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少年，算命伐？

　　曹操兴师徐州，实在是一场大难。

　　曹操之父曹嵩因董卓之乱避难琅琊，徐州牧陶谦欲结纳曹操，遣属下的都尉张闿护送，曹嵩骄慢，诸军士心中多有不满，张闿又贪爱曹嵩财物，遂杀曹嵩，将财货尽数劫掠，往淮南投奔袁术去了。张闿一走了之，陶谦却不免为曹操迁怒，曹操早就歆羡徐州富庶，有心要取，借着报父仇的由头，立刻点捡兵马，分兵五路杀往徐州，一路杀伤无数，仅彭城一处就坑杀男女数十万，徐州一道，枉死之冤魂不可胜数。

　　闻知诸葛亮出身徐州琅琊，苏妩不由眉头轻蹙。

　　她观诸葛亮面庞，已察是近日亲人亡故之相，但时值乱世，生死不过一隔，她便也未曾放在心上，如今想来，他这已死的亲族，恐怕与徐州之围有着脱不开的干系，而他与弟兄投拜于司马徽门下，只怕也是因家中遭遇大变，这才不得不寄人篱下，想到前世史书中诸葛亮一力反魏扶蜀，苏妩隐隐觉得，自己恐怕是猜着了其中关窍。

　　她不再多问，只快步走到诸葛亮身侧，仍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师弟拜在司马先生门下，平日里都学些什么呢？”

　　诸葛亮面上微微一僵。

　　他的头低着，但站在他身旁的苏妩还是敏感地察觉到了他心头的那分沉郁，而那沉郁中，似乎还掺杂着隐约的怨怼，他若是心思再深沉些，也许能将自己的情绪隐匿得很好，但他还太年轻，不觉便暴露了自己的心绪。

　　他淡淡道：“没学什么……每日做些农活罢了。”

　　做农活？

　　苏妩想到他刚刚在庄外拿着锄头除草的样子，心中颇有几分意外。

　　做农活倒没什么稀奇——左慈在院中种了些葡萄，平日里也是要浇水除虫的，不过他懒得要命，每次都用丹诀药方差使葛玄替他干活，然而这也是偶一为之，大多数时候谁也不会把这当做正业。劳动课虽然有，但也不是主修，左慈教授给他们的，更多的还是些安身立命的本事。

　　而诸葛亮，显然也并不想做一个农夫。

　　前世里诸葛亮虽在史书中赫赫有名，但他身世如何，苏妩也并不清楚，关于他的故事，往往是从刘备三顾茅庐开始讲起的，但刘备寻他之前，他的人生似乎是一片空白，他生在怎样的家庭，平日吃用如何，似乎都不被人所关心。

　　当苏妩见了少年诸葛亮时，她才讶然发现，在遇见刘备之前，诸葛亮也有一段自己的故事，他显然出身大家——至少从面相看是这样的——他的家族可能因战乱而衰落，他不得不由一个贵胄子弟变成一个躬耕于陇亩之间的乡野小子。

　　苏妩心知其中波折只怕甚多，但她也清楚再问下去，不免要犯交浅言深之病，便也只将这分好奇藏在心里。当然，她若是卜一卦，也能算出详尽，只是除非他人有求，她一向甚少去算别人的事情，不管怎么说，她总觉得这样做实在有窥探他人隐私的嫌疑。

　　苏妩没有再问下去，诸葛亮便也不说，领着苏妩到了后院。

　　后院的空地上平平整整摊着几块席子，百来册书排布在上面，收拾起来确实是一桩不小的工程，诸葛亮低头将袖子翻卷起来，露出线条优美的小臂，低头便要收书，只是他刚拿起一本书，便再撇不下手，认真翻看起来。

　　苏妩走近了些瞥了一眼，见他拿着的似乎是传说中由孔子删订的《尚书中候》。

　　诸葛亮看的认真，苏妩也不去打扰他，只安安静静地弯着腰收书，等诸葛亮翻过了三篇，他抬头一看时，这才发现地上的书已经被苏妩收起来了一半，都整整齐齐垒放在边上。

　　诸葛亮面上一红，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忙将书合了，过去帮忙，苏妩本想教他坐在那里看书便好，但见他偷偷将那本《尚书中候》放在一边，便也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两个人齐力，收拾起来自然快了很多，不多时便将那些书都摆放整齐了，苏妩随手抽过最上面的一册，却是问询着对诸葛亮道：“我瞧着这书很是有趣，能等一等我，教翻一翻再走么？”

　　诸葛亮本有心多留，听苏妩主动提出来，自然心下欢喜，望着苏妩的目光颇有几分谢意。他忙忙应下，将之前放在一边的《尚书中侯》捡了回来，飞快翻看起来。

　　苏妩本就想着替诸葛亮找个由头，随手抽了一本书，翻了两页觉得无甚意趣，便托在手中不再看它，转而瞥向了一边的诸葛亮。

　　诸葛亮一手捧卷，一手压在书页上，快速地沙沙翻动着，他站在那里，脖颈修长，背挺得笔直，姿态闲雅，直教人赏心悦目。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看完最后一篇，心满意足地将书合了，正对上苏妩望过来的笑盈盈的眼。

　　苏妩本闲闲立着，和诸葛亮判然有别，见他望来，这才站直了身子，笑道：“师弟看完了？”

　　她即使是站直了，姿态也极是闲散，可一向恪守规矩的诸葛亮却也并未觉得不喜，他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多谢”，将书轻轻摞在了最上面。

　　“师父的书房就在前面，你在这等一等，我搬进去。”

　　他正要伸手，却见苏妩已经抱起了身前的一沓。

　　那书垒得极高，苏妩抱在胸前，遮住了一半边脸，只露出挺秀的鼻子，和一双清凌凌的眼睛，诸葛亮愣了一下，手一伸将她捧着的书搂了过去，只剩下了薄薄三五册。

　　他弯腰本想将地上剩着的也一并抱起，但他只微微一侧身，怀里的书便有脱出的迹象，他便也不再勉强，抬脚往北边走去，苏妩手上的书被他抱走，不禁无奈一笑，从剩下的里面抽了一摞又跟了过去，诸葛亮听得她脚步声响起，偏头一看，见她手上的东西不少只多，不由皱眉道：“姑娘家不必做这些，放着我来便是。”

　　苏妩噗嗤一笑，反问道：“姑娘家不当做这些，那该做什么？”

　　诸葛亮居然认真地想了想，才道：“曹大家《女诫》‘妇行’篇有言‘德言容功’四条，凡女子专心纺绩，不好戏笑，絜齐酒食，以奉宾客，便足以称美。”

　　苏妩笑声越发大了，她半晌才忍着笑戏谑道：“那我这样嬉笑，自然是不好咯？”

　　诸葛亮被她问得有些尴尬，不好回“不好”，却也不能违心地说一个“好”字。

　　苏妩见他面色，知道他难以开口，便替他道：“商王武丁有妻妇好，伐羌、征巴方，主持祭祀，会见宿老，参与政务，执捕犯人，后人不以武丁昏庸，亦不以妇好不美，怎么千年前女子可以做的，如今便不能做了呢？”

　　徐州位于齐鲁之地，儒风大盛，自然以男子为尊，女子为卑，但儒家又尚古，三皇五帝之事，自然是好的，听得苏妩的话，竟也无法反驳，他这么一想，便慢下了脚步，而一旁的苏妩，便身姿轻捷地超过了他，丝毫不显疲累之色。

　　他家中女子都熟知诗礼，就连他，在来荆州之前，也不曾做过什么粗活，看着苏妩抱着一大摞书跑来跑去，他一时心情微妙。

　　踏进书房的时候，苏妩正垫着脚想要把手上的书摆在架子上，她毕竟身量娇小，这架子于她而言，还是太高，看到这幕，诸葛亮的心里总算找到了些平衡，从她身后将书取了过去，替她插、在了书架上。

　　她刚刚才在诸葛亮面前说了“女子不必不如男”的大言，转眼间就被他瞧见了她无能为力的一面，诸葛亮以为她多少会有些不自在，不料她拧过身，面上仍是笑意盈盈。她将自己手上的东西捧高了些，笑道：“正好，师弟你个子高些，快帮忙把这些书放上去！”

　　诸葛亮本想用此事澄明男女之别，但见她浑然不放在心上，心里不免不上不下，卡着很是难受，他接受的教育不容他同一个小姑娘做口舌之争，可这根刺就像梗在他喉咙间一般，不吐不快。

　　他将手上的东西放在一边，一本本将书摆放好，摆的快差不多了，终于忍不住道：“这件事，便应当由男子来做。”

　　苏妩早察觉他欲言又止，等了半天等来了这么一句，不由哑然失笑，摇了摇头：“难道男子里就没有生得矮小的人了么？难道男子高些壮些，便能出外，纵横四海，女子矮些弱些，便该固守于宅院，相夫教子？”

　　她微微含笑，从旁边搬来了小凳移到了那书架前，脚一点踩了上去：“你瞧，我自己来做，也没什么不可以。”

　　这下递书的反而成了在下的诸葛亮，他退而成为副手，一下子滋味难明，苏妩见他迟迟没有动静，不觉唇角翘起，将书卷了卷，在他肩上轻轻敲了一下，冲他眨了眨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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