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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克学会背诵的第一段《圣经》的时候刚满五岁，内容是新约里的哥林多前书，十三章四到八节。他本身对这种无趣的人类学书籍毫无兴趣，无奈他的母亲彻底打定主意，在他背不出来之前绝不将那本《解剖学实践指南（下）》还给他。
于是，纵使百般的不情愿，夏洛克最终耐不住书籍的诱惑以及麦考夫调侃的眼神，磨磨蹭蹭的（27.46秒）把这段经文记住了。
“爱是恒久忍耐，又有恩慈；
爱是不嫉妒，爱是不自夸，不张狂，不做害羞的事，不求自己的益处，不轻易发怒，不计算人的恶，不喜欢不义，只喜欢真理；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
爱是永不止息。”
在他的一生中，夏洛克曾无数次的听见这段文字——无论是在广播里还是电视上，餐桌前还是圣诞夜——但是他却从没将之放在过心上。
爱，麦考夫说出这个词的时候会轻轻嗤笑。
爱。
夏洛克·福尔摩斯不懂爱。
***
“哦，我真希望你不是……你现在这样的人。（*注1）”跳完一曲练习曲之后，拥有一头漂亮棕色卷发的伴娘——珍妮——抬起头看了夏洛克一会儿，然后说道。他们的身子几乎紧贴着，夏洛克能看见她忽闪忽闪的睫毛，以及她眼睛里真真切切的遗憾。
夏洛克很有点诧异，因为他少被异性用这一类眼光盯着看。如果他没猜错，他差点就得到了一位女性的约会邀请——哦，麦考夫特知道这点之后一定会惊讶得把黑伞扔出窗外的。
他一向不喜欢女人（对男人也没多大兴趣），但珍妮却并不令他反感。尽管她属于这个世界上被雌性荷尔蒙支配的生物之一，性格却直爽大方，不像大部分同类一样企图将自己伪装成高贵矜持的淑女。
就在刚刚，她大大方方的说出了其他人永远都不敢当面对他说的话。
“我也有同感。”于是他点头，微微的笑了一下。
如果他不是现在这样的人——不再拥有高功能反社会人格——也许大家都会更开心一点。
***
夏洛克站在灯光之外拉着自己的小提琴，余光却跟随着新人在舞池里翩翩起舞的身影。他拉得不怎么上心，优雅的旋律却依旧不断的从琴弓底下流畅的飘出来——毕竟他从五天前就开始在公寓里练习练习再练习，直到手指将这段旋律倒背如流。
约翰和玛丽对这一切一无所知。
这样最好，夏洛克想，没有人希望自己的和谐的家庭中出现一个反社会分子，他只需要看着他们就好了。默默地看着，然后把一切危险铲除于发生之前。
夏洛克十分确信这不会是正常人在好友婚礼上会思考的问题，并且意识到这个问题将他与欢快的人群完全隔离开来。但他无法说服自己用正确的正常的方式思考。他引以为豪的逻辑和推理无法帮助他融入这个社会。他只能注意即将来临的危险，可能发生的混乱，而不是最好的朋友正在和他最爱的女人一起跳舞这件事。
他对人类社会不屑一顾，并且视之如无物。曾经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在遇见约翰之前，他的世界安静得只有自己一个人的呼吸声，以至于他需要用谋杀、密室和毒品来抹杀那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寂静。
而约翰……他就那么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了夏洛克空无一人的世界里，沿路吵吵嚷嚷，打翻东西，然后扯着他的耳朵叫唤：快看看你周围，看看这个世界——这个真正的世界。
然后他的确看见了，这个世界。他看见了茉莉，哈德森太太，嘉文（还是乔治？）甚至还有安德森。他们都以为他在被这一切慢慢的改变，变得更贴近正常人类，变得富有感情，但他没有。他的一切感情都是约翰赋予的，而约翰即将把这一切收回去了。
没错。每当约翰的目光不专注于他的时候，他就一点一点的变回去了，变回那个残忍无情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每当约翰的目光不专注于他的时候，他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一点一点重新凝固的声音。
但是约翰和玛丽永远也不需要知道这一点。
***
正常。
夏洛克用天才的大脑思索这个词。
——啊，这群人都在为他鼓掌。
于是夏洛克鞠躬。
——啊，玛丽又在对他笑了。
于是夏洛克勾起嘴角，回了她一个笑容。
——啊，终于没有人在看他了。
于是夏洛克停下。
脸颊有点酸。
不过还好，他的任务完成了。
他作为约翰华生最好的朋友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在接下来的岁月里，他会依次成为约翰的朋友，他的熟人，他所认识人的，他曾经认识的人，并且这些身份保护他。
***
所以，当约翰请他做伴郎的时候，他没有拒绝。他知道伴郎应该是个举止正常的男人，所以他花了婚礼之前的所有事件去学习正常人的言行举止。
舞会上约翰眼中的微笑让他确认，他这一次学得很不错。
但这将会是他最后一次尝试做个正常人。在此之后，“正常”这个词就会对夏洛克福尔摩斯彻底失去意义。
***
约翰说他们是朋友，所以夏洛克就这么认为。
约翰说夏洛克请你不要死，所以夏洛克回来了。
约翰说我想要你做我的伴郎，所以夏洛克就答应。
他想他可以为约翰做任何事情。哈德森太太曾经告诉他，朋友就是可以为了对方付出一切的人。所以他一直将约翰定义为朋友。
但是哈德森太太还说，他应该因为约翰所担忧的事情担忧，因为约翰的快乐而感到快乐——这一点他在今天似乎做不到。
对了，还有更多的人曾经说他和约翰是伴侣——奇怪的社会。如果“朋友”拥有是一个具体定义的话，为什么人们的意见会不尽相同呢？
他和约翰，到底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
夏洛克不喜欢无法理解一个问题的感觉，但是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存在于书本和推理之中，让他无从下手。有一瞬间他希望自己是个普通人，普通到能够理解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普通到能够理解朋友和恋人的区别。
夏洛克眨了眨眼，继续用目光追着约翰的和玛丽的背影。他站在人群中观察每个人的笑脸，观察他们的快乐，心中却没有任何波澜。他闭上眼睛，再一次听见了很久都没有听到过的声音——微弱但是清晰，那是血管里的血液循环开始减缓声音。
舞厅里灯光闪烁，夏洛克的世界逐渐变得安静。
——婚姻将会是你人生的新篇章，约翰。
夏洛克抓起自己的风衣，跨进伦敦的夜风里。
——而这一个篇章里，不再需要我的存在。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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