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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秦筝叹了口气，从床上站起来，走过去拍了拍温启新的肩：“小温啊，趁着现在你个小叶还能走动，赶紧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吧。把那些有嫌疑的物件都处理掉，免得连累家人。对了，如果还来得及，帮我也给我父母带个信儿，让他们好好清理清理。”
温启新急了：“秦姐，这事儿不能就这么认了！我个人反正是绝对相信你没有敢任何对不起国家、对不起卫星小组的事情，你怎么不和她们说那些资料的来历？说到底，那些东西的来历就算是我们你也没告诉过！”
秦筝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不能说——我怎么能说呢？”
她自认和白先生是君子之交，在这种时候又怎么可能把朋友供出来？何况她根本不知道白先生是什么工作、什么身份，倘若白先生真的是什么保密级别更高的特工，这事儿如果贸然说出来，对白先生的影响或许比对自己更大。白先生能把这些东西给她就是信任她，她又怎么能辜负朋友的信任？
温启新皱了皱眉，又复而有些怀疑地问道：“秦姐，你为了得到这些资料，真的什么也没做吗？——我不是怀疑你，可是检察院的人也会这么怀疑的。”
秦筝知道她说得对。她自己的活动范围被航天部限制得很严格，不可能和苏联的任何人还有往来，她不能单凭自己和苏联航天部交易来弄到这些苏联人的机密资料。然而她却真的什么也不知道，白先生究竟是通过怎样的手段弄到的这些。虽然她说是她那个俄罗斯男朋友弄出来的，但也许其中真有什么违背中国法律的成分？
秦筝淡淡地说道：“如果她们怀疑，就让她们怀疑去好了。我不会说任何事儿，何况其实我知道的也不多。”她突然对温启新笑了笑，“只是可惜你和小叶了，咱们仨就这么一起去蹲号子，我真是对不起你们。”
“秦姐……”温启新低低地叫了她一声，“无论怎样，你肯定没有对不起我们俩。我知道你所做的都是为了发动机设计……”
发动机设计么？发动机设计啊。
她的发动机，她的卫星……
她的，星辰大海。
然而这一切都将离她远去了，却少了发动机分组的卫星小组真的能继续下去吗？就算能，她也再也看不到她的卫星了，或许□□也将会有卫星，但那已经和她无关。秦筝一时间有些眩晕，然后直直地倒在了床上。
她其实听到了温启新慌乱的呼唤，然而却任由自己进入噩梦之中。
她梦到她进了监狱。监狱是一个火箭的样子，她走进去，走到那有效载荷的部分，然后火箭被调转过来，直直地向地底钻去。这火箭型的监狱，就这么带着她进入到了地心里，忍受超高的压力和滚烫的熔岩，并且再也不能看到一丝一毫的蓝天。
秦筝在梦中尖叫着，几乎是狼狈不堪地逃离了这个梦境。当她睁开眼的时候，这个梦还清晰地印在她脑海里，然而却发现四周的光线很暗，看看表还不到四点。
大约八点航天部开始上班的时候，检察院的人就回来吧。她想到，也许这就是她最后自由的四个小时了。
必须做点儿什么。
卫星项目可以没有她，但她不能没有卫星、中国不能没有卫星。哪怕是在监狱里，她也想要看着那颗曾经属于她的卫星升上天空，代替她走进她的梦想，她的星辰大海。
而只有两年的时间，现在也只剩下一年半了。发动机组全军覆没，要想再找发动机专家很不容易，也很难接手这发动机的设计工作。那么就让她用她最后的时间做完这个设计吧，可以给以后接手她们的工作的新人作为参考。
秦筝拿来她的资料包坐在窗前，对照着过去的各项数据，在演算纸和记录本上计算起来。来不及去计算机实验室了，她就代入近似值计算，然而渐渐地她竟然发现原本存在着诸多问题的发动机模型竟然在近似值的理想化条件下逐渐清晰。原本难以控制的预计轨道也渐渐地有了一条确定的曲线。在统计力学的估算下，甚至那些无法避免的不可控震颤也逐渐收敛成一个确定的范围。
各种计算的结果都表明，秦筝她们原先的发动机设计方案是完全可行的，只是还有一些细微的地方需要略微的调整。
然而究竟是怎样的调整呢？她感觉到自己的手在颤抖，生怕计算的时候出了错误让她错过得到正确结论的良机。她感到这就是一场演算纸上的博弈，而她一定要找出隐藏在诸多变量之后的本质。
喷气流达到音速的位置……
最合适的喷嘴截面面积……
氧化剂的每秒喷射体积……
这都是细枝末节，细枝末节的东西。真正的缺陷在哪儿？真正能够影响到全局的缺陷在哪儿？
秦筝一边疯狂地演算着一边在心里一遍一遍地掠过那些可能的不稳定项。她知道她们的方向是对的，所忽视的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藏在暗处的缺点。
只要找到那个点！
这一刻她完全失去了自我，就像是一缕具有思想的数据，融入了这庞大而复杂的数据河流中，企图找到那不稳定的漩涡的起源。一时间她仿佛被迷惑了，被困在这些驳杂的数据漩涡中停滞不前，然而时间却在飞速地流逝。
很快就过去了两个小时，很快又过去了一个小时，很快又过去了半个小时……秦筝突然想到，她就是那只被时间的阿基里斯所追捕的乌龟，倘若每一次看表剩下的时间都减少一半，那么她可以看无数次手表，却依旧被阿基里斯追上，送到那个永不见天日的牢笼中，沉到炽热而阴暗的地心。
不，她明明快要找到了，明明刚刚已经很接近了——难道是计算错误？可是面对演算纸上写满了的算式，惊人的数量让她根本无法去寻找。
距离八点只剩下十五分钟了，而且她不知道检察院的人到底会早些到达还是晚些到达。可笑，这预估的时间期限的误差范围不过在±10分钟，但对现在的她而言却仿佛是无穷大和无穷小的区别。
被带走永远地离开卫星小组，或许是二十五分钟后，或许是五分钟后——那又有什么区别呢？秦筝悲哀地想到，手里的计算依旧没有停止，她只是希望能把那个缺陷找到。
突然，秦筝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惊得把手中的铅笔掉到了地上。
她们来了！那脚步声越来越近！
没有时间了！
秦筝不死心地弯下腰去捡那铅笔，然而因为手太颤抖反而把那笔推得远了。她用左手握住颤抖的右手去捡那铅笔，感觉到右手的手腕上都是一层薄汗。
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了。
是——
招待所房间并没有上锁的门被人拧开。
秦筝顾不得去捡那在地毯上滚动的铅笔，此刻她绝对不能让这个发现因为自己被带走而埋没。她对着那门后的人叫道：“不能用摇摆发动机！要用燃气舵！要用燃气舵啊！！！”
然而，门被推开了，出现在秦筝眼前的却是航天部部长。
“秦同志，”她说道，“检察院和军委撤销了对你的指控。”
秦筝“砰”地一声瘫倒在了招待所的地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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