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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 锦烟之死
19 锦烟之死
哭过之后花间玖才舒服些，可回头看见满地的死人，又吓得变了脸色。她默默垂着头，一副我见犹怜状，其实内心却是排山倒海——第一次见死人，而且还是六个……
小魔催促道：“我们走啦。”
花间玖腿软，勉强站起，眼眸映出远处的光火。果然是有一行人向这边而来。
“小魔，你答应姐姐一件事。”花间玖脸色恢复平静，又极其认真道。小魔乜斜着她，待她说。”以后不要再杀人了，好么？”
小魔似是没想到她会有此要求，杀人对她来说已经成为习惯。何况是杀这些该杀之人。可看她庄重又期盼的眼神，又无法回绝。
“走。”
“你答应了？”
“……”
“你不答应，我就不走。”花间玖态度坚决。
“……嗯。”眼见那火光越行越近，她只好答应。
花间玖拉住小魔的手，“好，我们走。可……”她望了望自己脚下的雪，迟疑道：“我们此刻不管往哪儿去，都会被人沿着脚印找到。”
确实，下了一日的鹅毛大雪，地上白雪皑皑，两旁青松巍巍，无论是沿着大路前行，还是穿过树林，都无疑会留下行踪。
小魔低头想了想，指了指自己肩头：“你上来，我背你前行。”
“咦？负重更多，脚印岂不是更加清晰？”
“不会，上来。”小魔坚持。望着额头才到她肩膀的小娃，花间玖竟觉得她十分靠谱。也不知她会如何解决这个难题，又怕自己的身量会压坏她。直到小魔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花间玖才搭上她肩膀，小魔也不犹豫，抓了她两腿往上一提，背了她向前疾行。
花间玖只感觉耳畔生风，大雪迷了双眼，这速度简直堪比自己那辆马自达MX-5！再回头看向地面，竟无一点痕迹！
她被小魔背着，察觉不到一丝她脚下的动作，竟真的如在雪面上悬空飞驰一般。花间玖怔着，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踏雪无痕……
还未从惊骇中醒来，只见远处村落已是若隐若现。花间玖呼出一口气，到家了。
小魔把她放下来时，正看见锦烟穿得厚重，两只脚跺着雪在大门口眺望，直望到她们归来才放下心来。红着眼眶边接她进屋，边念叨着：“我找遍了后山也寻不到你的踪迹，以为你是被豺狼虎豹叼走了。可吓死我了！”
花间玖冻得够呛，接过锦烟递来的暖炉，呵着气道：“孟将军呢？”
“他往北去寻了。还有隔壁王伯和他儿子，也拿着火把去寻了。”锦烟把被子散开让她钻进去，又来脱小魔被风雪浸湿的外衣，换了暖和的毛皮。才又说道：“奚山连降大雪，听说好几座山被封了路，饿狼饿虎就跑到村子里叼鸡叼羊，还有袭击人的，我怎能不担心。”
花间玖好不容易暖和过来，又把小魔的手握在掌中给她取暖，“这不是回来了，再说我有小魔呢，她可厉害了。”说罢向小魔眨眨眼。小魔人小脾气大，“哼”了一声，傲娇地抬了抬下巴。
“还说，小魔在你走后没多久也不见踪影。我以为她又跑哪儿去玩，谁知是跟你一起去的。”锦烟数落道：“说是去后山练剑，你再怎样说我也是不信的。连个脚印子都没有。”
花间玖这才知道小魔不是偶然路过，而是不放心自己跟了去。就把小魔的两只小手握得更紧了，心中一阵温暖。
锦烟忙里忙外，好不容易把两人伺候得暖和，才歇口气道：“锅里山芋还热着，我端了来。”说罢真的端了满满一盆香喷喷的芋头，还有几样山菜。“小魔咽了咽口水，扎开两手就要去拿。花间玖拉住她，一脸狐疑，问锦烟：“我问你，为何最近总有这些吃食？”要知道冬天村里本就粮食稀缺，家里又无物可换。即使是巧妇如锦烟也难为无米之炊。
锦烟脸色一变，低着头道：“公主，别问了。有吃的，能活着，就好。”
花间玖听了心中生起忧虑，待要详问，就见大门哐当哐当被晃当响，锦烟忙出去打开门。外面人说了几句话，锦烟似乎不情愿他进去似的。后来脚步响起，进来两个矮个子男人，一个年老的是王伯，另一个眼神空茫的，是他智力有问题的儿子。
王伯望见花间玖回来了，松口气的感觉：“回来就好。”说罢憨憨笑着说：“够吃么？不够家里还有。”锦烟垂下头，催促着他们：“小姐要休息了，你们回吧。”
王伯笑嘻嘻道：“好好，那不打扰了。王达？”他那傻儿子流着涎水，抓了个山芋径直吃了起来。被王伯拍掉芋头，又捡起来小心摆在桌上：“洗洗还能吃的。”
他们一走，花间玖就跳下床来，逼问锦烟道：“怎么回事？他凭什么给咱们吃食？”还有小魔最近去偷他们地瓜，也不再见他叫骂了。
锦烟把一缕发丝别在耳旁，垂着眸不说话。这让花间玖气急败坏起来：“锦烟，你说话啊！”
“公主，别问了。”声音颤颤的，饱含着不可说的悲情。
“锦烟，告诉我。”花间玖目视她的眼睛，坚持道。
锦烟再没法逃避，眼角流下泪来，颤声道：“前几日，我去求他施舍，答应他……”抬起头盈盈望着她，眼中凄迷一片：“答应嫁给他儿子做妻。”
“什么！”花间玖只觉得天旋地转，勉强扶了桌子一角。“公主……”锦烟要向前去扶，被她用力推开，大声道：“你疯了么？王达是个傻子啊！嫁给这样的人，根本与幸福无缘不说，简直难以想象！”见她不答话，便气恼道：“你的婚配需有我说了算，哪轮得到你善做主张！我不同意，我不同意！”
“公主！”锦烟哑声道：“我知道你不会应许，才瞒着你。他也说待来年春暖花开，孟将军可以狩猎了，再谈迎娶纳彩。”一边说一边眼泪如珠子般掉落。花间玖怒道：“什么迎娶纳彩！他想都别想！”眼神瞟向那盆山芋，但见小魔吃得正欢，她一个气急，端起盆子道：“我这就给他送去！我们不要他的东西！”
锦烟拦住她：“公主，你别气。奴才早晚要嫁人的，嫁谁不一样。如果能换取你们的衣食，就值得了，我无悔……”
“我悔！”花间玖拉住她的手：“用你的幸福换来的这些，你叫我怎么吃得下！”
锦烟已是泪流满面，“公主，我知道你待我好。可奴才想让你活，想让大家活。经过那噩梦一样的血流成河，奴才只想让公主好好活下去！”说罢跪了下来，泣不成声道：“只要公主活下去，花间就有望，千千万万如奴才一样失去家园亲人的百姓就有望了啊！”
屋中气氛顿时凝结成冰。大风卷着雪片从敞开的大门刮进来，扑在临门的小魔身上。锦烟一把抱她入怀，呜呜痛哭起来。
花间玖只觉浑身力气都已不复存在，软了身子坐在床沿上。
“锦烟，明儿个我带你去把婚事退了。不用担心活的问题，我今日去镇上说书，赚了银子回来。”说罢摸了摸自己的前襟衣袋，这才想起当时遇到强盗，一时害怕把所有值钱之物都掏出来给了他们。
屋外，黑色披风猎猎扬起，露出一身强健的身躯，喝道：“你说什么？！”
三人一齐去看，就见孟疏河已立于门口，表情山雨欲来。“你说你去城里说书？”
花间玖点点头。
孟疏河闭上眼，倏又睁开：“糊涂啊，公主，你可知镇上早已布满熙后的眼线。我们躲还来不及，你却去自投罗网！”说罢忙去院中检查一番，把门叉上好。
这时小魔得意道：“什么熙后，我才不怕。让她放马过来。”
孟疏河瞪了她一眼：“小儿莫猖狂。那熙后的可怕超出你想象。行事阴狠歹毒，热衷杀戮，手腕酷烈，最是无情。再加善于奸谋算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她叫谁死，还没有能活的！”
小魔不服，一屁股坐在地上：“伯伯是被吓破了胆！我可没有！”
“你……”孟疏河不再与她理论，见她俩换了衣服鞋袜，眉毛拧起：“你们路上可是遇到凶险？”
花间玖听他一说，也是心生忐忑，便不再隐瞒，就把路上的遭遇尽说给他听。
孟疏河听到最后脸色已阴得不行，当机立断道：“此地不宜久留。锦烟，你带公主和小魔去隔壁王伯家借宿一晚，我们明早便动身离开奚山。”
“有必要这么着急么？小魔一路轻功并未留下痕迹，路上村落众多，就算有官府追查……”说至此处，脑中灵光一闪，心道不妙！
茶馆。马车还停在那里，一查便知是属于茶馆。自然会查到茶馆新来的女先生，而这位女先生曾数次出没于镇上。顺藤摸瓜，不怕查不到这里。
瞅了瞅小魔，心道千万不能让官府捉拿，不管哪个朝代，杀人都是死罪！想至此，也只得同意暂住在王伯家。
王伯自是一番周到殷勤，把三人安排到主房，他和儿子睡到厢房。
直到花间玖躺下，才感觉这一夜真是累极了。许是太过惊险刺激，脑中纷杂，听着门外狂风暴雪，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最为心痛的是锦烟，她忍不住握向旁边锦烟的手，黑暗中听见她幽叹一声：“公主，别多想了。我不后悔。”
门被风吹得吱呀吱呀乱响，花间玖听她这话，反而觉得胸口窒闷难受，在这屋中无法呼吸。
“公、公主，我怎觉得无法呼吸……”锦烟在旁抖声道。
花间玖猛然一惊，就在这时，黑暗中隐约一物夹着风声忽地划过，花间玖一颗心猛地一沉，这种冰冷的感觉——
心道，我命休矣！
“噗”！只听得一种利器切割血管的声音，花间玖只觉满脸被糊上一层热气。
她顿时麻木失神，耳朵嗡嗡直响……
睡梦中，她似乎听见锦烟在远处对她笑：“公主，我不能跟随你了，你一定要保重。”
惊醒，发现自己已是大汗淋漓。
她四处去看，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木屋里。
她想叫，喉咙却哑得叫不出声。
支撑自己缓步到门边，打开大门，雪粒打着旋儿飞腾漫天，茫茫然看不清方向，一如她的心境。“你醒了？”角落里，突然有人说话。她一惊，忙回头去看，却见孟疏河仿佛一尊木雕杵在黑暗的角落，教人无法察觉。
“孟将军……”花间玖沙哑的声音追问道：“锦烟和小魔呢？”
孟疏河一张刀削样的面容露出痛色，低下头缓缓道：“公主不记得了？”
花间玖茫然摇头。
“你们睡下时，敌人来袭。锦烟在关键时刻，扑到你跟前，喉咙……喉咙……”他沉痛地、哽咽着：“被割破，血溅当场。小魔，也被他们掳走了。”
花间玖的身子猛地一抖，觉得这世界好黑、好暗。她缓缓转身，出门踩着厚雪一步一步挪到光亮处。她走得很慢，仿佛是在极力稳住自己摇晃的步履。
她像是在笑，又像是哭，喉中干涩哽咽。
她跪在雪中，接触这冰冷，并伏下身，永世埋在这冰冷中。
再醒来，雪霁初晴。
睁开眼，又见孟疏河。目光扫过他尚在滴血的手背，似是极轻的叹了口气，“我昏睡了多久？”
“两个时辰。”
才两个时辰……
花间玖渐渐、渐渐觉出悲恸，千情万绪在胸中激涌成潮，跪到地上伏在孟疏河怀里哭得一塌糊涂……
孟疏河只呐呐道：“哭出来就好，哭出来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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