寿筵上宣布自己的儿媳妇人选。我紧张地脸色苍白。
上好妆,连脖子耳朵和手背都抹上了白水彩。白水彩是上等蜂蜜调的,持久的苍白。原来是为了掩饰苍白,却是徒劳了。
按常情,我惯于由若翼作最后勾脸。可他今天也紧张地绕着父亲转来转去,仔细看,他的嘴唇都有点抖索。
“大王醒来!大王醒来!”
舞台上的虞姬,带着惊慌。因她适才在营外闲步,忽听得塞内四面楚歌声,思潮起伏。
霸王唏嘘:“妃子啊,想你跟随孤家,转战数载,未尝分离,今看此情形,就是你我分别之日了!”
“好!好!”台下一片叫好。
我凝眸往池座子一瞧,目光落在台下第一排右侧的若翼身上。楚家老爷坐在一边,眸子里隐隐透着凌厉。此刻的他,正死死地瞅着我,那眼神让我的心狠狠地揪紧。
不经意间,我看见坐在中间的□□。他给我做了一个“不要怕”的手势示意,不知为什么,本来犹有余悸,我的心安定下来了。总得唱完这场戏。为着不可洒汤漏水,丢板荒调,抖擞着,五内翻腾,表情硬是只剩一个,还得委婉动情地劝慰着末路霸王。
“啊大王,好在垓下之地,高岗绝岩,不易攻入,候得机会,再突围求救也还不迟呀!”
大王一句:“酒来——”
虞姬强颜为欢:“大王请!”二人在吹打中,同饮了一杯。
四面楚歌,却如挥之不去的心头一块阴影。虞姬风姿秀逸婀娜多姿,却将繁荣醉梦的半生,孤注一掷豁出去。
大幕缓缓放下,若翼搀扶着他的父亲走上舞台。我们也在班主的示意下,鞠躬谢幕,掌声再起。
楚老爷伸出他布满皱纹的手,颤抖地示意观众们安静。不知道为什么,我始终看不到若翼的眼睛。
“诸位,老生此次上台,是想跟大家宣布犬子的终身大事”若翼父亲的声音,苍老而睿智,但却像粗粝的黄沙,一点点地磨损我的神经。“希望届时,韩六爷能为犬子做证婚人。而老朽媳妇的人选呢,自不必多说,大家,都认识……”
霎那间,台下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我的身上,只是相较于旁人的期盼,□□的泰然自若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那就是我身边的女孩——玉致!”众人举起的巴掌有片刻的停滞,但不多久便掌声如雷,彩声如涛。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为什么玉致可以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般笑得如此灿烂。
若翼走到我身边,轻柔地牵起一边的玉致。嘴唇张张合合,虽没有声音,可我却读懂了,是对不起。原来,我一直都不曾注意到,自己身边还有一个工于心计却同样爱着若翼的玉致。
我几乎奔跑着冲下舞台,被眼泪朦胧的视线几次让我绊倒在地。横冲直撞间,我一头栽进□□的怀里。
“他不值得你爱。”他说。“家族的给予对于他来说,远远胜过对你的感情。”
伤心一并化作疯狂,我气愤地伸手,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你早就知道是不是,楚老爷如果知道我受制于你,根本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娶我。”
雨纷纷而下,□□的脸被打得偏向一边,可他没有因为我的掌掴而生气。闭了闭眼睛,让潮湿的睫毛在他的脸上,吻下一只飞蛾,他转头深深地望着我,“用你的心去感受自己的爱情,而不是眼睛。我相信你会明白一切,”不知为什么,我从这个驰骋沙场而面不改色的男人的脸上,看到了落寞。“只希望,这不会让我等太久。”
我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一个叫吕雉的女人,在重逢我的霸王前就知道。我忘不了亚父打量我的眼神,先是惊艳的一瞥,但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接踵而至的是疑问,这疑问从我的头扫到脚,又从我的脚扫到头,最后定格在我的脸上,我脸红了,但分明从亚父的眼神中读到了不满,甚至是仇恨。
亚父对霸王说:“我以为你会带回来一个吕雉一样的女人,谁知……”亚父长叹了一声出去了。
事后,我故意问霸王:“吕雉是谁?”
霸王说:“刘邦的女人。”
我又问:“那刘邦又是谁?”
霸王说:“与我争天下的人。”
从那一时刻我就知道,自己的面前就站着一个叫吕雉的女人,这个女人注定如同幽灵一样跟随着自己。
下雨了,雨水打在窗棂上,湿湿的,如同我的心情一样潮湿。我喜欢下雨天,在这样的天气里,我的思维就变得格外敏捷。我把手伸出窗外,雨滴连续不断地落在我的手心里,凉凉的感觉传遍了全身的每一个毛孔,我又想起了吕雉,那个与自己的男人争夺天下的男人的女人。
这时我听见了亚父愤怒的声音:“根本不足以与你谋天下!一届武夫,一届武夫,仅此而已,仅此而已!”那声音很大,含着歇斯底里的成份。
我的心“格登”地跳了一下,知道这火是冲着项羽发的,于是赶紧奔过去。
我看见项羽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坐在大王的宝座上,亚父像发了颠狂症似地来回走动。
亚父说:“为什么不让项庄杀了刘邦?”
项羽抬起了头,说:“我是大王,我说不杀就不杀!”
亚父说:“争天下就是你死我活,哪能来得半点妇人之仁呀。不杀刘邦就等于杀你自己!”
这时他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我,就发出了一种古怪的笑声,令人毛骨耸然。亚父指着我说:“其实当你把这个女人带回家的时候我就该明白,你做不了皇帝。你的女人应该是工于心计,助你谋事的强者。刘邦得到了这样的女人,而你找到的女人却美丽得让人害怕,善良得像张白纸,像小鹿一样柔弱。”
项羽从宝座上嚯地站了起来,说:“争天下跟女人无关!”
亚父说:“有关!你的女人只会磨损你的意志和胆略,而刘邦的女人正好相反!”
项羽也看到了我,他深情款款地走到我的面前,替我整了整头饰,说:“得了这个女人,我很幸福。亚父,你年纪大了,我看还是回家颐养天年吧!”
亚父又说了什么话,是怎么走的,我不知道,但我从亚父的口中找到了答案,那就是刘邦的女人与男人一样有着征服世界的野心,而自己只把所爱的男人当作整个的世界。我依偎在项羽的怀中,感觉到他有力的心跳,在心里说:“你就是我的世界!”
我凝视着镜子中的影子,纵有一脸春色也掩盖不了眼中噙着的幽怨,愁肠百结,摄人心魂。那夜之后,我更红了,戏本来就唱得好,加上有□□捧,上座要多热闹有多热闹。
“采薇姑娘,”班主来献媚,“下一台换新戏码,我预备替您挂大红金字招牌,围了电灯泡,悬一张戏装大照片,您看用哪张好?”
我低头一看,有《拾玉镯》、、《洛神》、《贵妃醉酒》……——对,我换了戏码,但人红胜火。“就这吧。”我随手指指一张。
“是是。还有您的名字放到最大,是头牌!”
班主远去,畅春园花围翠绕,美不胜收。今晚是若翼和玉致结为连理的好日子,可□□却又大张旗鼓地差人送来更讲究的首饰匣子了,头面有点翠、双光水钻石、银钗、凤托子、珍珠耳坠子、绚漫炫人的顶花。四季花朵,分别以缎、绫、绢、丝绒精心扎结。花花世界。他给我置的戏箱,行头更添无数。还将金条熔化,做成金丝线绣入戏衣,裙袄上缀满电光片。
有人背地里咒骂我,说“婊子无情,戏子无义”。而我,婊子戏子全占了……
他们新婚的鞭炮声传来时,我正在练习虞姬舞剑那场戏。这场戏是全剧的高潮,虞姬边舞边唱,还要通过身段表现出虞姬当时的复杂心态,很吃功夫。
当鞭炮声传进排练场时,音乐嘎然而止,整个排练场似停滞的溪水谭。我只轻轻瞄了一眼鲜红的花轿,然后对着乐队轻轻地说:“我们继续吧。”
琴声、鼓声像两支流水汇合到一起,虞姬就在这流水中翩翩起舞……
□□在我的要求下,陪我一起参加若翼的婚礼。看着玉致和若翼三拜礼成,我被□□轻柔地揽进怀中。“跟我走吧,中国已经是一个是非地。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带你离开。”
“你愿意像平凡的丈夫一样,爱我一辈子吗?”我抬眼问,已不去想能否跟我的霸王长相厮守,这辈子我只想和爱自己的人走完人生。“你会吗?”
他说,“我会。”
远处隆隆的炮火,像是婚宴的礼炮。我紧紧攥住□□的手,看一队宪兵鱼贯而入,长长的步枪咔咔指向正准备离开的我们。
“皇军已经攻下了北京城,韩六爷想带走虞姑娘似乎得先得到我的允许。”若翼不急不徐地道,掏出随身携带的手枪指着□□,根本不顾身边诧异地自己掀下盖头的新娘。
“通敌叛国的人,不配跟我谈条件。”□□轻轻地将我推到身后,“更何况,你早已在权力和爱情之间做了选择。”
若翼显然不为所动,此刻他脸上泛起的贪婪让我浑身颤抖。“江山美人,我都要。你以为放弃军队,就可以带采薇远走高飞吗?妄想!”
凄厉的枪声响彻了整个北京城,若翼还是开枪了,但中枪的不是□□,是我。不知道谁曾恶毒地在子弹上刻下划痕,离膛的子弹散做点燃的花朵,在我的胸前灼出殷红的牡丹。大朵大朵,我听见自己血液流淌的美妙声音。
世界静止了,我笑着要爱我的人再拉一次我的手。下一秒,来自若翼的温度便自指尖传来,封闭了我最后的神志。
其实对于若翼的背叛,我真的一点都不恨。因为,一开始对不起他的人,是我。我和吕雉都是汉王刘邦培养的间谍。只是,吕雉爱上了自己的主子;我始终不能忘记的,是从小和自己一起在楚国长大的项羽。摧毁他是我的使命,为他殉情是我心之所愿。
我的灵魂飘忽在北京城大雨滂沱的夜空,看着□□缓缓地举起手枪,在众人的惊呼声中,对着自己扣动了扳机。他大可不必为一个连轮回都不会再有的我牺牲的,真的。
我叫红娘,因为错牵了红线,被贬落阴间。从此,我留着及地的白发,脸上有着斑驳的泪痕。
采薇不是第一个要我给她记忆的人,但却是唯一一个愿意用灰飞烟灭来换的女人。她执著于自己的霸王,却一直忽视那个深爱着她的刘邦。
最后一次轮回,刘邦和项羽同时要求我给他们记忆。我不敢擅作主张,天帝命令我,让他们自己选择下一世的皮囊。所以,除了他们自己,谁都不知道哪一个才是霸王,哪一个是刘邦。
玉致还是很幸福,因为没有记忆的她选择了最爱的那一个,而采薇却执著于外表,一次次地压制自己对□□的爱恋,不得善终。其实他们四个人的关系很简单,只要忠于所爱,就不会错位,可惜……
“孟婆,我能不能不喝你做的汤?”又是一对痴男怨女这样问我。
我笑了,却异常地坚定,“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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