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醉

作者:胭脂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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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风雅聚欢行令


      抚柳礼数周到,一一和席上众人行礼问候。慕容桀听他喊了声“慕容先生”,大喜,只恨不能在席间手舞足蹈。
      酒是慕容的珍藏,二十年来只开过三坛,今天为了应抚柳之邀,竟不惜抱出两大坛来与众人畅饮。抚柳本就绝色,酒意上脸带了几分薄晕后,更是动人。
      慕容桀又是殷情祝酒,又是连连奉承,对抚柳言听计从。之匀本来沉醉在美色中惊叹不已,见叔叔这幅可爱又可笑的模样,不禁摇头,反倒自在了许多。
      邱丛严看只有慕容一头热,其他人要么如肖戊冷眼吃味、要么如小四痴看美色、要么就是小六独自悠哉,便道:“良辰美景佳肴珍酿,难得有这样好时机,只是单灌未免辜负了好酒。”
      慕容桀会意,道:“那不如行个酒令,边耍边吃酒,可好?”
      之匀笑道:“我从未玩过这个,怕是挡不住。”
      小四连叫不好:“你们都是出口成诗的风雅人,我上了几年学堂识了百把字而已,不好不好。”
      慕容道:“那是谁写了情诗送给烟雨楼的琴娘,惹得满黔江都在唱‘四郎江畔听春怨’啊?!”
      小四嘿嘿一笑:“那不同。”
      肖戊绷着脸不言语,慕容桀知是冷落了他,挪过去蹭他大腿,又用手挠他掌心,肖戊这才白了他一眼露出些许笑意。
      邱丛严道:“此处正好六个人,我倒有个新鲜的令。”
      便将酒令说了,拿了一根筷子一只瓷盅,“叮”地敲了一下,道:“酒令官在此,皆听本官发令。令之所到,不分叔伯侄儿前辈晚辈,惟令独大。本官起令,逐一来接。接不上者,罚;辞意不通者,罚;接令不雅者,罚;抢句者,罚。且听我令……”
      说罢又敲了一下,道:“冷”
      之匀接:“冷月”
      小四抓耳挠腮,随口胡接:“冷月香”
      邱丛严想想也行得通,放了他一马。
      肖戊接:“冷月香闺”,说着去瞟慕容桀。
      慕容在桌子下面掐了他把,接:“冷月香闺暖”
      抚柳微微一笑,接:“冷月香闺暖帐”
      邱丛严敲了下瓷盅,收尾:“冷月香闺暖帐里”。
      小四大笑:“好一句艳诗!”
      之匀道:“还不是四哥乱接。”
      小四指着肖戊道:“香打头的词儿多了去了,你怎么不说肖伯伯接得好?”
      肖戊面子挂不住,骂道:“臭小子。”
      邱丛严又敲一下,道:“别”
      之匀接:“别处”
      小四接:“别处人”
      肖戊接:“别处人家”
      慕容桀顿了顿,接:“别处人家闹”
      小四突然放声大笑,插嘴道:“别处人家闹洞房!”
      众人喷笑,指着他叫:“该罚该罚!”
      邱丛严忍了笑,“叮”地一敲,道:“抢句当罚,一人罚他一杯。”
      曹小四也不抵赖,乖乖受罚,边受罚还边念:“冷月香闺暖帐里,别处人家闹洞房。哈哈哈”念罢,又打着滚地笑。
      慕容桀又气又笑,拿筷子戳他,骂道:“真真疯魔了。”
      行酒令本就是为了热闹有趣儿,小四虽坏了诗,却闹出了好气氛。
      邱丛严的令也渐渐难了,起先还是“一”“远”“露”“青”这样的字,到后来尽是“迨”“衎”“嘏”“拚”之类。
      小四接不出或接得不通,连连被罚,未过几轮便趴在桌上告饶。
      慕容桀急性子,却是时常抢句挨罚。
      邱丛严道:“驹”
      之匀接:“驹骜”
      小四撑着下巴道:“驹骜……驹骜……”
      众人皆笑着等罚他,慕容抢道:“驹骜放”,小四喜笑颜开。
      邱道:“又不是没你说的,这一‘放’便‘放’跑了一个。”
      小四笑道:“我又没说我接不上,自然是罚抢句的。”
      慕容道:“让小四接不定又接出什么香闺花柳来,难得有句雅的,宁愿我吃一杯也别让他糟蹋了。”
      曹小四灰溜溜拿衣袖遮了脸。
      慕容桀一抢,便跳过肖戊,抚柳接道:“驹骜放绝”
      小六听他接得过于凄凉,转而道:“驹骜放绝难”
      小四接:“驹骜放绝难离”
      邱丛严收句:“驹骜放绝难离散”
      酒令复又几转下来,众人都起倦意,又有被罚甚多醉意熏熏如小四慕容,抚柳便道:“夜已深,散了罢。”
      肖戊扶起慕容,邱丛严拉起小四,小六正要跟出去,忽觉袖子一紧,回头见抚柳道:“六公子明日若有空闲,不如到我那品仙居来,在下得了一副好茶,正愁没人共饮。”
      适才行酒令时,之匀见他接的均是悲苦清凄之句,心想此人年纪轻轻怎么一副厌世心肠。听他出口相邀,倒不知自己何处让他生了亲近之意。
      出了清风阁,邱丛严一手搀着小四,问道:“抚柳公子邀你明日品茶?”
      之匀点点头,道:“慕容叔叔说他从不见人,倒是让我受宠若惊了。”
      邱丛严笑道:“之匀俊俏,与他是一道。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大抵如此。”
      多日相处,之匀早惯了他这样耍贫,自顾自笑道:“我头一次行酒令,原来真的有趣,怪不得世上有人好酒。”
      邱丛严摇头道:“真真贪那杯中物的,多半是耐不得行什么酒令的。”
      小四已醉得迷迷糊糊,步子也不稳,偏听到“酒”字,又直着嗓子吼道:“你曹爷爷在此,好酒好菜给我端上来!”
      小六忙道:“四哥别闹。”伸手去捂他嘴。
      小四愣愣盯着他,哇地俯身,吐了小六一袖子。
      之匀叹道:“酒虽怡情,却还是少碰为妙。”

      第二日,慕容桀听说抚柳邀之匀品茶,羡慕非常,愣是将自己最艳丽最贵气的衣服都倒腾出来让他试来穿。
      之匀年少,眉眼中还有许多稚气,穿了慕容的衣裳反而不伦不类,还是肖戊取了慕容年轻时的一袭白衫,干干净净恰到好处。
      之匀前日见抚柳容貌品格,只当是排场极大的一个人,是以向邱丛严请教,该带个什么礼物过去方好。
      邱丛严道:“他那样的人,金银古玩必不会放在眼里,你有什么不错看的扇子玉坠送一个便是,聊表心意。”于是从贴身荷包中取出一块自己极喜爱的翡翠镶珠扇坠子擦拭干净,揣在怀里。
      不想抚柳亲自开门迎客,为他除去外衣。之匀脱鞋进屋,还特意替他将鞋摆正。
      抚柳平易近人,小六反没了主意,扇坠也忘了拿出来。
      抚柳见他拘束,笑道:“我这里没有侍候的人,都是自己动手,你也随意些个。”
      屋里摆着一只小巧的炭炉,不温不火地煮着茶。之匀知道煮茶时须得开窗,便觉屋内寒冷。抚柳道:“虽说初春到底还是冷,况且又是山里,来暖暖手罢。”
      之匀求之不得,席地坐下,在炭火旁搓手取暖。
      抚柳取出两只茶盅,素白色的也未见何佳。“这是我平日里自己用的,本想拿个别致的出来,到底还是懒得做这些虚名堂,你莫见怪。”
      待茶煮好,他先给之匀斟了一杯,道:“这茶说是我得的,其实是慕容先生知我爱茶,特意相赠。你且试试如何。”
      之匀谢过,先闻香,而后就着杯子边缘哧溜啜了小口。
      入口只觉烫,冲鼻的香,咽下后又有别样滋味,便赞道:“我往日里吃些龙井毛尖,都说是好茶我也不如何觉得,这茶却香口得多了。”
      抚柳笑叹:“茶无分贵贱,所谓上品也不过是挑些长得好的叶尖儿。你觉不好只怕是泡得不得法,失了茶香了。”
      之匀道:“大约如此,我从来只觉茶味苦涩而已。”
      抚柳听了,大为心痛:“暴殄天物也。”
      之匀想家中的茶叶都是下人冲泡,不过是放了茶叶灌壶开水,便问抚柳如何泡茶为好。
      谈及茶道,抚柳自有说不完的话,教他泡茶前须得暖壶,第一泡是为冲身,第二泡才喝得,到后来越说越广,从什么茶用什么材质的壶煮泡,什么季节喝什么茶养身,何时何时摘下如何如何炒的茶叶最是极品,凡是关乎茶道二字,没有谈不下去的。
      抚柳又谈泡茶的水,“前朝刘方思著过一本《品茶言》,评了天下十大泉,说用这十大泉的水来泡茶最妙,我亲自将那十大泉跑了一遍,果有不同凡响之处。”
      之匀早听得入味,欲罢不能道:“却是哪十大泉?”
      “第一泉乃是祥山凤啾,第二泉为侑州石底,第三泉为陵兰不老,挨个儿数下去是周镇涧泉,金城佛赐,寒山枯禄,德州福寿,理州安生,壹台府双洞,罗门津泉。”他一口气背出来,如数家珍。“可恨侑州石底泉是在戎家地界,我只得偷偷进去灌了一葫芦,再未得手。”
      之匀见他连连扼腕叹息的样子,觉得抚柳纵然再怎么绝色无双,也不过是个凡人。就像慕容桀爱美人成痴成魔,他爱茶之心也是相同。如此想来,先前的敬畏之心便减了,笑问:“抚柳公子莫不是为了天下第一泉留在此处?”
      抚柳微愕,道:“可不是为了凤啾泉么……”
      之匀听出其中萧条,不由想起邱丛严所说,身为男子,就算再如何美貌也不会甘愿被人养在金屋中。抚柳分明博学广识,却为何安于在芦鸯亭当个食客?
      这些念想也只能在心中揣摩,之匀举起茶盅道:“饮了半天,还不知这茶叫什么?”
      抚柳似也知他顾左右而言茶,浅浅笑道:“慕容先生说是番邦进贡到皇城的,什么叽里咕噜外国名儿,我听虽听了可转身就忘,只叫它俗叶儿。”
      不俗之物取名为俗,小六想说名字倒取得颇有几分禅意,却又怕撞上抚柳的隐痛,只是低头饮茶。
      抚柳复又说些他过往时的游历见闻,或悲或喜或惊或险,说了许多,讲到自己如何来到祥山,又停下不语。
      之匀乖觉,见他不欲提及,也不追问。忽然想起自己还有礼物要送,道:“难得抚柳公子邀我品茶,无甚答谢,只个小玩意儿……”他还不惯这些送礼客套的场面,结结巴巴说下来,又涨红了脸。
      抚柳也是意想不到的神情,道:“何须如此客气。”忙双手将扇坠接过。
      之匀道:“我来叔叔家做客带的都是贴身用的,实在无甚可送,这扇坠子乃是我平日里带着的,质地做工均是上乘,还望公子笑纳。”
      时值初春,抚柳自然不会随身带着扇子。他自腰间解下一支短萧,将扇坠结了上去,又从腕上褪下一串乌黑发亮的串珠,道:“这是天山上的乌晶打磨而成,贴身戴着能调气养息。”亲手给之匀绑在右腕上。
      那串乌晶通体漆黑,珠子上刻了细若发丝的纹路,一望便知非凡品。之匀诚惶诚恐地谢过。
      抚柳笑道:“我头一眼见你时,你正好和那位邱公子在一处谈天。我当时便想,这孩子定与我年幼时一样,众星捧月万般呵护,是以眼中清澈无他,不搀世俗中的虚情假意。”
      之匀这些日子多半与邱丛严一处呆着,也不知到底是何时让抚柳看到的。
      “我看着你便像看到了十年前的自己,不由羡慕你年幼单纯,不知人见险恶,戚然之间又想与你亲近些个,因此才劳烦慕容先生摆了昨夜的酒宴,今日又邀你过来饮茶,你莫生厌才好。”
      “怎会生厌,”之匀急忙道:“我整日被关在家中,此番出来竟得幸能结识公子,长了许多见识,若公子不嫌我琐碎,下次定带上好茶前来拜见。”
      抚柳又笑:“你只道关在家中苦,不晓得是天大的福气。好了,茶也饮了半日,话也说了一筐,你且去罢。”
      之匀这才觉得天色渐暗,起身告辞。
      临到门口,抚柳又叫住他:“你可见过杨花?”之匀摇头。
      抚柳道:“待春意渐深,你到褚州断湖边去,那杨花漫天飞散的景致是极醉人的。”
      之匀点头应了。
      品仙居外,慕容桀等得焦急,见小六出来,忙不迭上去问他和抚柳都谈了些什么。
      之匀一一说了,又将腕上的乌晶珠串给他看。慕容又羡又妒,恨不能上去抢下来。
      还是肖戊一把抱住他,对之匀道:“明儿一早就走,吃了饭早点歇着罢。”
      之匀看看品仙居,又看看流着口水朝里望的叔叔,一缩脖子快步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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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前些天跑去转载这篇杨花醉的地方偷偷看了眼,褒贬不一,我虽欢迎批评,可惜毕竟凡人,听到一些言语,还是觉得心里难受。
    有人说之匀这个人物太俗,平胸受。我仔细想了想,未觉得。
    所谓真男儿,不是生下来便豪放大度或沉静练达。小孩儿都是一样,幼嫩稚气不辨雌雄。等到年纪渐长,女孩儿从母亲姐妹那里学会女子该有的言谈仪态,男孩儿从父亲兄长那里传承男儿的气度风骨。
    之匀如千金小姐一般被溺爱着养在家里,我不觉得这样一个十七岁少年能一出家门便潇洒豪放谈吐不凡。任由他如何出色如何尊贵,没有经过学习,没有亲自看前辈们是怎么交际,他始终还是家里那个小孩。小孩本就幼稚会撒娇,即便是男孩也一样。
    所以我虽然设定之匀容貌不凡,但也只是容貌不凡,他还未涉世,他还不懂怎么应付玩笑调侃,怎么化解尴尬,怎么待人接物,怎么谈情说爱……
    高中时有个男同学极为腼腆,和人说话总是摸着鼻子低着头,笑的时候头埋得更深。然而今年长假聚会时见他,居然帅气逼人,见我进去笑着点头,说话时都是看着我的眼睛。于是不得不感叹“成长”二字实在神奇。
    世间万物皆非一蹴而就,我乐于看之匀在我笔下慢慢成长。如果说为了表明他不是平胸受我就让他往后成为什么嚣张放浪之人,我是不乐见的。人本有百态,自有张狂如慕容者,中肯如肖戊者,嘻笑如小四者,倜傥如邱某者,我自喜欢纯净如之匀,实在是在下一点异样的洁癖……
    一不留神写了许多,都快赶上正文了……且收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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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残阳如血
    能得阅青萍兄此文,何其幸也。——本只要这一句,然句子短了在那闪闪烁烁的广告下居然毫不起眼,不甘~!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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